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58章
“不用怕,他早死了。”
春老鸨死死抓着莫母的手不放,嘴中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自莫家母女搬走后,王二日日同他哥王大,闹得鸡飞狗跳。今日绞了他嫂子新给他兄做的胡袍,明日砸了侄儿侄女新得的玩物,惹他们大哭后,他只顾放声嘲笑。
王大气不过,但每当举起棍棒要教训他时,他就躲到王父王母身后,让王大没了法子。
一日,王大趁王父王母出门赶集时,将床上睡懒觉的王二捆了,送去服了徭役。
只是没成想,王二这般不中用,竞没挨过半月就死了。因着王二的死,王家父母以泪洗面,成日埋怨王大,惹得王大带着妻儿躲到了他当役头之地。
去岁,官府传来王大当役头被造反的役民围攻,死无全尸的消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王家父母领了抚恤金,却还托人带着他们去王大当役头之处找儿媳和孙子。
最终,仍是他们老两口独自回来的。
因他们口风紧,大家不知是王大的妻儿一道没了,还是失踪了,还是不愿同老两口回来。
随着王大一家威慑的消失,街坊邻里越发想念接生实惠又安全的莫母,擦门外的招牌都更勤了两分。
听着春老鸨的描述,莫家母女心头再无半点波澜,那些往事早已困不住他们,就算现今王二没死,她们也断不会再怕了。吃完陈年旧事后续瓜,莫母抽掉春老鸨的手,同莫媚一道跨出里屋,差些同捧着书卷,颔首奉读的胡生撞个正着。
匆匆道歉后,他们回了莫家小院,见张妈妈等人已等在院门外,莫调忙拎了包袱欲同她们一道回府,却被莫母拦了下来。莫母从衣袖中抽出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救我女儿。”
“春老鸨的?”
见着这明显仓促偷摸下写出的字痕,莫娴心头一震,这分明是求救信!难怪春老鸨不愿让莫母走,难怪春老鸨方才一直抓着莫母。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接生时,胡生应是一直贴在房门外,在她突然出屋拔韭菜时,方躲不及,才会被她一爪子揪了进来,不过也算合了他的意。而她们照顾春老鸨这几日,几乎难有同春老鸨独处的时候,多是胡生在一旁周到伺候,春老鸨则负责甜蜜撒娇。
本以为是专门秀恩爱给她看,心头不知骂了多少遍春老鸨恋爱脑,现今却觉细思极恐,胡生应是一直在监视她们和春老鸨。“阿娘,这不只说的一个女儿吧?”
原来春老鸨不是在同她们炫耀美满生活,而是在向他们透露更多求救信息。思及此,莫媚不禁有些后悔,她那些清醒发言不会让偷听的胡生起了警惕之心吧。
莫母亦想到了此处,忙问了张妈妈,让其托高府擅跟踪的护卫去盯着胡生。此事未解决,定是走不了了,莫母只好替张妈妈又续了厢房费,烦她再多等她们些时日。
张妈妈自是一口应下,她本就是高夫人派来陪同保护莫家母女的,自要等着她们一道回高府。
而莫媚在心头直呼:夫人远见!
夜半三更,胡生趁着春老鸨熟睡,抱着才出生的婴儿,出了巷子。在他屋子四周监视的高府护卫,悄然跟了上去。得到报信的莫娴,忙喊上莫母,又叫了几个护卫陪同,去到了巷子口。翻进春老鸨的院子,摸入她的房内,爬上她的床,欲将她叫醒。“你们终于来了。”
忽而,床角传来叹息声,惊得莫媚一颤。
莫母摸到木几上的油灯,点了火,照亮了春老鸨红着眼眶的脸。“他又把我的女儿带走了一一又带走了。”春老鸨低声嘶吼,青白的眼仁里,布满了怒气上涌的血丝。对着身旁的棉枕拳打脚踢一番,春老鸨方平息下来,同莫氏母女说起始末。当日胡生万分巧合的英雄救美,春老鸨自所有怀疑。但当时她的春红院因经营甚好,所赚不菲,又无有力靠山,招来多方觊觎。甚至还有一贪财好色、貌丑如蛤的小吏,日日缠着她,欲收了她做外室,享用美色的同时,好霸占她的财产。
而与这奸人相比,自是腹中有些才华,行事周到妥帖,相貌白净的胡生更拨她心弦。
两厢对比,万般焦急之下,她走了一步错棋--嫁与胡生为妻。她知胡生心思不纯,但他出生微末,身板纤细,不过是求财想要考取功名,她只需月月出些银钱,就能将其捏得死死的。成亲的头年,胡生对她百依百顺,日子过得安稳富足,除了只有一个男人顽有些腻外,也无其他不好。
谁知,意外却发生了,她怀孕了。
前些年头在妓院里,老鸨妈妈为了将来在贵人给她们赎身时,能将她们卖个好价钱,是未曾用那等绝育方子的,但平素亦使了不少手段让她们避子。每位正式接客的姑娘,都要吃柿子蒂。
