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浮生引引
水滴从山洞顶处的岩缝中缓缓渗出,汇聚成一滴滴水珠,悬挂片刻,猛地落在姜稚鱼晕着浅红的眼皮处。
杏眼缓缓睁开,眸子里带着朦胧的迷茫,姜稚鱼的目光在阴暗潮湿的山洞游离了片刻,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圆形祭坛以及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上。“苏、苏予敌.……”
姜稚鱼穿着脏兮兮的衣裙,瑟缩着蹲坐在角落,呆了片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脖颈被刺入时带来的剧痛以及那股恐怖的威压,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呢喃声落入苏予辞的耳中,安静了片刻,他转头,轻笑了一声:“姜姑娘醒了?”
“那便过来吧。”
相较于她的惊恐不定,苏予辞倒是显得很平静,似乎已经不在乎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
姜稚鱼下意识躲开望向她的目光,扶着墙壁站起来,小心心翼翼地问他:“你、你还要做什么?”
期间,又看了一眼伫立在他身前的圆形祭台。祭台上方笼罩着鸟笼状的法阵,黑色的符文闪烁着不祥的气息,祭坛内原本清晰的景象被拉长、扭曲,变得支离破碎,彻底融为一片混沌。姜稚鱼看了一眼又一眼,只觉目眩却什么也看不见。苏予辞偏头看她,视线落在那截尖细苍白的下颌上,没回答,只道:“听话点。”
等姜稚鱼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苏予辞目视着浮在阵法之中剔透无暇的玉露花枝,食指微动。
玉露花枝随着指引缓慢浮到他们面前,冒出一朵白色花苞,根茎却依旧深扎在鲛人的血肉之中,只有冒出的主茎不断流淌着血色。苏予辞抬了抬下巴,朝姜稚鱼温声道:“姜姑娘,碰一碰他。”姜稚鱼定定看着,忽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脑袋一阵嗡鸣,心也跳得厉害,仿佛随时要从胸口蹦出来:“不,我不.…”在她愣神的片刻,冰凉的手毫不犹豫将她扯过去,按在了那朵玉露花上。没反应啊。
苏予辞挑了挑眉。
缚妖帛心下不解:"为何没有反应,难不成是猜错了,她并不是神族?'若真的是,浮生引怎么会没有动静,不过也幸亏不是,否则将来成了一步废棋,可就不好了。
手腕被捏得很痛,已经红了,姜稚鱼皱起眉头,刚要使点力气缩回手,就听一道极具世家特色的矜贵腔调慢悠悠地响起。“姜姑娘原来在这啊,真是让我好找。”
苏予辞松开手,望向洞穴狭窄处。
姜稚鱼白着一张脸往后退了退,离他远远的。容絮走近了,来到姜稚鱼身边,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喟叹一声,声音极度缥缈:“姜姑娘,你瞧,他是不是很恐怖,很吓人啊?”姜稚鱼撇了一眼苏予辞那异于常人的银发灰瞳,没有否认,也没有接话,只是脸色却愈发苍白了。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容絮慢慢笑了起来:“以后,还敢不敢再依赖他了?”
姜稚鱼自然不敢了,经过这一遭,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都不是好人,就连好不容易对苏予辞建立的那点依赖信任也瞬间崩塌,回到了原点,甚至还倒退了不少。
苏予辞不由得笑起来,一副极尽收敛的温和模样:“这就是容道友的目的?”
容絮不解:“苏道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苏予辞微笑:“容道友听不懂,是吗?”
四周的光线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阴影在角落里悄然蔓延,沉重的压迫感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姜稚鱼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容絮猛地抓住手臂,护在怀中。但凡迟一步,她恐怕瞬间就能被这股气息重伤到窒息晕厥过去。容絮嘴角的笑缓慢地落了下来,一道锋利的弯月形紫光瞬间成型,划破空气,直逼苏予辞而去。
“铮"地一声剑鸣,攻击被突然出现的男人拦截,碰撞之下紫光化作一片片碎屑。
弑雪攥着那柄被斩断的雪白断剑,挡在了苏予辞面前,也挡住了那道攻击。眼处的绦带显露出来,落在半跪的膝上,额间两侧的蓝色妖纹因没了束缚在病白的肌肤上若隐若现,诡艳至极。
语气温柔似水,听不出半分真实的情绪,容絮似有讶异道:“原来还有人呢?”
“噢,不对,还有妖呢。”
姜稚鱼从容絮怀里扭过头,眼神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瞳孔微微收缩,仿佛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死死攫住,无法移开视线。原来真的是妖物,还不止一……
可在旁人眼中,他们竞还是上宗的正派修士,可为何,为何没有一个上宗的修士发现?
