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掠夺
姜稚鱼擦干净脸,一整个下午都待在房里,再也没有出去。石屋里昏暗,只有她一人。
海风触掠过窗户木板的沙沙声冲进她的脑海里,一阵一阵,接连不断,就好像把所有的难堪和苦楚都吹走了。
姜稚鱼坐在床上,抱着腿,脑袋靠在膝盖上,歪头去看木窗垂下来的草席,风大时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副粗糙的线条画。一闪而过,是用石头刻画的,歪扭扭的两个线条小人。一高一矮,牵着手,嘴角上扬的弧度被拉得很大,看起来很开心。姜稚鱼的心情因这幅简单粗糙的画渐渐转好,因为她小时候也喜欢干这样的事,所以,这应当是关纳那个妹妹画的吧?临近傍晚,姜稚鱼终于出了房。
在看到他们都不在时,姜稚鱼竞有些奇异地放松。离晚饭还有段时间,她又无事可做,便从屋内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翻看着那本话本子。
忽然,头顶出现一道阴影挡住了她的光,小声喊她:“姐.…”姜稚鱼抬起头,是一个穿着灰白色麻布衣的小姑娘,衣服很旧但很整洁,个子比她坐着时矮上一点,看着不大,只有七八岁。不用小姑娘自己说,姜稚鱼就知道她一定是关纳的妹妹。因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无论眼瞳发色,还是长相,简直就像缩小版的关纳。两个黑绳子绑起来的羊角辫被扯得乱七八糟,脸蛋被风吹得皴了皮?,默黑里面透着红,可姜稚鱼还是看到了她脸上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伤痕。她把话本一放,蹙着眉,想去碰碰她脸颊上的伤口,又怕弄疼她,收回了手:“是谁欺负你了吗?”
姜稚鱼顿了顿,怕伤到小姑娘的自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可以同我说说吗?″
小姑娘看着姜稚鱼的眼,很漂亮,比她捡得亮晶晶的贝壳还要漂亮,她垂着头:“是村里其他的小孩。”
他们不喜欢和她玩,会拿石头砸她,还会骂她是怪物。关内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也没和她说过。
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后来就变了,变成只要一见到她就会嘲笑她,打她,哪怕她离得很远,就在一旁站着,默默地看,也不可以。所以她就经常躲着他们,明明已经躲开了,可他们还是一寻到机会就欺负她。
可他们不该骂哥哥,哥哥是对她最好的人。姜稚鱼看着那些青紫的伤口,愤然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因为他们不喜欢我。”
关内歪着脑袋,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看起来这样生气,她说:“平时他们不敢打我的,因为哥哥在,可今天他们知道哥哥不在了,哥哥总是会在海神祭快到来的时候消失好几天。”
哥哥把她关在屋里,嘱咐她,让她不要出门。怪不得回来时没有看到关纳。
姜稚鱼想了想,牵起她的手,满心不忍:“你和我进屋,我帮你上药,好不好?”
关内没说话,姜稚鱼以为她害怕,便对她笑:“我不会伤害你的,要是你愿意和我进屋上药,我就送你一个特别好吃的东西,好不好?”关内点了点头,跟着姜稚鱼进了屋。
她知道眼前这个暂时借住在她家里的姐姐没有恶意,不像另外两个哥哥那样,让她害怕。
关内跟在姜稚鱼身后,低头去看握住她的那只手,很温暖,也很软:“姐姐,我叫关内。”
姜稚鱼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你叫关纳?怎么听起来和你哥哥的名字一样?”
关内说:“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
哥哥被拴住了,我就是那根绳子。
姜稚鱼懂了,大概是同音异字。
进了屋,姜稚鱼仔仔细细地给她上了药,刚把药收起来,就突然听关内说:“姐姐,你想咬我一口吗?”
