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客来(1 / 1)

第71章月客来

关纳石屋后面,是一处湿软的海滩沙地。

姜稚鱼拎着个满是贝壳的小竹篓,只有她一人,神思不属地走在海滩上。关内早早便回去了,走得时候很开心,说这几天或许都不能来找她了。姜稚鱼知道应该是和所谓的海神祭有关,关内和村里的人肯定要一起去祭祀的,可是,她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清楚,她只是个外人。但关内告诉她,等海神祭结束,再过五日,落鲛湾的那片海水会突然散发出蓝色的夜光,像一片片闪烁着碎光的鳞片。一年只有这一次,很漂亮,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和她,一起去看看。头发松散地披着,被海风一缕缕吹起,丝绸般柔顺。她身上套着一件流光溢彩的粉色衣裙,鞋脱了摆放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赤着脚踩在沙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衣裙很长,所以用发绳系着往上卷了卷,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腕。脚很小却很有肉感,脚趾圆润如同一颗颗珍珠,莹白如玉,透着点健康的粉色。

苏予辞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眼眸轻微低垂,苏予辞看向她的脚。

她的踝骨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很普通,但生在她身上,苏予辞竟觉得有一种适如其分的合适。

很.…..

苏予辞仔细思考了下,从脑海里搜寻到一个他觉得再恰当不过的词。色气。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走到沙滩的最边缘,姜稚鱼便转过了身,眼顺势抬起,她愣了一瞬,开口,纤弱的声音被裹挟着送到苏予辞耳边:“苏道友,你回来…隔着崎岖的礁石,迷蒙的海雾,苏予辞朝她轻笑,笑容很模糊。眼神不自觉躲闪了一下,姜稚鱼提着竹篓走到苏予辞身边,看向他的身后,小心翼翼问道:“苏道友,容道友没同你一起回来吗?”苏予辞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走到他面前:“容道友有点事,这两天可能不回来。”

唇角牵起,蕴藏着潋滟如晴水的流丽,苏予辞轻声问她:“姜姑娘很想他?”

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姜稚鱼立刻反驳道:“没有!”撇了撇嘴,又有点生气地小声嘀咕:“我怎么会想容道友啊,苏道友你是不是在同我开玩.…….”

苏予辞笑着没回答,只温声道:“天冷,姜姑娘怎么不待在屋里,反倒跑到这里来了?”

目光静静地停注在她身上:“还赤着脚。”“只是出来走一走,捡点漂亮的贝壳。”姜稚鱼把竹篓举高,给他看。苏予辞对这些东西显然没多大兴趣,只略显敷衍地撇了一眼,便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夜色渐浓,姜稚鱼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可又不敢问他们。

耳边是书纸翻动的细微声响。

大概她每呼吸十次,书页就会翻动一下,速度很均匀,只是同她相比就有些慢了,因为她看得是话本子。

侧躺着,姜稚鱼心里想,苏道友可真是勤奋好学,这些天她早就发现了,只要一有点空闲时间,苏道友就会拿本书,翻着看。她曾撇过一眼,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连张插图都没有,感觉会很枯燥乏味。索性睡不着了,姜稚鱼直接爬了起来,探着头,发现他看得已经不是昨天那本了,忍不住问道:“苏道友,你在看什么书啊?”苏予辞微微侧了侧头,眼睫半垂着,慢条斯理地回她:“《诡道》、《杂笔录》。”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那双黑浓好似柜惨的桃花眼眸,掺杂了殷红的血,变成一种艳异的色彩,大有红楼隔雨,珠箔飘灯之感。“哦,"他又补了一句,“还有从容道友那里借的佛经。”苏予辞语气中含着点歉意:“是吵到姜姑娘了吗?”“没,"姜稚鱼摇头,拉着被子挪了挪,往苏予辞那边凑近了,用很小的声音道,“就是今天白天,我听关内说一一”苏予辞一脸平静地合上书,直接打断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姜姑娘想看吗?”

“阿?”

乌黑如墨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姜稚鱼后背发凉,眨了下眼,一下子泄了气:"“好……好的。”

姜稚鱼知道他和容道友一样,什么都瞒着她,什么都不告诉她,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多看看书,增点见识也是好的。姜稚鱼接过苏予辞递过来的一本书,摊放在盖着被子的膝盖上,翻了几页。只是她刚看了一会儿,眼就发疼,光线昏暗、字小也就算了,还晦涩难懂,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姜稚鱼扭头,见苏道友看得很认真,又不好意思打扰请教他。见她对着书发呆,半天都不曾翻动一页,眼睑下的黑眸闪过淡淡的嘲讽,苏予辞轻声道:“姜姑娘,想听故事吗?”这话之前时绥见她无聊时也同她说过,姜稚鱼立刻来了兴趣:“什么故事,是捉妖的吗?”