难道是因为之前发现他们真实身份的人都已经被杀害了?那现在,是轮到他们了吗?
姜稚鱼惴惴不安地想着,努力思索着若是打起来,她该怎么办才能脱身。察觉到那道惊惧的视线,弑雪快速扫了姜稚鱼一眼。很短暂的一眼,但或许是出于杀戮与观察的本能,弑雪很轻而易举地便注意到了那杏眼之上根根清晰的睫毛。
带着微微的湿意,于泛红的眼角拉出一个很不经意却又漂亮的弧度。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
但,也只是一眼,很平平无奇的一眼,不远不近,不深不浅。就像风过不留声,雁去不驻影,从始至终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缓慢地直起身,抬起手,苍白的指尖抹去唇边的血,而后停顿,按压在单薄的、没有多少血色的唇上,把视线重新转回到容絮身上。那双宛若琉璃的蓝色眸子染尽了寒霜,沉默着盯着容絮的一举一动。容絮悠然叹息一声,满怀忧虑:“这不是欺我势单力薄吗?这下好了,恐怕要折在这里了。”
苏予辞轻描淡写地接道:“是吗?”
话音刚落,一道接一道的剑光裹挟着幽蓝的火焰潮起潮落般往容絮的方向狠狠地斩劈而去。
容絮笑着,身形不动,甚至还有闲功夫去安抚姜稚鱼。风起,空气中骤然凝聚出无数细小的水珠,水珠迅速凝结成冰针,暴雨般倾泻而下,与剑光碰撞在一起,化作一片白雾。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显得模糊而扭曲,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太簇的目光在半空中与弑雪交汇,彼此之间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杀意与战忌。
厮杀压榨出的雄性最原始的侵略本能不断刺激着姜稚鱼,像是将她圈在了这一方狭窄的天地之中,蛮横且不容退缩。打斗的声响,压抑的喘息,沸腾的杀意,甚至连同他们额间滴下的滚烫汗珠都在侵占破坏着她,无时无刻。
灼烧刺痛感从姜稚鱼的眼中传来,容絮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弯腰,捂住她的眼,轻柔地哄着:“乖,闭上眼,这可不是你能看的,小心伤到了。”姜稚鱼紧闭双眼,感受到了这种可怕的危险,像抓住了唯一的浮萍死死攥紧了容絮胸前的衣襟,本能地努力把自己朝他怀里缩。容絮垂眸看着她,紫色的细长狐狸眸中浮现出笑意,心下十分愉悦。果然只有畏惧才能让你知道该怎么做,该选择谁。苏予辞不着痕迹地看着那被掐握在掌中的细腰,平静道:“弑雪,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退下。”
弑雪垂首,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直视过苏予辞,而是略微偏下,落在肩头的衣襟处,姿态谦卑而恭敬:“是,主人。”随后,他缓缓后退几步,步伐轻缓,退至苏予辞身后。容絮看着这一幕,像是后知后觉般朝着太簇责怪道:“不过是玩笑而已,轮得到你来逞强?”
太簇身体微微前倾:“属下知罪。”
容絮笑起来,嗓音里带着散漫的倦意:“你该知罪的对象可不是我。”太簇了然,头微微低垂,目光却直直朝着苏予辞看去:“苏少主,方才得罪了,还望苏少主勿要怪罪。”
苏予辞但笑不语,姣好的面容恍若春花摇曳涌动着的一山风情,看起来无害又美丽。
脑海里却想着,力气这么大,肯定会泛青吧?毕竟是那么地娇弱。容絮轻声漫语:“退下吧。”
一场硝烟似乎就这样被化解,毕竟这场打斗的目的已经达成,双方都很满忌。
他们两人都知道对方带了人,但具体是谁……呐,现在不是清楚了?
姜稚鱼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察觉到紧张的气氛已然平缓下来,很快,因害怕而丢失的理智迅速回笼,试探着想从容絮怀里退出来。不打了,是吗?
“别乱动。"容絮手抚在姜稚鱼的后背,一手轻轻按住她,一手把她掐得脸几乎完全仰起来。
“姜姑娘又不怕了,是吗?"嘴唇贴上她的眼角,容絮笑着,轻声漫语中藏着隐隐的威胁,“那我把你丢给他们好不好?”“你知道吗?男人在搏杀之后大多都会变得很兴奋,尤其,是像他们这样连自控都很难做到的异族。”
这句话一落地,令人恐怖的气息瞬间冲击而来。弑雪抬眸,一张秀美的脸死水般沉寂诡异,毫无反应,苍白的指骨却缓慢而有力地按在剑柄之上。
动作简洁而克制。
苏予辞极轻地笑了一声,银灰的异眸静静地看向他们,神情认真,认真到有种无端的残忍。
他抬了抬手,弑雪依令而退。
容絮对他们的反应压根不在意,笑吟吟地继续说:“你猜,他们会不会口一口,把你吃掉,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不、不要!”
