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怨(1 / 1)

第70章鲛人怨

堂屋冷清,又靠海,有些湿冷。

夜色渐渐散去,石屋内复又明亮起来,堂屋的门落了锁,打不开。关内盯着那把挂在门上的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到窗边踩着石头,扒在窗户上踮脚往里看了一下,有布帘挡着什么也看不清。可她知道那两个哥哥都不在,天刚明的时候关内就看见他们出去了,所以她才敢过来。

摸了摸额头上那块还没消下去的青印子,关内甚至有点窃喜,觉得这样她就有借口来看姐姐了。

可他们把姐姐关起来了。

为什么?

她想看看姐姐,同她说说话,…

她有点害怕。

以前哥哥也不在,只有等海神祭结束后她才能再见到哥哥,关内从来都没怕过,只觉得疼。

因为关内知道怕也没用啊,除了哥哥没人会在意她。可现在,明明有人关心她,在乎她了,还会很温柔地问她疼不疼,可她却怕了,关内有点不明白。

不过哥哥临走的那日曾和她说过,一切都快结束了,他们会重新回到海里,带着她捡的那些漂亮小贝壳。

所以临走时,关内想送姐姐一些她藏在小屋里的、闪闪的小贝壳。她转头四处看了看,没人,指甲一划,那把生了锈的锁顿时变成两半,“当哪”一声落在地上。

海浪拍打着石屋的房基,有热气喷洒在姜稚鱼带着凉意的脸上。睫羽颤动了两下,惺忪的睡眼逐渐睁开,姜稚鱼甫一醒来就看到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趴在她床边上。

见姜稚鱼醒了过来,关内立刻收回了手,站起来,把手背在后面。姐姐的睫毛很长,她才想伸手偷偷碰一碰的,只是没想到把姐姐弄醒了,关内脸有点红,有些不好意思。

“关内,"姜稚鱼连忙坐起身,紧张地朝外面看了一眼,“你怎么在这?”关内知道姐姐在害怕什么,她很高兴,姐姐不喜欢他们,她还在担心自己。红彤彤的脸满是笑容,关内趴到姜稚鱼腿上很高兴地说:“姐姐,那两个哥哥都不在,他们出去了。”

呼吸由原来的急促变得逐渐平缓,姜稚鱼舒了一口气,红唇微微抿了起来。不在就好,要是又因为她而伤害到了关内,她肯定会很自责。等反应过来,姜稚鱼又有些羞臊,觉得自己对他们的害怕有些过于明显了,连关内都瞧出来了。

关内倒是没在意,她觉得姐姐怕他们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们对姐姐一点也不好,看姐姐的眼神也很凶。

她仰头看向姜稚鱼,一双亮晶晶的眼像初冬下的第一捧雪,干净澄明:″姐姐,你喜欢贝壳吗?很漂亮的!”

她捡了好多好多漂亮的贝壳,想挑出一些送给姐姐,可挑来挑去都不满意。姜稚鱼想了想,眉眼弯弯地回她:“喜欢,我想应该没人会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吧?”

关内立刻笑了起来,拍着手:“那姐姐我们一起去捡贝壳,可以吗?”“当然可以了。“姜稚鱼从床上下来,简单洗漱一番,看见桌子上留的饭,又拉着关内用了一些,才同她往海滩上走去。走着走着,眼看就要到了,关内却突然停了下来。“还有五日,"她仰头,轻声道,“姐姐,我害怕,我有点害.……“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姜稚鱼蹲在她面前,眉微微蹙着。“不是,"关内摇了摇头,看着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慢慢道,“姐姐,这村里的人其实都患了病。”

姜稚鱼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这件事她知道。关内说:"因为他们做错了事,哥哥说这是惩罚。”他们害怕,请了仙师。

关内觉得那个仙师其实和昨天凶她的那个哥哥有点像,虽然长相不同,但他们的眼睛都是紫色的。

那个仙师似乎要比第一次请来的白胡子老爷爷厉害,不仅重新封印镇压了村民口中的妖物,还告诉他们如何治好怪病。他说,只要一年之中每逢血月半明,分别取她的血、肉、骨,拿到祭坛祭了海神再吃下,就能治好怪病。

可是他们发现吃她的血肉不仅可以无灾无病,还能延长寿命,就越发贪心了,结果到最后变成了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的存在。在海神祭结束吃下她血肉的那五日,他们会在晚上变成影尸游荡在外面,除了专门饲养的公鸡,会猎食见到的一切活物。等到第一声鸡鸣,他们才能回到家中,各自醒来。姜稚鱼越发迷惑了,脑子就像一团浆糊,忍不住问她:“关内,你能仔细同我说一说吗?”

关内低着头没吭声,只说:“这几天姐姐一定不要出来,很快就会好的。”阴暗的洞穴里,弥漫着潮湿与腐烂的气息,一直往里延伸,穿过洞穴狭窄处是片开阔地,立着十丈方圆大小的祭坛。祭坛周围建造着或跪或站,大小不一的鲛人铜像,全是哭泣,惊恐,怨恨的表情,无一例外。

圆形祭坛上,血一样鲜红的符文交织构成巨大的、萦绕着浓郁黑气的苍穹状阵法,很快,弥漫了整个祭台。

诡异,扭曲,不祥,这样阴邪恐怖的阵法绝不会出自正道修士之手。将阵法的最后一笔落成,容絮转了转手腕,看向祭坛上伤痕累累的鲛人,眼里流转着恍若深林幽涧的光泽:“一把破锁能关的住什么?”带着血色的黑雾从鲛人割了肉、露出白骨的新鲜伤口处钻了进去,勒出一圈圈无形的印痕。

陷在昏迷中的鲛人愤怒着嘶吼了两声,尖长的蹼爪不停晃动挣扎。苏予辞当然知道,若是那小怪物还有胆量来找她,单凭一把锁哪里关得住人?

