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第59章第59章

这头莫家母女陪着春老鸨,半步不敢离,那边高府护卫一路尾随着鬼鬼祟祟的胡生。

绕过井台,穿过橘河桥,又七拐八弯过了几条街,他终进了巷角一处破院。“大郎,怎今日回来了?”

正在院中倒恭桶的胡母,见胡生抱着小女回来,很是不解。“娘,快找户人家,将这两赔钱货卖了。”胡生被恭桶熏得连躲几步,却不忘将怀中的婴儿塞进胡母的臂弯。胡母忙扔了手中的桶,将婴儿抱稳,听罢很是不舍道:“大姐儿都养了一两年了,怎突然要卖。何况这城里风声紧,哪还有人户要买闺女的。”

“她娘不安生,我也不会让她好过,也别挑正经人家,明个我找刘赖子喊人伢子来。”

胡生咬牙切齿道,

“卖了她女儿,我还要把她也卖回勾栏,虽是生过的老鸨子了,但她那幅皮相应能值几个钱。

就是不知她那卖妓院的钱藏哪儿去了,我可不信她只卖了一百两!”当日春红院匆匆贱卖,胡生这几年断断续续哄到手的只有一百两,他用其买了这套小破院,就花了精光。

不过这破院才买不过半年,竞涨了不少,他也算赚了。心头愈发满意的同时,对长安城中商铺的卖价亦有了几分了解,因而对春老鸨的说辞起了疑。

本欲捏着两赔钱货,再试探试探春老鸨,从她手中多扣些出来,谁成想竟来了两个多管闲事的。

胡生心头愈发后悔,不都说她们要价低?

瞧着老鸨子这般挂念她们,应是关系不错,他可是打了不出钱的念头。美人面薄,哪成想这两母女瞧着美,脸皮却这般厚,不仅要红封,还比他问过的最贵的稳婆都高三层。

最混账的是一一半分也不肯少。

该死的老鸨子还说钱全给了他!放她娘的屁!思及此,胡生眼中溢满凶光,若是能绑了她们也卖去妓院,岂不是又能多赚几笔。

这母女俩势单力薄,定好收拾!

胡生在心头盘算着,很是迫不及待,翌日一早就找了人拐子,欲先将两个小女卖出去,再带他们去捆了老鸨子和莫家母女。而守在胡家院子的高府护卫,自是将此番阴谋探得一清二楚。待胡生喊来人拐子看货时,就报了官,将正在行“人口拐卖”之举的胡生一家抓了个正着。

自前些年,轰动长安城的破庙人贩子作奸案被告破,唐国公府连同右骁卫将军府,联名上告,因还牵扯朝廷官员的家眷,影响恶劣,让杨广大怒。在杨广眼中,侵犯朝廷官员及其家眷,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且他的雄图霸业本就需人丁,现竞被人贩子迫害,不知让他少了多少劳动力,因而下旨严办此类事件。

至此,胡生一家流放岭南,再无音讯。

而摆脱了胡生的春老鸨,带着取名为春凤的大姐儿和春蝶的二姐儿,欲离开此伤心地。

“兮娘,想好如何过活了吗?”

莫母见她后头背着凤姐儿,前头抱着蝶姐儿,双臂挎着大包小包,很是不忍,遂出言询问。

“呵一一我有钱有手段,何处不好过活?”春老鸨,也就是兮娘子洒脱一笑,很是松快。胡家被流放后,作为苦主的她拿回了胡生买的那处院子,竟卖得一百二十两。

之前卖春红院的钱,除了留着稳住胡生的两百两,剩下的皆被她换成了房契、地契,现今翻了一倍不止。

全部身家加起来,都够她再干回妓院老鸨的生意了。但现今的她已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要干什么营生,还得从长计议。“不若你先同我们回东城罢,一道也能安全些。"莫调提议道。经此一役,她很是欣赏兮娘子,心头隐隐有个念头,但还是等她再调查一番,确定兮娘子底色为善,方能实施。

而听她这般说的兮娘子,见着各个威风凛凛的护卫,为求安全,自无不应。方行至平康坊坊门处,她们就被等在坊门口的春桃堵了个正着。春桃没作任何解释,直拉了她,就上了开往东市容焕阁的马车。“果真是比我忙啊!”