姜稚鱼被他吓得瞬间不敢再动,容絮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他直起身,朝着苏予辞的身后看了一眼,忽然赞叹了一句:“不愧是九术四席,实力果然强悍。”
洞穴闷湿,令人窒息作呕。
苏予辞温声笑着,回道:“过谦了,容道友的阳律之二也是不遑多让。”当着几人的面,容絮的手指认真地从上到下,由肩背抚过腰肢,把姜稚鱼牢牢圈在手中:“哪里,这不是被苏道友你一试,就试出来了?”这样亲昵的举止,令姜稚鱼浑身不自在,苏予辞也就算了,可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她没有办法,只能逼迫自己强行忍耐着。洞穴内的环境愈发闷热,苏予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一遍又一遍把玩着腰间的白玉印章。
他不断重复着这一动作,片刻后垂下眼,神情沉郁,睫毛厚重地挂在下眼睑上。
果然,情感是最无用的,只会无故扰乱人心,只有摒弃那些不必要的软弱,才能做出最理智的决定。
等把控好情绪,苏予辞不再同容絮废话,转身,朝祭台走去:“可以收尾了。”
容絮闻言,松了手,姜稚鱼立即从他怀里窜出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容絮开口:“太簇。”太簇上前一步。
“把姜姑娘带回去,"容絮当着姜稚鱼的面,很耐心地叮嘱吩咐道,“记得,一定要好好看护她。”
姜稚鱼心下不安,连忙拽住容絮的袖口,急急问道:“你们要做什么,能告诉我吗?”
没人回答她,一片沉默。
姜稚鱼抿了抿唇,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在下一瞬失去了意识,落入一个冰冷带着花香的怀抱。
直到太簇抱着姜稚鱼逐渐远去消失不见,容絮才慢慢走到祭台上。苏予辞看着已完全转移到澜因体内的浮生引,说了一句与现下之事毫无关联的话:“搜魂术对她没用,而我,就在不久前对她产生了吞噬的欲望,容道友应该很清楚这一切。”
他转头,面向容絮,静静目注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所以,她是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即便浮生引没有反应,但苏予辞明显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是什么,重要吗?"容絮立于阵眼之中,手中结印,灵力如丝如缕探入阵法之中,顺着符文的脉络迅速蔓延,“还是说,苏道友觉得她能对你,对我们所做之事产生什么威胁吗?”
说话间,阵法的光芒开始暗淡,原本密不透风的符文网络逐渐瓦解,容絮五指合拢,露出的阵法核心瞬间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于无形。六道生灭阵被破解后,苏予辞微笑着道:“自然不会有什么威胁,可容道友,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渊源实在表现得太明显了。”“除了那副容貌身段,她身上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当然,除了是亓官绥的命定之人能让他陷情障以达目的之外,我实在是看不到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苏予辞顿了一下,继续道:“哪怕她也是神族,可一个神纹神力全无的神,你和谢徊雅究竞想在她身上图谋什么?”“图谋?"容絮蹙眉,“苏道友话说的可真难听。”清丽的面容含着淡淡的笑意,容絮很认真地回道:“只是因为,我爱她。”爱她?
苏予辞静默了片刻,忽然低头笑了一声:“容道友,你是在开什么玩笑吗?”
容絮竟然说爱?