“虽然很疼,但我可以忍住的,"关内笑着说,“因为是姐姐,我愿意的。”姜稚鱼愣住了,满脸错愕:“为什么要咬你?”“因为你对我好,"关内仰头看着她,满是不解,“姐姐不想吗?”他们都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关内想,她不喜欢海神祭,每次都会很疼,可每次海神祭过后,哥哥都会拿好吃的肉给她吃,吃完之后她就不疼了。她知道,那是哥哥外出带回来的肉,存放在黑色的坛子里。姜稚鱼不明白关内为何会说这样奇怪的话,想了想,以为是有人借着对她好的名义再去索求、伤害她。
她蹲在小姑娘面前,没有因为她是个孩子就随意糊弄她:“我对你好,只是单纯地想对你好,并没有想要以此来要挟你,索要回报,因为这一切都是出于我的本心。”
“好了,我答应你的,上好药就给你好吃的。"姜稚鱼站起来,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她让关内先坐着,自己进了里屋去把床头藏着的储物袋拿了出来。布帘掀开,姜稚鱼同关内一起坐在石桌旁,她抖了抖储物袋,没倒出旁的,倒是倒出来一堆花生瓜子,还有两颗酥糖。关内在一旁看着,满脸都是惊奇。
“姐姐,你是仙女吗?"关内眼里都是憧憬,“从海底来的仙女。”姜稚鱼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被她的这番童言稚语给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头:“姐姐不是仙女,再说了,仙女不是都住在天上吗?怎么会在海里。关内不信,她觉得姐姐就是仙女,是忽然出现,独属于她的仙女。姜稚鱼见她拿了糖却没有吃,问她:“关内不吃吗?”“我想留着,等哥哥回来再吃,"关内将那两颗酥糖紧紧攥在手心里,“姐姐,可以吗?”
“当然可以。”
要不是只剩这两颗了,她一定给关内抓一大把。姜稚鱼轻笑着,看着关内那满头凌乱的头发,寻思片刻,又翻找出一根粉色的细发带,一点点理顺后系了上去。
很简单的发式,只是用发带系在了一起,但关内却很喜欢。天已经快要黑了,两轮红月从海面漏了头,缓缓往高处爬。就在姜稚鱼给关内读话本子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姜稚鱼扭头,就看见苏予辞和容絮两人掀开布帘一前一后进来了。一进来就看见这幅堪称"温馨"的画面。
关内觉得害怕,这两个哥哥明明看起来和姐姐一样好看,可她就是觉得凶,喜欢不起来。
她一害怕就把头往姜稚鱼怀里埋,容絮走近了,拎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提了出来,带笑的声线里含着点落拓的寒意:“朝哪钻呢?”“容道友,你轻一点!”
姜稚鱼见关内的脸被衣领勒得难看,着急忙慌地就要去拉。关内的脖子上还有伤呢!
可她一抬头,对上那双楝花紫的细长狐狸眼,就忍不住地难受、不自在。又想起白天发生的那些事,姜稚鱼顿时变得软弱起来,小如蚊蝇的声音从唇间飘出:“容道友,你勒到她脖子…”
苏予辞倒是没太关心这些,只是看到周围一地的花生瓜子壳,眉心微微蹙了蹙。
容絮将人拎出来后就松了手,坐在关内的位置上,垂着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姜稚鱼。
突然,伸手扼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小半张脸尽数卡在虎口处。俯身,面无表情地问她:“很喜欢孩子?”姜稚鱼被掐得很痛,上半身朝他倾斜,唯一的支撑点便是那只紧紧卡住她下巴的手。
手忍不住去抓垂落而下的宽大袖口,姜稚鱼眨着泪被迫仰视着他。那双杏眼因惊惧睁得大大的,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关内看见了,顾不得害怕就去推容絮的胳膊:“你放开姐姐!”容絮随手一挥,关内就摔在了地上,额头磕碰出一小块青印。苏予辞挑了挑眉,明明能拦着,不至于让小姑娘摔在地上,却还是选择袖手旁观,只说了一句:“欺负孩子干什么?”容絮弯着眉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麻烦苏道友把这个小怪物扔回她自己的房间,再待下去,我怕我控制不住要弄死她,到时候苏道友的计划,恐怕就要落空了。
苏予辞撇了一眼他腰间挂着的鹤纹镂空鎏金香囊,嘴角轻微地往上扬了下:看来容道友是真的很讨厌孩子啊。
不过,的确是有点碍眼。
听到声音,姜稚鱼努力转动视线去看苏予辞,可苏予辞只是静默地看着,没什么表情,而后拎着关内直接出去了。
满心心都是戾气,容絮就这样掐着她的下颌直接将人拖到他身前,慢悠悠地问她:“看他做什么啊,以为他会帮你吗?”姜稚鱼看见他微微弯了弯唇角,朝自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浅浅的笑容,手里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满心心畏惧。如果忽略他眼中深藏的阴鸷,那的的确确算得上,一个令人心醉的温柔笑容。
呼吸变得急促,身体无法克制地开始颤抖,姜稚鱼可怜兮兮地柔声乞求他:“别这祥……”
容絮漫不经心道:“没人教姜姑娘求人时,该说些什么话吗?”姜稚鱼看向那张仙姿佚貌的花容面,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会…
睫毛微微颤动,湿成一簇簇的。
“为什么总是做出这幅神情来?"长而秀美的眉微微蹙起,容絮略有些不满,“就好像我对你很坏一样。”
可实际上,我既没有打你,也没有骂你,这世上所有的珍宝玩物,只要你多看一眼,就会立刻呈现到你面前。
在我身边,除了自由,你什么都不缺。
所以,告诉我,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哪里不满足?因为谢徊雅?