莫母掀开高府马车帘,目送女儿上车远去,欣慰地笑着摇摇头。“我何时才能,再这般风风火火的啊!”

包着头巾,裹得只露出双眼的兮娘子瞧着远去的莫媚,心生羡慕。莫母听罢,忙放下车帘子,正色道:

“你还是先养好月子罢,若是留下一身毛病,还风火得上?只能日日避风烤火了。”

听罢,兮娘子没忍住瞪了莫母一眼,但知她是为她好,心头乖乖记下。而春桃这般着急,是因容焕阁前些日子有贵客到访,寻莫小东家。知她不在,这几日又派人来了好几回,问其何时能归。今日竞比她们还早知道莫娴返程的消息,而一直未露面的大主顾,现已亲身等在容焕阁内。

“你都没见上,就知是大主顾?”

见春桃这般紧张,莫娴有心让她放松些,扯了个由头逗她。“小东家是埋汰我呢?干了这么些年,我还能没这眼力见?”春桃听着她的调侃,反而更焦急了些,

“小东家快别说笑了,真是天大的主顾!”“那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啊?”

见春桃这般严肃,她只好端起重视的架子。“是南阳公主!”

莫媚一下将眼睛瞪得滚圆,没想到她这座小庙,竟真招来座菩萨。在现代河北苍岩山福庆寺,有一座南阳公主祠,内有南阳公主的塑像。而这位削发为尼,被光绪皇帝敕封为“慈佑菩萨"的南阳公主,是杨广的嫡长女。

杨广最是疼爱这个女儿,连出巡都要带上的。她姿容俱美,言行有节,《隋书》曾评价其:“美风仪,有志节,造次必以礼。”

“南阳公主是大着肚子来的?”

莫碉掐指一算,猜到了南阳公主此行来意。南阳公主在开皇十九年(599)嫁给了宇文士及,现今应是怀长子宇文禅师的时候。

“小东家,你怎知的!”

春桃听罢,心头一惊,不愧是大伙几口中的“活神仙”,真是神机妙算啊!“这般急,她临盆了?”

装作没看到春桃崇拜却又疑惑的眼神,她自顾自问,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此话头。

“约莫还有几日。”

春桃摇摇头,方才让容焕阁上值的医女瞧过了,还没到时候呢。“有人招待着?"听罢,她愈发淡定。

“公主对咱们容焕阁可有兴致了,掌柜们和晴姐儿正领着她四处瞧。我出来时,公主还预备上教学营养课呢?”春桃眉飞色舞道,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那急甚?自是要让公主先逐一体验一番,若能买上年卡通票,才算真的大主顾!

有了公主牵头,咱们店生意还能更上一层楼!”掏出条圆巾,给春桃擦了擦额间的汗,拉她安稳坐下,揉碎了同她说,还让车夫慢些驾马。

其实,她另有深意。

若能让南阳公主成为她们的忠实主顾,容焕阁岂不又多了重依仗!春老鸨的事给她提了个醒,长安城内,东贵西富。西市多为有钱的商贾,春老鸨都被逼如此,而在权贵聚集地的东市,这种事定不会少。