这个不是普通的柿子蒂,是需用瓦片烤干后,再用开水冲冷服用,每次服用七个,连续服用七天,就可保一年不孕,但在这一年中都不能再吃柿子。若在这一年中,想要有身子,只需再吃七个柿子蒂即可恢复。但因着这法子简单,时常有接客的姑娘不知是没吃足,还是想先有了身子脱离妓院,竟莫名其妙有孕。
几次三番有身子,又未真正脱离出去,就会惹恼老鸨妈妈,一碗剂量足的红花下去,不仅让其没了身子,日后更是再也无法有孕了。只这般也让妓院算是损失了一笔收入,老鸨妈妈又想了别的法子,根据她们的月事,算好日子让她们歇业不接客。
双管齐下让在妓院里头奋斗了好些年头的兮姐儿,只小产过一次。当兮姐儿成了春老鸨,自得到了这些法子,她为了不给自己留下软肋,分明严格按照这些法子做了,却不知为何还是有了身子。说到这儿,春老鸨满脸不解,而莫媚却在心中感叹:偏方不可信,而”安全期”真的不是一定安全啊!老鸨妈妈根据月事算的日子,在现代又叫安全期,即为女性月经周期中不易有孕的阶段,也称非排卵期。
通常排卵发生在月经周期中间阶段,即下次月经来潮前的十四天左右。避开排卵日前后几天,一般认为是排卵日的前5天和后4天,即为非排卵期(安全期)。
在此期间,女性雌孕激素水平低且平稳,不利于男性送入女体内的精子与卵子结合有孕,但也不是绝对安全,仍有可能发生意外怀孕的情况。而本就处于霉运中的春老鸨,显然就碰上了这种意外。春老鸨原打算偷偷将其打掉,但正欲喝药时,却似觉腹中胎儿在内跳动,终是不忍心,将她生了下来,而这成了她口中走错的第二步棋。因她怀孕,春红院被更多人盯上了,几家你来我往,争斗不休,那些明晃晃的谋划,瞧着已将春红院视作盘中餐,眼见着就要按耐不住,欲对她出手了。无法,一出了月子,她日日早出晚归,就为找了个出价公道、有些权势、为商还算正派的下家,将春红院和春红院的姑娘们,卖个好去处。当她终于处理完一切,安心回归家庭时,却被胡生告知,因他照顾不好女儿,将其送到了乡下婆母嫂子处。
春老鸨只在同胡生成亲时,见过他乡下的父母兄嫂。脑海中对父兄的印象,只剩当着她面随地吐唾沫和大小便,吓得她急急避开。
而他母嫂,春老鸨甚至连她们脸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们一直颔首的后老勺和躬着不敢挺直的背。
思及此,春老鸨恐他们将女儿带坏,自是不肯,怒火中烧命令胡生将闺女接回来,胡生却不为所动。
待她撒了一通气后,余光瞥见胡生眼中的凶光,更觉心头发凉,只好能屈能伸地小意哄了他。
夜半,待他熟睡后,春老鸨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你去何处?”
她方出了屋子,欲去报官,胡生便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抓了回来。扭打之下,春老鸨竞发现,还算身强力壮的她,撼动不了胡生半分。“我在村中,最擅长捆猪来杀。”
胡生将她死死抱住,在她耳后阴森森地说着。在妓院沉浮这些年,春老鸨最擅长的就是虚与委蛇,为了女儿同自己的安危,她只能小意哄了胡生,暂时将他安抚下来。自此,春老鸨为麻痹胡生,日日装作乖巧恋爱脑的模样,蛰伏了下来,等待时机欲一举将其搬倒。
谁知,机会没等来,她竞又有了身子。
想到乡下受苦的女儿,春老鸨是断不愿再生了,但一直未真正对她放心的胡生更警惕了,除了每日进口的什物皆由他把控外,还一刻不离地跟着她。本在孕中脾气就不受控制的她,被逼得情绪更差,几欲崩溃,甚至生了在巷弄间随意拉个人求救的念头。
但她因自小被卖到妓院,对有着自由身的街坊邻里皆嫉妒,日日尖酸刻薄,将他们得罪了个遍。
再加上胡生逢人便说她有了身子后,多想多思,最爱使小性子,惹得众人皆绕着她走,就算她成日从巷子口走到街尾,也难见上一人。就算有人,亦是瞧见她便跑,或是她被胡生死死拉住。眼见着,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胡生稳婆都叫来了几波,她心头愈发着急。一旦孩子生下,她的软肋又多了一根。
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她竞等来了从高府回来的莫家母女。因着胡生是这个巷子的外来人,自不知莫家母女靠上了当官的高府。而巷子中的大伙儿,自吃过媒婆郑大娘家那上门妹夫的瓜后,断不敢再同这些入赘之人多聊的,就怕被扣上断袖等荒谬的名头,也未曾让胡生得知此等消息。
春老鸨只同他说了,莫家母女是被王二逼走的,王二死了,王家落没后,她们方敢回,这才让胡生放松警惕,在她突然临盆之际,去求了莫母接生。而春老鸨知道,前来接生的莫家母女,就是她等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