苏予辞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开了口。说的是归墟海底有鲛人一族,每逢阴月于深海捕猎,有一鲛,猎食重伤,追赶族人不及,昏迷濒死,搁于浅滩。

“那鲛恰被渔村一新丧妇人碰到,那渔妇心生怜悯将鲛人安置在石洞,悉心照料,时日一久,一人一鲛竟互生了情愫,时常在石洞幽会。”苏予辞慢慢说着,声音平平静静的,没有一丝起伏,根本不像是在说故事,不过姜稚鱼倒也不介意,听得很入神:“然后呢?”“结果珠胎暗结,那渔妇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脸上因故长满了鳞片,没瞒住,暴露了。”

“村民认为是海上的妖物引诱了她,是不祥的征兆,会带来灾难,想要活活烧死她。”

“于是他们请来了一个老道,那老道用渔妇为饵引鲛人上钩,鲛人明知是陷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结局很明显,那鲛人被封印,渔妇被烧死,就连他们那个还未孵化的卵也被摔碎。”

苏予辞说完后,还笑了笑。

沉溺于这种无聊且低级的情爱欢愉,而故赔上了一切,真蠢啊。可就是这样的蠢,他才有了机会。

姜稚鱼被他笑得有点发毛,明明是一个很悲情的故事,为什么感觉苏道友的心情那么好?

她是产生错觉了吗?

苏予辞敛了笑:“不过一个平常俗套的故事,也没什么新意,或许还不如姜姑娘那本话本子上写的故事有趣。”

“其实还行,"游离的思绪回归,姜稚鱼回他,“就是结局有点猝不及防,不太好。”

不好吗?

真正不好的,还在后面。

苏予辞温声道:“故事听完了,姜姑娘可以睡了吗?”姜稚鱼意犹未尽,但还是点了点头,老老实实躺下了。灯火被熄灭,一切都归于平静,姜稚鱼想着那个故事,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半夜,冰冷的坠胀感与剧烈的绞痛掺和在一起,一阵又一阵从姜稚鱼的小腹传来。

姜稚鱼脸色惨白,整个人都蜷缩在温暖柔软的棉被之中,可还是觉得冷,浑身都冷得厉害,不仅冷,还疼,最后,疼得直接醒了过来。旁边没有人,连丝温热也没有,姜稚鱼慌了神,声音因疼痛微弱到了极点,不断喊着:“苏道..……”

“你在哪.…….”

没人应她,姜稚鱼捂着小腹,想下床,可又没有力气。就在姜稚鱼难受到快要哭出来时,整个房间忽然就亮了起来。姜稚鱼禁不住眨了眨眼,看着来人,一滴泪冷不丁地从眼眶掉落,问他:“苏道友,你去哪里了,我醒来没有看到你.苏予辞点了油灯,不是很喜欢她这种委屈与质问交杂的语气,但还是笑着道:“我去哪,应当不需要向姜姑娘报备吧?”房间里有血腥味,不明显。

苏予辞脸上的笑渐渐消失,走近了,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眉头微蹙,问道:“姜姑娘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姜稚鱼的眼泪瞬间就崩落下来,跟春天的细雨一样,浙淅沥沥落个没完,将脖颈处的衣领都打湿了一大片。“我难受,不舒服,"她哽咽着,“我好像,好像来了月事.…最后两个字隐没在唇齿之间,苏予辞差点就没听清。月事?

苏予辞少见地有些茫然,但很快便回过了神。又听她哭着,继续道:“我没有东西用,之前装在储物袋里的月事带子也都丢了,怎……”

一开始,姜稚鱼还有些羞赧,可到最后,身体不舒服,委屈就上来了,慢慢也就不在乎了。

苏予辞沉默着不说话,但大概明白了,她口中所谓的“月事"应该不会危及到她的性命,只会让她产生痛感。

或许,还要流点血。

苏予辞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温言道:“姜姑娘,稍等,我去帮你想想办法。”