他们这种人,“爱”这个字恐怕终其一生都和他们毫无关联,上位者做惯了,永远不会懂得爱是什么,更别谈去爱一个人。真是无稽之谈,苏予辞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他还是更偏向于姜稚鱼于容谢两人而言身上还有什么可利用之处,只是现在,他尚未挖掘出来。他可没忘记,谢徊雅的法源是“回潮”,而这两人又确实是表兄弟,即便看似不合他也不得不提防一下。
容絮知道他不信,摊了摊手,幽幽道:“你看,我说真话,苏道友不信,非要我像平日里那样说的弯弯绕绕,真假不明,才会字字斟酌,甚至不惜安插眼线打探情报来破坏我们之间的盟友情分。”盟友?说得好听,不过各怀鬼胎罢了。
苏予辞轻轻一笑,笑声里含着淡淡的嘲讽:“若论这个,恐怕我和谢道友所有的部下加在一起都抵不过容道友的千夜楼吧?”“若不是容道友手下留情顾及盟友之间的情分,只怕我的极域和谢道友的山海间都早已成了筛子。”
容絮谦逊道:“过誉了,况且,这不是没做成吗?”苏予辞不置可否,藏得再好,也终有被他抓住尾巴的那一天。他转头,看向即将醒来的澜因,淡淡开口:“不出意外的话,亓官绥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容絮听到这话,轻轻笑了,隐隐的亢奋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它,醒了。这场以杀戮为终止的游戏,终于可以开始了。姜稚鱼沉睡的时间并不长,就在太簇刚把她抱回石屋放到床上,她便醒了。刚醒,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巨大的不安阴影一般笼罩着她,姜稚鱼觉得,如果她不去找苏予辞和容絮,弄清楚他们究竞要做什么,将来一定会有令她后悔的事出现。只是脚还未落地,便被人拦住了。
姜稚鱼仰头,看向拦住她的男人。
身高腿长,从面甲露出的上半张脸能看出他的皮肤很白。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制服,肩膀、腰肢、手臂、小腿各处都被盔甲包裹住,甲片紧密相连,每一片都经过精心锻造,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姜稚鱼注意到,除了一柄长刀,男人劲瘦的腰间还缠着用于作战的暗红色金属丝线,就连黑色的战靴旁侧也插着两柄不明显的利刃。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她知道他叫什么,容絮喊他,太簇。
视线落在男人右耳垂悬挂着的银环上,姜稚鱼并不与他直视,试探着轻声开口:“太簇,我想、我想要出去,可以吗?”“夫人要去哪?”
嗓音轻柔细腻,如同丝绸滑过耳畔。
姜稚鱼愣了一下,也没计较他的称呼:“我想要去找容絮,就是,我忽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忘了和他说。”
形状漂亮的眼弯起,太簇不紧不慢地朝她摇了摇头:“抱歉,夫人,这个不可以。”
姜稚鱼急道:"真的不行吗?是很重要的事。”微乎其微的轻笑声响起,太簇问她:“有多重要呢?”就在姜稚鱼刚要开口时,太簇又道:“可是再重要,也不行。”姜稚鱼这下是真急了,直接去扒拉横在她面前的手臂,扒拉不动,腰一猫就要从太簇手臂下方钻出去,被太簇直接拦腰单手抱了起来。微微紧绷的手臂肌肉带着热度贴上姜稚鱼柔软的腰肢。姜稚鱼脚不挨地,身体仅仅依靠着那根手臂悬在半空中,又急又怕,湿漉漉的圆杏眼很快渗出了水液。
看着搭在他腕上不断使力的手,还有不断扑腾鱼尾一般的腿脚,太簇无奈道:“夫人,不要乱动,好不好?”
随后环着姜稚鱼的腰调整了姿势,让她两腿分开,坐在他的腰间下方。动作很轻柔地将她整个人都护在怀中,太簇在她头顶上方细声说道:“相信我,我不会伤害夫人的。”
真的很细很软,应该没几下就会被顶穿吧?在看到那截腰肢被死死掐握在少主手中时,太簇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然夫人要是挣扎得太厉害,那就不好说了,"太簇抱着姜稚鱼坐在床边,与她面对面笑了笑,“所以,不要让我太为难。”姜稚鱼哪里肯听,膝盖抵着床单,蹬着腿,一边抽泣一边挣扎,发颤的腰身挺起又落下。
太簇的呼吸瞬间就乱了些,见她不听话,腰间那只戴着黑色紧肤皮质手套的修长手掌使得力道慢慢加重,梏得姜稚鱼越来越痛。受不了痛,姜稚鱼安静下来不敢再动了,泛红的眼尾处不断流淌出泪,鸣咽声微弱又可怜。
太簇低下头,伸手将指套上沾染的泪水重新涂抹到姜稚鱼潮红的眼角,哄着夸她:“夫人好乖啊。”
和以前一样。
连哭都漂亮。
姜稚鱼的心里克制不住地泛起酸涩的情绪,不知为何,倏地就又流下了泪:“你,你不要这样叫我,我没有成亲,这样的称呼不合适,而且,我也不喜欢。”
不喜欢,难受,很不舒服。
“不喜欢吗?"太簇柔声问她,“那夫人想听我叫你什么?姜姑娘,还是一一”“阿鱼姑娘?”