但至少现在,他还不想做得太明显,太过分。“不是容道友自己说的,这样没下限的事,你做不出来?“苏予辞撇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刚好,我也有点做不出来。”白玉兰似的皎丽面容升起一丝讥讽,在容絮垂眸的瞬间,于下眼睑处形成微妙的阴影。

装模作样。

苏予辞也不在意容絮在想些什么,慢慢朝着祭坛走去,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最后一次。”

只差最后一次,浮生引便能就此转移,归于他手。容絮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因画符设阵弄乱的衣袍,随口回了一句:“终于要结束了,再来一次这鬼地方,我恐怕要同苏道友翻脸了。”上一次刚参加完中洲大比,甚至不曾休整一下,就被他撺掇着来了这么个鬼地方。

弄得灰头土脸就不说了,还被条贱鱼骂了全家。容絮抬头,看着那条半死不活的杂鱼,幽幽地叹了一声。真是的,骂他也就算了,他也不是很介意,怎么还要诅咒他断妻绝子呢?这就有点过了。

那没办法了,只能把之前对云鹤族做的事再做一遍,才能勉强消消气。其实本来也不需要太麻烦,一个用来禁锢的小阵法而已,随随便便就能解决,非要逼他,真是自讨苦吃。

哦,好像不是他做的,容絮想了想,他那时候还在吃斋饭,念佛经,积善行德,他顶多就是在苏予辞极其重视的情况下,把话一一说严重了点。

等将最后一丝褶皱都理好,容絮看向那些数也数不清的鲛人铜像,摇了摇头,神情似有不忍。

“屠族便屠族了,还要在他们彼此不知的情况下做出子食父,父饮子这样残忍的事来,苏道友的品性真是让我望尘莫及。”“容道友太过自谦,"苏予辞轻声陈述道,“没有容道友的帮忙,只我一人,想来也很难促成此事。”

目光扫向祭台上被牢牢束缚住的鲛人,苏予辞笑着开口:“这两日,恐怕就要麻烦容道友了。”

六道生灭阵,这是用来转移浮生引最关键的一步。容絮嘴角上扬,没说话,诡异地有些安静。大概两三个呼吸后,苏予辞开口:“我与容道友是合作关系,眼下又还需要仰仗容道友,容道友大可以放心。”

面上一派从容,苏予辞有条不紊地继续道:“海神祭期间若只留她一人在,不仅我不放心,想来容道友也会忧心不已。”像是被他这句话给说服了,容絮弯起漂亮的笑眼:“苏道友说的对,况且,筹划了这么多,我们也都希望一切顺利,不是吗?”“自然。”

四周闻无人声,苏予辞从祭台出来后,抬起手,沾着血的蓝色鱼鳞从他指尖掉落,被海风卷着落入断崖之下的卷浪里,消失不见。“我做出过承诺,会帮你。”

苏予辞闭了闭眼,被鳞片划破的手指滴下一滴血,溅在石壁上。一滴又一滴,成线般往下落,澜因看着被拔光了鳞片早已血迹斑斑的鱼尾,抬头,死死盯着他:“你为何要帮我,你有什么目的?”苏予辞不答反问:“阁下难道不想报仇吗?想想你那凄惨死去的妻子,再想想你那尚未孵化便被摔碎的孩子,不恨吗?”“不恨?怎么不恨!“澜因眼里闪烁着暴戾,“我要让他们为我妻,为我子,为我同族,陪葬!”

身上用于镇压的符文不停闪烁着,无形的法链渐渐收紧,澜因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所以阁下又何必纠缠在意这些?"苏予辞微笑着,用带着蛊惑的腔调慢声说道,“报仇雪恨才是最重要的啊。”

澜因将嘴旁的血舔入舌尖,露出一个嗜血的笑:“你说得对,报仇才是最重要的。”

他什么也没有了,只要能报仇,他什么都不在乎,他这条苟延残喘的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漆黑的眼里浮现出真切的笑意来,苏予辞温声道:“阁下如此果决,果真不同凡人,我想阁下的妻子、同族,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会瞑目的。”澜因甩了甩身上的法链,冷声道:“别废话,你究竞要如何帮我?”“帮我把身上这该死的阵法束缚破开?”

那群该死的村民不知道从哪里找的白胡子老道,用阵法将他镇压于此!明明,明明就差一点他就能挣脱束缚,报仇雪恨,却又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人屠了他的族群,用其怨念将他镇压于此,再也无法脱身!苏予辞微笑着平声回道:“我破不了。”

澜因冷声嘲道:“那你在这说什么?”

“虽然我暂时破不了,但我有其他办法可以帮助阁下一雪前仇往恨,"苏予辞轻声说道,“只是需要阁下心甘情愿地,献出点血肉。”昔日,那句神邸的誓言使得浮生引永归于她体内,轮回百次也依旧宿于她身,让即便同为神族的他,也无法直接杀之将其拿走。除非换个宿体,打破那句誓言,可哪里有符合条件且合适的呢?浮生引的馈赠,注定宿主孤煞寡命。

真是令人头疼。

直到他发现,那个被镇压于祭坛本该挣脱法阵和村民同归于尽的鲛人恰因他们的到来,延缓了死去的时间,他才有了头绪。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在血脉相亲,浮生引,澜因,小怪物,三方互不排斥的前提下,通过血肉骨的交换融合,足够打破那句誓言,让浮生引破体转移。之后,他再杀之夺之。

至于为什么会延缓?

苏予辞微笑,当然是因为他们把那道即将松动的阵法又给重新加固了,确保他百年之内都不会挣脱。

当然,他们不需要这么久,只需等待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