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61章
长孙晟一去,右骁卫将军府大门,连夜挂起"奠”字白灯笼。正堂四周悬着白色布幔,被布置成了灵堂,中央放着一口楠木棺椁,里头是永辞于世的长孙晟。
棺椁前方,置有供桌,供桌前的蒲团上,长孙无忌同其母妹,正烧着纸钱。“就是你们气死阿耶的,你们滚出长孙家。”一道跪着的长孙安业突然发难,矛头直指长孙无忌。“三哥先将身上的酒气去干净,阿耶最厌你饮酒,若因动气而去,也定是你造的孽。”
长孙无忌开口点出长孙安业在侍疾时,频频饮酒之事,断不肯认下这般栽赃陷害。
“阿耶尸骨未寒,你就这般污蔑兄长。”
长孙恒安争当偏耳聋子,势要同长孙安业一道赶他们出长孙家。“你忘了阿耶方才的告诫?”
见二人这般心急,长孙无忌知长孙安业最怕鬼神之说,专搬出阿耶临终所囗◎
听罢,长孙安业果被渗住,怔怔不敢多言,倒是长孙恒安对鬼神不敏道:“阿耶是老糊涂了,不辨忠奸!”
“阿耶未对你言,你不会是想害了三哥,独吞家产吧?”长孙无忌狐疑道,而方才粗梗着脖子,憋红脸,却说不出半个字的长孙安业,猛然扭头死盯着长孙恒安。
“三弟,离间之计,你别上当。”
见他轻易就被挑拨了,长孙恒安怕长孙无忌再将他也绕进去,忙喊上家丁护卫动手。
长孙晟已故,长孙家今后谁做主,家丁护卫们还是看得清的,且长孙安业早对他们有所许诺,众人纷纷响应,即刻找起了棍棒、鞭子,就要将长孙无忌母子三人打出去。
长孙族长老神在在,视而不见,其余族人或看戏,或快步离去。亦有同长孙无忌关系好的同辈,看不过去,欲上前劝说阻拦,却被家中长辈制止。
见状,长孙无忌径直拔出佩剑,护着母妹往外退。看他们欲离,众人蜂拥上来,欲啖他们的肉。长孙无忌手起刀落,利落地将冲在最前头的人划倒一片,后头却是前赴后继地涌来。
“谁能逮了他们,高氏嫁妆分他一成!"长孙安业扬声道,“再安排其进禁卫军!”
听此承诺,家丁护卫个个双眸尽赤,如饿狼扑食,已是失了智。瞧着众人的狰狞之色,长孙无忌无分毫怯意,狭长丹凤微虚,却掩不住眸里炯炯似星。
白袍随秋风翻飞,肃杀猎猎,手中利剑寒光凛冽,皆带起血花飞溅。此番激烈,高母亦巾帼不让须眉,抽出腰间的马鞭,鞭笞欲近身无忌之人。观音婢还趁乱捡了根长棍防身,不拖母兄后腿。一路退至前院,将脱困,谁知,门外又涌入些家丁护卫,堵了门,将他们团团围住。
“本打你们一顿,赶出去便罢了,现今我改主意了。“长孙安业小人得志道,“长孙无忌,留下一条腿,你母和你妹刮花脸就可。”说罢,就招呼着众人捆人。
“砰一一”
没了退路,双拳难敌四手,眼见着长孙无忌三人就要被捉住了。忽而近身之人被踢飞,原是长孙晟生前的贴身护卫们,不知何时入包围圈,护住了母子三人。
他们本应在长孙晟去后便离开,却受其临终嘱托,护送他们母子三人至舅高士廉家。
有了他们的相助,母子三人终是破出了将军府大门,而此时,莫娴也领着高大人和高夫人匆匆赶到了。
“阿兄,没事罢!”
莫媚见长孙无忌果真被赶了出来,怒火中烧,想着梦中他还被狠狠踹了一脚,忙上前拉着他前后左右翻看。
“阿媚,我手疼。”
长孙无忌面上端着淡然,口中吐出的话却不是这个意思。见她迟迟找不到伤痕,甚至还将方才被打中的手,伸到了莫媚面前,让她心疼。
她一瞧,手腕处果然红了一大片,更是生怒,吹了口哨,拿着飞镖,冲了进去,长孙无忌在后头拉也拉不住,忙跟着入内。“狼一一有狼一一”
“啊一一好痛!”