这几年靠着高老爷的余威和妇人间的威望,容焕阁开得还算安稳,但人走茶凉,她还是要早做打算。

念着要同公主见面,她自要好生规整一番。随即从包袱中翻出了,雁纹玉背蓖梳和葵花带柄形铜镜,笨手笨脚地欲梳个规整的单髻。

春桃看不过眼,夺了她的蓖梳,让她只捧着铜镜,帮她梳。可惜马车晃晃悠悠,春桃在高母处当丫鬟时,高母的发自有大丫鬟梳,她帮自个梳还成,同莫媚梳着却怎也觉着别扭。眼见着马车奔进了东市,自不能这般乱散着发见公主的。春桃遂让车夫拐进了东市的蓖箕巷,撩起车帘,找了个幌子上写着“常州第一蓖梳"的蓖梳作坊,赁了个蓖梳匠,也叫梳头娘姨。“扬州胭脂,苏州花,常州梳蓖第一家。”春桃念念有词,瞧着收拾好梳具上马车的梳头娘姨,很是激动。梳头姨娘,知氏,将长发收拢为一股,绕出一个向额顶倾覆的扁圆髻,再从髻下将这股长发继续绕额平盘,几卷几收,得了个灵动如初生的翻荷髻。翻荷髻最是难盘,极考验梳头娘姨的手艺,因而春桃专挑了盘着此髻的知娘子。

因着莫娴多是扎个方便省事的马尾,发还算顺直,知娘子三两下通顺了发,给她编髻。

按着她桃形脸,将发分成了几股,逐一盘绕成环状发髻,又从莫媚开着的妆匣中,挑了些小巧精致的发簪、钿花固定。不过小半刻钟,就编得了繁复大气的多鬟髻。幸而,容焕阁还备了莫调撑场面用的衣裙。在知娘子镶珠收尾时,马车也到了容焕阁不远处。叫停马车,春桃快步绕至容焕阁侧门,偷溜进去,卷了套枣红银白锦霞复襦出来,让莫调在马车上换了。

拾掇一番后,她长开的美貌愈发惹眼,瞧得知娘子手痒痒。终是没忍住,知娘子又翻出珍藏的榴子红唇脂,薄点在她的唇上,瞬时人愈发有气质。

同知娘子道谢,并付了铜钿后,莫娴方同春桃一道从正门入了容焕阁。进了“牡丹"贵宾室,莫娴就见着了一挺着大肚,身着华丽的美妇。美妇身后围着一圈丫鬟嬷嬷,还有那带刀的女护卫们。这般阵仗,让莫娴心头一跳,面上却是端得淡然自若,还熟练地按着晚娘教的礼数,有条不紊地行礼。

而同她一道进来的春桃亦是机灵,学着莫娴的样子一道向公主行礼,未出半分差错。

公主身后的婆子见状,暗中点了点头。

她是南阳的奶嬷嬷,本来南阳欲找民间婆子接生她就不赞同,得知还是个年岁尚浅的小娘子,更觉不妥。

但瞧着她这稳重的模样,也不愿再为难,只念着回府再劝劝南阳。不过这容焕阁是办得不错,公主大气,开口就要了十年的通票,她是舍不得的,只给媳妇和闺女们买了通票年卡。

“你就是莫小娘子?”

南阳公主温声问道,见她颔首应后,径直上前,拉她坐到自己身旁,同她聊起了生育之理。

一聊之下,莫媚竞觉与南阳颇为投缘,不知不觉便聊到了日暮。送走南阳公主后,整日的奔波同紧张后的疲惫感,一道涌上心头,莫姆在贵宾室的胡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恍惚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只是动不了手脚,亦醒不过来。梦中的少年,披麻戴孝跪在棺椁旁,脚旁的烧纸钱的火盆噼里啪啦地燃着,周围是更大的谩骂声。

不知怎的,灵堂的众人忽而动起手来,拿着棍棒、毛鞭赶着少年和他的寡母、妹妹。

莫媚就站在灵堂外,拼命挣扎,身子却迈不过那扇大开的堂门,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

她,毫无办法。

少年护着寡母幼妹往门外退,似察觉到了她,抬首冲她一笑,却又被身后的人踹倒在地。

莫娴眼睁睁瞧着他们挨打,只能在无声哭泣中醒来,泪流满面。来不及擦掉泪痕,她翻上胭脂雪的马背,疾行回高府。她要去找夫人,她要去求夫人,她无论如何也要拉着夫人去右骁卫将军府里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