出了屋,苏予辞淡声道:“去问问,如何解决?”阴影里的身影刚从虚空出现便消散不见。

远处,弑雪抬起手,手臂上的红线随即展开。妖力涌动,眼处用以遮掩妖息的绦带显露出来,薄柔剔透似绸缎的浅蓝色绦带上攥刻着繁复华丽的符文,缓缓涌动流淌。修长的食指往下轻拉,绦带滑落,落在冷白如霜的手中,露出的是一双恍若弥漫着蓝雾湖泊,深邃冷寂的眼瞳。

弑雪将绦带绕到腕上:都在吗?问个事。

很快,红线动了一下。

柏仇挑眉,笑呵呵:什么事啊?大忙人。

弑雪一板一眼:月事是什么?月事带又是什么?要如何解决,主人问,很刍,

隗听冷冰冰地回道:不知道,没见过,无法根据情况进行问题的分析解决。诡雀轻笑:这个,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帮不上什么忙。鸦玖一派悠闲淡定: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渠璃拖腔带调地“啊"了一声,勾出点散漫的笑意:我知道,当然,也仅限于知道。

苍梧皱眉不解:我只听说凡人女子会有,为何修士还会来这个?鸦玖嗤笑:她也算?

一片诡异的沉默。

柏仇啧了一声:弑雪,你不是在吗?你把她腿掰开,留影一下,传上来,大家看一看,好给你参考参考,出出主意。隗听冷声嘲讽:无耻之尤。

渠璃拖长的尾音里浸满了坏透的笑,接道:不,那是嬴荡,下贱一一柏仇皱眉:不是,哥几个,我就是提个建议,没必要群起而攻之吧?鸦玖慢悠悠道:你那是提建议吗?

兰烬很赞同:对,说的对。

弑雪用他那死水一般的平平声线回道:就目前来说,我还想好好活着。诡雀无奈地插了一句:歪题了,各位。

兰烬继续重复:就是,别吵了,谁知道,赶紧说啊。血萤:嗡嗡嗡……

兰烬震惊:你知道?

柏仇无语至极,不耐烦道:他知道个鬼,估计又饿了,赶紧的,谁喂喂。渠璃语调端的散漫:我现在正和南璟国那群老不死的贵族宴饮,拉近关系,不方便。

苍梧声线冷硬,正经回道:刚刚抓到了几只小老鼠,在审讯,也不是很方便。

顿了一下,红线里突然传来阵阵凄嚎求饶声。渠璃哼笑出声:都是什么鬼?

弑雪漠着张死人脸:好吵,想屏蔽,但不行。诡雀叹息:又歪题了。

就在此时。

栖醉柔和的声线不急不缓地响起:月事,凡世女子身体成熟后所出现的正常现象,此后便具有孕育子嗣的能力,又如月之盈亏,因而称作月事,月事带…兰烬嗓音里满是崇拜:我去,不愧是栖哥啊,懂得就是多。栖醉温和回道:嗯,有空多看点书,走了。苏予辞重新回了屋,雪白的袍角带着夜色浸染的湿气。“姜姑娘,先喝点水吧。“苏予辞在堂屋倒了杯灵茶,走到床边,刚打算递给姜稚鱼时,顿了顿,收回了手。

本该冰凉的茶缓缓升起一缕白烟,苏予辞才又重新递给她。“月事带,我恐怕无法替姜姑娘寻来了,"苏予辞手里拿着几件月白色长袍,“姜姑娘便先拿我衣服垫着吧。”

看她睁着一双泪眼,苏予辞又多解释了一句:“都是未曾穿过的,姜姑娘尽管放心。”

可谁知,姜稚鱼想得根本不是这个,她看着白色昂贵的衣袍,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赔不起……”

苏予辞再一次沉默住了,片刻后,轻声回道:“不需要姜姑娘赔偿,权当送给姜姑娘了。”

姜稚鱼咬着唇,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苏道友,我还想洗一…洗?

洗哪里?

苏予辞眼眸低垂,漆黑暗色的瞳仁刚好被遮住,他淡然道:“我去准备热水。”

等将热水与木盆准备好,苏予辞温声笑着,不紧不慢道:“姜姑娘洗漱吧,我就在堂屋处,有事可以唤我。”

话音落下,他便掀了布帘,走了出去,挟桃李之姿芳华不尽的艳丽面容,笑意渐渐冷却。

屈起食指,苏予辞不轻不重地扣着桌面,敲打声与室内的水流声混在一起。他坐在堂屋处,看着桌面上盛放着灵茶的玉白瓷壶,不发一言。最后,没忍住,扶了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