“我的手,我的手!”
右骁卫将军府前院,忽而响起一声声惊呼和惨叫声。莫媚坐于大白背上,穿梭在众人间,将拿棍棒鞭子的人的手腕,用飞镖狠狠划了;又唤着大白扑到长孙安业面前咬他,将他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往角落爬。
依着门柱的长孙无忌,手抱佩剑,淡笑着看莫媚帮他出头,心头终是舒爽了些。
而冲在最前面的长孙恒安,见到他这般悠闲,火冒三丈,欲上前同他拼命,只见无忌扬了扬下颌,长孙恒安扭头便瞧见大白狼口下的长孙安业。也顾不上理这软饭男,长孙恒安忙冲上去,欲捉狼救下三弟,却又被长孙晟的贴身护卫挡住。
“你不是我阿耶的护卫吗?怎么不帮我们!”护卫没回答,仍死死挡住他,直至莫娴出了恶气,回了长孙无忌身旁后,方让开。
这时,跟在莫媚身后的高大人和高夫人方姗姗来迟,同行的还有御史大夫裴大人和高府护卫们。
因今晚事发突然,长孙一族还未来得及走关系,打点御史台,长孙无忌虽出自继室,但仍是嫡子,若被御史台当朝上谏,杨广顾着面子也会让他们吃些挂落。
而裴大人是高老爷生前的旧友,其次子裴爽还是长孙晟手下的旧部。因长孙晟救过裴爽的命,他临终前见裴爽时,曾请其对长孙无忌照顾两分,裴爽自无不应,甚至告知了家父。
没成想,长孙晟果真料事如神,这般快就需他们出马了。裴大人自是帮着长孙无忌,逼长孙家分了本该归于他的家产,又见证他同长孙家断了亲,自此无论贫穷富贵、功名利禄,皆与其无关。谢过裴大人,高大人亲自领着长孙无忌将其送回裴府,莫媚等人则上了回高府的马车。
马车上,众人相顾无言,长孙高氏掀起帘子,望着逐渐远去的右骁卫将军府愣神。
观音婢通红着眼,却坐得规规矩矩,不敢发出一丝哭声,惹得莫媚心疼不已。
观音婢才八岁,就要直面阿耶的离世和族人的放弃,作为长孙家曾经万般宠爱的小小姐,落差如同天堑。
思及此,她起身坐到小观音婢身旁,揽住她。观音婢如同小兽受惊般轻微一颤,扭头见是莫媚,带着哭腔糯声道:“你是莫姐姐?”
莫娴点点头,用手捂住她的眼,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是的。小观音婢,想哭就哭罢,我帮你挡着,没人瞧见。”观音婢摇摇头,将莫媚手拉下,小脑袋凑到她耳边,亦低声说道:“我不能哭,阿娘已经很难过了,我哭,她会更难过的。”听罢,莫媚心头一紧,瞬时酸涩冲上鼻尖,几欲落泪。“那便睡会吧,累了一宿了。”
她将观音婢搂在怀中,让她小脸贴着自己,微微晃动着哄她睡觉。观音婢困极了,几瞬便睡着了。
忽而,莫娴觉胸口一凉,低头发现前襟湿了一块,原是观音婢在梦中低声哭泣。
这一觉,观音婢睡得很沉,直至马车抵达高府,她仍未醒。长孙高氏抱她下马车,她的手却垂下来紧紧抓着莫媚的衣袖,不肯放。很是心疼女儿,长孙高氏不愿将其叫醒,只好央莫娴陪观音婢一晚。莫娴瞧着观音婢布满泪痕的小脸,亦是不放心,遂同意了。进了高夫人院中,早就为她们收拾妥当的屋子,莫媚让小丫鬟们在架子床上,再多铺了几层松松软软的褥子。
长孙高氏轻放观音婢于厚褥上,将其托付给了莫姐:“小调,今日有劳了,我心头不爽利,在此只会搅了你们歇息,烦请你陪观音婢睡一晚。”
见她颔首,长孙高氏退了出去,在侧房歇下了。单手点燃榻头漆木柜上的沉香,吹灭油灯,她拥着观音婢沉沉睡去。“阿一一”
