难堪(1 / 1)

第66章难堪

回了石屋,直到用午饭时姜稚鱼也没提衣服那件事。见容道友也没提,她就想着,要不就先拖一会儿,等她想到办法或者攒够了钱再说。

等用完饭,姜稚鱼盯着空碗,晃了晃脚尖,踌躇着开了口:“其实我有点话想和两位道友说。”

苏予辞将刚刚卷上去的宽大袖口重新理顺,拿起手边的茶碗,抿了两口:″姜姑娘想说什么?”

茶碗换了新的,样式没变,依旧简陋。但内里的胎体材质早已非旧物可比,里面也不再是劣质的茶汤,而是透亮如甘露的溪春灵茶。纯净香浓,入口甘醇。

姜稚鱼呼吸略显急促,明显变得紧张起来。她左右环顾了下,把手放在嘴巴旁,音量细小,生怕被旁人给听见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好像都生了怪病。”

除了那件漂走的衣服,姜稚鱼现在满心满脑都是这件事。苏予辞和容絮对视一眼,齐齐望向姜稚鱼。印章链接里,苏予辞轻笑了一声:你说的?容絮轻描淡写:苏道友可不要胡乱攀扯,冤枉好人啊。苏予辞压低的笑声里藏着意味不明的晦暗情绪:用来监视的血萤在她刚出门不久后就消失了,说实在的,我并不是很信任容道友。容絮也跟着笑了一声,嗓音慵懒,不紧不慢:我就是纯粹地不喜欢小虫子,觉得碍眼,苏道友没必要因为这个,就胡乱朝我扣帽子吧?苏予辞挑了挑眉,以示不屑:呵。

“怎么了?”

姜稚鱼被他们盯着,像只谨慎的麋鹿。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尴尬又忐忑地坐在板凳上:“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沉默片刻,苏予辞放下茶碗,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桌面:“姜姑娘是听谁说的?”

他微微一笑,低垂着眼,敛住眸底的幽光,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没有事实依据,空口便说人患了怪病,恐怕不太好。”姜稚鱼见苏道友似乎是误解了自己,下意识地用力摇头:“我没有胡说,真的没有!”

“我早上不是出去了吗?走着走着就不小心走到了沉鲛湾,刚好有几个阿婶在那里洗衣服,"姜稚鱼眼睛往上一抬,轻瞄了苏予辞一眼,“就,就偶然间听她们说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向容絮:“你们一定要信我,我不会说谎的……“我当然相信姜姑娘,"容絮很随意地倚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笑,神色淡雅又从容,看不出一点异样,“毕竞我去的时候,姜姑娘还在使劲捶衣服呢。姜稚鱼忙不迭地小声附和他:“是这样的。”苏予辞没理会容絮但知道他说这话是何意思,面上一片平静,语声细慢而沉和,问姜稚鱼:“那衣服呢?”

“衣服,衣服坏了,"姜稚鱼偷偷摸去瞧容絮,手指不自觉地蜷了又松,松了又紧,“又不小心被水给冲走了…”

“怎么洗个衣服还能洗出这么多事,"苏予辞轻笑,“我这衣服可是很贵的,就这样没了,姜姑娘想好要怎么赔偿我了吗?”“暂时还没.……“姜稚鱼目光躲闪,掐着掌心心的手微微收紧,心里估摸着把她卖了可能都赔不起。

想了想,打算厚一次脸皮,可她到底还是腼腆害羞,说这话时耳根发了烫,连带着脸颊也赤红了起来:“不过容道友说,他可以帮我……”“我说了吗?"容絮愣了一下,“姜姑娘会不会听错了。”姜稚鱼傻眼了,她嘴唇嗫喏了几下,表情越发不自然,声音微弱地吐出几个字:“你说了.”

容絮没看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莹白的长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碗壁。

有点糙,真是浪费了一块上好的天息壤。

茶倒了,却没喝,又拿锦帕去擦手,容絮全程都没吭声。脸上只有几缕可惜,似乎觉得茶水不能入口才是此时更加值得他在意的事。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姜稚鱼无措地揪着衣角,就这样看着他们。他们两个,一个垂着眸在擦手,一个自顾自在喝茶,全都视若无睹,不发囗◎

故意的,是故意的吧?

姜稚鱼实在绷不住了,眼眶酸涩,瞳中凝出水雾,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珠子一般往下滚落,沿着细白的下颌钻入脖颈,悉数不见。她觉得很难堪,没有比这更难堪的了,像一只被人故意戏耍作弄的小老鼠,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最好谁都找不到她。啜泣声断断续续,低弱又黏稠,足够让人心碎,也足够能勾起他们骨子里的恶欲。

像是终于听够了,容絮掀起薄薄的眼皮,慢慢开了口,语气从容,自然,异乎寻常地平静:“你听错了。”

“没有,“见他不承认,姜稚鱼抬起头,眼角悬着泪,要掉不掉的,大着胆子直接说,“是因为你”

“我?"华贵的衣衫被风吹得起了皱,容絮低下头,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的错?”