不,是因为裴榷泠。
桌面放着一盏皮油灯,橙黄的火苗跳跃着落在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摇曳生姿到宛如一簇刀芒,狠狠剜入他的心。
“好吧,"容絮登时笑了一下,又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我可以重新教你的。”
他有点难受,有点不舒服,必须从她身上榨取点什么来让自己开心。持续不断地占有剥夺,来满足心口那个空荡荡的地方,直至将她榨取得不剩一丝一毫。
可还是不够。
下敛的眼睫轻颤,容絮认认真真好好欣赏了一会儿,语气柔和道:“就比如说,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姜姑娘要怎么办?”他的上半张脸覆盖着阴影,素白秀丽的下颌上抬,喋血般的唇微微弯了弯,柳絮一般轻柔,但却比鲜血旖旎的杜鹃花还要浓艳。“首先,你要对着我笑,"容絮似乎有些无奈,一板一眼地教她,“其次,要说些好听的,能让我开心的话,姜姑娘,懂了吗?”姜稚鱼跟傻了一样,给不出任何反应,容絮那张带着笑的脸在持续的寂静中变得越来越冷漠。
就在容絮想要继续用力时,苏予辞回来了。他将门带上,艳色昭昭的一张脸在光影交织中忽明忽暗,语气淡平也很缓和,没有任何喜怒异常:“容道友,太过了。”容絮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松了手。
姜稚鱼没了支撑,身体一歪直接俯趴在了他两腿之间。姿势很尴尬,姜稚鱼面色通红,刚要撑着他的腿站起来,一只微凉带着湿气的手便穿过披散在后背的长发,扣在了她的后颈处。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压制住她,让她起不了身。容絮按着她的后颈,对着苏予辞露出笑来:“我只是在同姜姑娘简单地说个话,又不是在为难她,有什么过不过的?”将姜稚鱼埋在他两腿间的头扭了过来,容絮与她对视着,伸手,温柔地把她散乱的长发拢至耳后,笑吟吟地问:"姜姑娘,你说是不是?”表情十分地柔和友善,像是在很认真地询问她。可姜稚鱼现在只觉得他的脑子有点问题,时好时坏还阴晴不定,和他待在一起,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伤害到她。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姜稚鱼转动视线,去喊:“苏道友,救救我.…外面的风有些大,将细细的哽塞和汹涌的泪珠全吞噬了。苏予辞掀起眼帘,冷静、无波、像是死寂阴冷的枯井。他听见了。
可没人能救你。
姜稚鱼闭上限,眼睑处像是凝结了一剪朦胧的浮光。她认识了这样多的人,可在这些人中,容絮,容道友一一是对她,最坏的一个。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眼角。
当着苏予辞的面,容絮吻去了那颗摇摇欲坠即将消逝的泪。是温热的,尝起来潮湿又咸涩。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是假的,唯有这颗泪,是真的。苏予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春水泛波般的眼沉默而淡然地凝视过去,在容絮落下那个吻时,漆黑的眸子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直到结束。
墨色涌动,被薄薄的、染着嵇殊绯红的内褶兀自压下,迤出淡淡的阴影。纤细柔软的手被从指缝一根根严丝合缝地插入不属于姜稚鱼的,微凉的长指。
容絮与她十指相扣,抬头,看过去。
眼底一片挑衅,就连嘴角似乎都扬起了一丝带着得意的病态笑容,启唇,以一种冷静而又直白的语气,寂静无声地说:不过一枚棋子,
苏予辞,你到底在一一
不爽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