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45章
深纳了数口气,莫调方平复下来。
仰面看着小马驹的眸子问道:
“还有别的路下山,回长安城吗?”
小马驹沿着洪水转悠了几圈,复而顶着莫娴继续朝前。她知道,这是回长安的必经之路了。
“要不我们再躲回山上?”
高夫人亦没了别的法子,无奈道,莫姆听后却觉不妥。这几日因着雨水连绵不绝,在山上躲祸的流民皆各自找了庇护所,待雨停歇,众人定争相逃散,她们必会遇上生人。是老弱妇孺还不打紧,若遇上壮汉,甚至马贼,她们可能会生不如死。一面被小马驹推着朝前走,一面同高夫人解释,前些时日的经历,让她毫不犹豫以最坏的结局揣测人性。
行至洪水边缘,小马儿不再抵她,她遂捡了根长长的木板,应是牧寮被冲垮后,散落下来,又被卷到岸上的。
用木板探了探,不算深,将将淹过她的脖儿,只是中央应会更深些。托现代大学必修课的福,她是会游泳的,只是未用小莫娴的身子游过,也不知能否淌这般远。
但高夫人定不会游泳,且还抱着个稚子。
她也不会做船,若让夫人坐上木板,她边游边推,依着她这小身板,要游到猴年马月啊。
忽而,微风拂过,洪水中泛起阵阵恶臭,荡到岸边腐烂的羊尸上,有无数的蛆虫在钻。
“阿一一呕一一”
高夫人猛地吓了一跳,接着又被恶心心得够呛,想着莫媚亦在身旁,忙镇定下来,还上前帮她蒙住了眼。
她闭眼思索,这泡臭尸体的腐水,就算她成功推着他们游了过去,自己也会染上病没命的。
况且小马儿怎么办,对了,小马儿!
“小马儿一一”
脑海中隐约想到了法子,耳畔忽而传来高夫人的喊声。忙拉下夫人的手望去,小马驹哒哒踏进了洪水中,还拧着身子朝她摆尾。她方才闭目时也想到了,马儿应是会游泳的。在现代她曾看过一部电影,影片中的主角坐着白马在水中畅行无阻,且速度极快①。
当时颇为好奇,还查阅过相关资料。
马儿是天生的游泳健将,四肢在水中能有节奏地划,庞大的躯干亦能漂浮,头更能露出水面,保持呼吸。
只有在洪水时,因着水速极快、水力极大,会将马儿冲入其中,它们本就是敏感动物,惊慌失措下会被打乱游泳节奏,或累死、或淹死。再加上洪水通常携带大量杂物,也易击中马儿,使其受伤而无法游出,被困死。
现今瞧着天色还算正常,但他们要趁机快速渡水,否则一旦下雨,洪水卷土重来,他们也将死在这汪洋上,成为众多尸体中的一具。不能再犹豫了,莫碉拉着高夫人爬上小马驹的背,小马驹驮着他们拼命朝前游。
约莫游了小半个时辰,正巧经过中央摇摇欲坠的危房,莫碉瞧着眼熟,小马儿也朝屋内游去。
屋顶还罩着些板材,混着几丛茅草,隐约有着牧寮的轮廓。里头屋顶上,还吊着些小革囊,莫娴认出这是蔺娘子缝的香料包!“蔺夫人一一”
“蔺管事一一”
莫娴大喊着,期望能有应答,但只听见被水淹着的牧寮中,传出阵阵她自己的回声。
一声一声,像是质问,砸着她的心,震耳欲聋。她很是后悔,当初她明明觉察出要发大水,她为何不提醒蔺娘子早做准备。蔺娘子从官差中救出她的命,帮她脱离魔爪,她却没能救他们的命。鼻尖发酸,眼眶泛红,身子不自觉颤抖,还是高夫人拥住她道:“你瞧,顶上的柜子都关着,却没了物件,他们应是早有预料,先逃难去了。”
莫媚猛地抬头,果然如夫人所说。
她又向四周望去,以期能再找到些佐证。
柜顶装野蜂蜜的瓦罐不见了,墙上挂着的刀、吊着的肉干也没了,就连屋顶悬着的小革囊也只零星剩了几个。
让小马儿游到墙角旁,她取下腰间的弯刀,扯了宫绦将其连在木棍上,起开了地窖。
用其在地窖里翻腾了几下,当中竞空无一物。若洪水是突然来袭,冲了牧寮,若淹了众人,他们自是没命再取走地窖中的东西。
因着地窖封了盖,里头的物件,大概率不会被洪水卷得什么也没剩下。想到此,她方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同小马儿搜罗着这儿可能剩的吃食。在山洞躲了几日,她们的干粮早已咽完,包中只剩些小杂鱼干,和方才摘的几个酸得掉牙的野果子。
虽渡了河,驾马疾行,回长安不过半日,但现已是黄昏,夜间多有“鬼",还是要找个地方躲着过夜的。
倘若再碰上大雨,耽搁些时日,定是会没粮的。开了洪水面上所有的柜子、壁龛,只找到破烂衣裳、老旧马嚼子等不能食之物。
仗着还有三脚猫的功夫,莫娴又爬上高柜,伸手扯屋顶的香料包时,竞瞧见横梁上放了一小口麻袋。
翻身上梁,匍匐过去,打开一瞧,竞是高粱种,约莫五六斤。因着高粱种需要干燥储存,多是放于横梁上,想来是蔺管事他们走得匆忙,没将横梁收干净。
将找到的东西皆塞进包袱里,小马驹驮着二人继续往前游。夕阳西下,余晖洒满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却将漂浮的尸体照得愈发清晰可怖。
面目全非的脸庞,肿胀的四肢,青灰的皮肤,腐烂的伤口里条条蛆虫蠕动,正争相往外挤。
她同高夫人一人手持根长棍,将前方或周围的死尸推远,心安些的同时,更是为方便小马驹向前。
这边莫媚二人还在艰难渡洪,那边高府的大部队,早就躲进了前不久才解封的破庙。
当日,因着莫媚被盯上,引开了主力,高府余下人虽四散开,但没行多远就没了威胁,自要回头抱团,竞皆会合了。“大家伙齐了,去找高夫人罢。”
吴娘子欲领着众人,朝莫媚二人跑的方向寻。“你算个什么玩意,主子没发话呢!”