卷长的睫毛将紫色的瞳影分割得层次分明,像芫花层层叠叠的花瓣落下的重重阴影,梦幻绮丽却又危险致命。

姜稚鱼一双满是水光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容絮,像是在极力说服他一般,再次重复、肯定了一遍:“嗯,就是你。”她吸了吸鼻子,两只手的食指不停地扣啊扣,又继续道:“而且苏道友之前也说过,一件衣服而已,我也并不是很缺。”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他们听出来了,这是要把责任全都推到他们身上。但或许本来就没放在心上,因而他们也并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任由旁人随意冒犯,即便过错不在对方。

今天是个例外,她,也勉强算是半个例外。“姜姑娘,别哭了,"苏予辞将茶碗往桌面一放,乜她的视线不冷不热,好似月色之下,枝影婆娑间一支抖落的孤羽,“有点吵。”眼眶也泛红,鼻尖也泛红,不知道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是这样?姜稚鱼被说得无地自容,知道自己再哭下去可能就惹人烦了,不敢反驳,闭上眼,捂住嘴。

只是,她完全低估了眼前这两人的恶劣程度。明明很满意,很早就想让她当面哭出来,却还是要指责姜稚鱼一句,让她以为错都在自己身上。

“喝杯茶,“苏予辞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她面前,“小心哑了嗓子。”而后再装一下好人。

印章链接里,容絮轻微地笑了一下:我看苏道友听得挺开心的,怎么会嫌吵?还是说,哭得令你不满意?

平静温和的声线里,夹杂着的那缕极其细微、难以捉摸和察觉的淡淡愉悦,容絮自然没有漏掉。

苏予辞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再哭下去,要脱水了。容絮轻轻地笑,很是风雅清韵:“苏道友的意思是,嗓子哑了,再哭,就令他不满意了。”

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姜稚鱼呆住了,身体猛地一哆嗦,红着眼眶,看向苏予辞的眼神里充满惊愕恐惧,就像是在看,有着某些特殊嗜好的败类一样。眼角极细微地提了一下,苏予辞平复了下心情,良久,温声说了一句:“容道友,别发疯。”

那又如何呢?

容絮想,比起这个,他最烦别人在姜稚鱼面前唱白脸,装好人。就好像,他是什么大恶人一样。

将那碗茶水移走后,又重新倒了碗新的,容絮轻飘飘地对着姜稚鱼说了一句:“苏道友这是被我戳破事实真相,恼羞成怒了。”“所以,不用管他,"容絮盯着她眼里的那层水光,愈发有了兴味,“我都错哪了,同我说说看。”

姜稚鱼被他那似笑非笑的视线盯得心心里发慌发虚,感觉喉咙里干涩得很,唇瓣反复张开又闭上,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容絮掸了下指尖上沾染到的一点水渍,催促着她:“快说啊,我听着呢。”声音里已经透着点不耐了。

没办法,姜稚鱼只能抽泣着说:“是、是因为容道友你突然出现,吓到我了,我没有抓稳才漂走的……”

食指抵在太阳穴上撑起额,容絮微微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一笑,认了错:“嗯,抱歉,是我的错。”

“既然这样,那这衣服我就替姜姑娘赔了吧。”这件事直到容絮这句话落了地,才终于算是告一段落。姜稚鱼刚刚哭了好一会儿,此刻眼睛酸涩,脑子也懵懵的,又被他们这三言两语给扯开了话题,早就忘了纠结什么怪病了。看她满脸都是泪痕,狼狈得很,容絮递给她一方手帕,十分体贴地说:“去擦擦脸吧。”

在姜稚鱼离开后,苏予辞开口,略有些不满:“最好还是别让她到处乱跑,乱听。”

“腿长在她身上,她想出去,我能怎么办?"容絮幽幽叹了一声,“难不成把她腿打断?还是找根链子拴起来?”

“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这样没下限的事,我实在是有点做不出来啊。”不待苏予辞有何反应,容絮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抬起手,抵住额,笑声越来越肆意,似乎是有些情不自禁,难以克制。是小猫,一只皮毛雪白,肉乎乎的可爱小母猫。苏予辞撇他一眼,折瓣一般殷红漂亮的唇轻轻开启:“容道友能否把你脑海里的那些龌龊想法收一收?”

“是,苏道友不龌龊,"容絮笑声渐渐轻了下去,音线里存了点讽意,“但苏道友却能精准地猜到我此时在想些什么,真是不一般。”“容道友,"苏予辞没什么温度地弯了弯唇,没说别的,只送了他五个字,“别忘了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