耳畔忽而响起一声尖叫,将睡梦中的莫媚吵醒。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一-观音婢,出现了“夜惊症”。因孩童神经、大脑发育尚未健全,受多种因素影响,在睡梦中突然尖叫或哭喊,表情惊恐,而被称为“夜惊症”。
其中,家庭变故便是重要因素之一。
在马车上,她察觉观音婢在梦中哭泣时,便猜到了这种可能,因而一口应下陪同其入眠。
这般惊叫,自是惊醒了院中众人,值夜的丫鬟婆子纷纷起身,点亮了灯。“明桃,帮着把近处几盏灯灭了。”
莫嫡抱着不停哭喊的观音婢,用手轻抚她背,见明桃凑近床头欲点灯,忙出言阻止。
明桃知莫媚本事,且她这些年颇得夫人看重,都快成夫人院中半个小姐了,听她如此嘱咐,自无不应,还扭身拉了不远处的明柳,一道吹灭了附近的油灯。
高夫人和长孙高氏亦闻声赶来,见她正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应着紧闭双眼的观音婢,心头很是疑惑。
受不住女儿哭,长孙高氏上前,欲将观音婢叫醒,莫姆忙冲其摇头。见状,高夫人拉着长孙高氏,轻言她的能耐,将长孙高氏哄了出去,她方松了口气。
“夜惊症"发作通常会持续约莫一个时辰,难以唤醒,如若强行唤醒,则会出现意识和定向障碍。
若醒来的观音婢将茅房认作卧房,将阿娘人成阿耶,大概就是出现了定向障碍,这在古代可是没法治的。
怕观音婢发作时间长,她治不住她,便又唤丫鬟们包了床角、桌角等锐利之处。
因着床铺松软,四周黑静,莫娴安抚得当,不过小半个时辰,观音婢就安静了下来。
莫娴同明桃帮她换了汗湿透的小衣,终是睡了个安稳觉。这一觉,睡到了翌日午后。
睁眼瞧着怀中的观音婢,紧阖双眼,但眼仁却没藏住动了动。“我瞧瞧那个大可爱,在装睡啊。”
莫碉挠着观音婢的痒痒,将她揭穿,观音婢笑得在床上滚来滚去,躲她的魔爪。
“莫姐姐饶了我,呵呵呵一”
见莫娴爱逗弄她,观音婢干脆扑上来,往她怀里躲,还抬脸娇憨的笑,直冲她撒娇。
觉心口被击中,她哪儿还下得去手,只好揽住观音婢,理顺她方才躲猫猫时弄毛躁的头发。
“咕咕咕一一”
怀中传出一阵小肚儿唤饿声,观音婢羞红了脸,又往莫娴身后藏,见她这般害羞,也不再逗她了,让明桃带她梳洗,莫碉欲出门。“咚咚咚一一”
观音婢赤脚跑下来,拉着莫娴的衣角,问道:“莫姐姐,去哪儿。”
“去给你做好吃的。”
见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莫娴蹲下身来,回道。“不会像阿耶一样,去了就不回来吧。”
观音婢低下头,轻声呢喃,眼泪滴到了赤脚上。“哎呦,我的小祖宗,别哭,一会我带着你去做。”莫媚哪听得这般话,抬起她的头,帮她擦掉泪,让明桃帮她盘头发。多亏明桃手巧,不多时就编出个双丫髻,铜镜里映出个芙蓉美人。这间房中,高夫人早已备好了符合观音婢身量的裙装,还专有一格放了素色衣裙,连梳妆台的妆匣上,都专有适合孝期佩戴的首饰。念着今日定是要去见高母的,莫媚同观音婢说明原由后,在其双丫髻上,一侧簪了几朵素玉花,一侧插了对扁平玉钗,再换上身象牙白襦裙。让脚程快的明柳回后罩楼,帮她亦拿了身素色衣裙换上后,便领着观音婢去高夫人院中的小厨房觅食。
她们还不知道,今晨一大早,唐国公夫人就带着其子李世民,前来高府做客。
说起了,李世民同观音婢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