姚小婆还记着方才高夫人骂她女儿的仇,出声阻止。“你个贱货,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闪了腰的高母,瞋目裂眦,本就不爽这些妾室,听着更是怒火中烧。“大娘,我们也是为着能早些回去治您的腰,我瞧你面都歪了些。”此次唯一陪同上香的庶子,上前来劝,争当和事佬。因着山洪,众人本就不愿进那危险的山林寻找,现听男主子都这般说,更有了主心骨,皆硬声响应。
高母虽想着儿媳和嫡孙很是烧心,但她人老了,若手下人不听劝,她毫无法子。
况且,摸了摸酸痛的腰,又拧了拧紧绷僵硬的脸,高母终是妥协,不再多囗◎
吴娘子见皆是些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怒不可遏,朝着众人甩了几马鞭,骑着大马,孤身冲进了山林找人。
余下的人仗着人多势众,连夜赶路,却还是被暴风骤雨堵在了破庙内。破庙里除了他们,还有许多躲雨的流民,三三两两围在一堆。见这高门大户的队伍,气势磅礴,纷纷为其腾地儿,躲到了破庙角落,挤在一处。
因着整日荡魂摄魄的奔波,众人累坏了。
点火堆,暖身子,伴着雨声,终是睡了个好觉。清晨,破庙外的雨,还是连绵不绝。
从香甜梦中醒来的众人,正打着哈欠,觉得身子都睡绵了,四肢僵直不能动。
“阿一一”
忽而,尖叫声响起,大伙儿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竞被绑在破庙的柱子上。“该死的贱民,快将本小姐放下来!”
厉声尖叫后,姚小婆的闺女蔷姐儿口不择言地骂道,“本小姐的首饰呢,叫花子!小偷!贼!”被绑着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妇人们只觉没了金银首饰,护卫们却敏锐发现自己应是被搜了身。
接二连三醒来的流民们,铺头盖脸就遭了一通羞辱。有那脸皮子薄的,气红了脸,连雨也不躲了,径直冲了出去。更多是见大户人家整队都被绑了,知此间庙宇不对劲,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冒雨跑远了。
但竞还有那胆大的,瞧他们无反抗之力,试探地拿了他们身旁的箱笼,慌不择路逃出破庙,怕再被人抢。
这一举动,打开了酆都地狱的大门,破庙中余下的流民,如同里头冲出的魑魅魍魉,纷纷涌了上来。
先是抢箱笼,抢完箱笼,争包袱;争完包袱,夺布袋;夺完布袋,扯锦囊、香囊和荷包……
身上能装什物的,皆被搜刮干净了,都没抢到的流民们,干脆扒了他们身上的好衣料。
“阿一一”
“不要一一不要一一”
“滚一一你们滚开!”
男丁怒吼,妇孺哭嚎。
忽而,庙中响起不寻常的呻吟,不多时还接二连三嚷开了。流民中本也有妇孺,见状不敢再争抢,撒丫子疯跑出庙堂,冲向远处。庙堂的大门嘭地被关上,色中恶鬼开始了无尽狂欢。甚至有那狼心狗肺的高府护卫,分明挣脱了束缚,却加入了流民们施暴的队伍。
似乎能让他们更有成就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伸出罪恶之手的高府护卫愈来愈多……
高府其余男丁们,或掩面,或闭目,多是沉默低头,一言不发。先前巧舌如簧的庶子,更是鹌鹑地蜷缩着,用手死死捂住双耳,吓得哆哆嗦嗉。
高母的脸更歪了些,老泪纵横,还拼命发出“啊啊啊一-”的咒骂声。“你个老货,闭嘴。”
“这张老皮子,谁稀罕!”
“也想爽?晦气。”
她身前的流民们似被扰了兴致,皆出言戏谑,还有那离得近的,竟回头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扇闭了嘴。
整整三日,此间破庙成了高府众人的炼狱,禽兽们的捕食场。而一无所知的莫媚,方渡过了河,见天色不早了,仿佛又有下雨的趋势,欲领着高夫人来此间破庙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