姜稚鱼红着眼,嘴唇张了又合,因为顾忌害怕,咽下了想说的话。太簇目光低垂,眼中闪过一丝无谓的淡淡笑意:“夫人,睡吧。”姜稚鱼的手指还扣在他护臂上镶嵌的暗红色宝石上,她抿紧了唇,闷闷地,带着委屈的哭腔:“我还不困。”
太簇摇头:“这不重要,因为我说,夫人,你该睡了。”“三息。”
音落,姜稚鱼陷入了沉睡。
在一旁监听的弑雪听着那一句句温言细语的哄人声,莫名地浑身不适,待人睡着后,他走进来,随便拉了把椅子。
带着疑惑却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十二律是逮着个女人就叫夫人?”太簇将人重新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回头笑着:“当然不是,弑雪兄真是太会说笑了。”
他站着,略微屈膝背靠在床栏处,取下面甲,顺手拿出一只细长的烟管噙在唇间,点上,慢慢吸上一口,问弑雪:“要来一支吗?”袅袅的烟气,将他露出的精致眉眼笼罩得更加迷离。弑雪目不斜视地朝着前方:“不必,不谙此道。”冷淡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弑雪声调平平:“恕我直言,和柏仇他们不同,我其实很看不惯你们这些权贵子弟装模作样的姿态,和你们的主子一样,多看一眼,就要多省一顿饭钱。”
太簇惊讶道:“你们九术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吗?竟然要用这种方式省钱。”
他挑了挑眉,左眼睑下方一颗浅淡的泪痣也跟着微微上扬,让本就柔美婉约的面容多了几分难以抗拒的魅惑:“若有机会来瀛洲,我们一定会好好款待你们的,也好让弑雪兄多涨涨见识。”
弑雪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个倒不必,你若真的热心肠,不如在瀛洲替我谋份差事。”
太簇无奈:“这,以弑雪兄的能耐本事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去我们府中当差吧?”
“倒也没有,只是想多份攒钱的差事罢了,"被束成高高马尾泛着蓝光的如雪发丝有几缕轻飘飘地挡住了现下已变得妖美的眉眼,“主人也很乐见其成。太簇苦笑一声:“我倒也想,只是如今各司各职都已人满,暂无空缺,实在是爱莫能助。”
“不过听说谢少主手中的二十四使现下有所空缺,"太簇停顿了一下,掸了掸烟管,抬起眼来,“我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弑雪兄要去吗?”弑雪将绦带重新系回眼前,很快,绦带和妖纹一同消失不见:“倒也不必,我能等,若是你们十二律哪天不小心又折损了,腾出了空位,告知我,我好顶上去。”
太簇声音里带着笑,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眸冷若冰霜,展现着符合他身份却与之前迥然不同的、永远高不可攀的贵气逼人:“那弑雪兄,便等着吧。”他们的交谈并没有打扰到姜稚鱼,她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似乎又做了噩梦,溺了水般干巴巴地仰起头来。
她看见满天大雪的岸边站着一个人影,逆着光,只有纯黑的剪影,向她伸出手,她去追,可那道剪影却离她越来越远。太簇将吸了一半的烟管掐断,随意扔了,覆上面甲,走上前,将人重新抱在怀里。
是一股淡淡的花香,很柔和,但细闻之下却又是刺骨的冷。姜稚鱼躺在他怀中,眼睁开,瞳孔扩散得很明显,看着他,不知为何,呆滞的眼中竟慢慢涌现出了类似于哀怜的情感。她下意识地抬手,缓缓去摸太簇眉眼处那道细小的伤痕。那是刚刚与弑雪打斗时留下的,还没消退下去,在白皙的面容上很是明显。太簇笑了,低头,似乎是不经意间,极其克制地碰了一下她颤抖的指尖。像是在用眉眼轻柔地吻她。
“夫人,阿鱼姑娘,"太簇轻轻凑近了她,贴着她的耳垂,声音温柔纤细地能掐出水来,“你是在心疼我吗?”
弑雪在一旁看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姜稚鱼无比乖顺地抓着他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质手套,泪眼婆娑地扬起下颌看着他,呆呆地说:“你是不是很疼……”哥哥,哥哥好像又受伤了….
阿鱼会难过的.….….
在她眼里,除了清澈干净的泪水,只有两团模糊又浑浊的东西。清澈干净的是她,模糊浑浊的是他。
泾河水清,渭河水浑,界限本该分明,可现在,他们融合在一起,成了浑浊,也或许,早在很久远之时,就已然这样。只是,他没意识到而已。
太簇收敛了笑,不言不语,很久很久,才抽出手,捂住了她的眼,轻轻地叹了一声。
不管你在看谁,在心疼谁,再给你一句忠告,永远不要试图去同情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哪怕再如何凄惨,他们也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而像这种天赋绝伦,惊才艳艳之辈,意味着他们绝无可能低下他们昂贵的头颅去看人。
本就天差地别,又何苦以温柔作缚,绞他至死?你落不到好处的,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