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第65章第65章

“阿一一”

妇人厉声呵斥,挥着手,努力起身,欲阻她详观。瞧她这幅模样,莫娴愈发怀疑,闪身至妇人最远处的角落,照着顶上的纱灯罩,凝神细究。

玉牌宛如凝翠之璧,温润而泽。

正面之纹,以旗面刻了“周"的旌旗图案为中心,双虎踞于两侧,怒目而对,目光如炬,左虎前爪微抬,似欲扑跃,右虎后足微蹲,蓄势待发。背后则雕满了小字,她正审读开头,妇人的痛呼声,骤而转为惊恐地疾呼:“我要如厕一一”

她扭头,见着妇人脸上惊慌失措,甚至欲翻身找虎子。见此,莫媚只好先将玉牌收入怀中,上前安抚,同时又探了探其宫口,果已近乎开全。

让这妇人跪趴在车厢内,双腿叉开,身子前倾,手肘抵在矮榻上,双手抓紧榻后的轼,轼就是车厢壁上的横木,再往下用力。马车上因其高度有限,莫媚用了让妇人跪着生的姿势一一跪式生产,其亦是竖式生产的一种,能利用重力辅助生产的同时,亦不容易发生感染,只很是累膝盖。

见胎头还没这般快娩出,为防止妇人因磕破膝盖而跪不住,莫姐翻了翻另一侧的矮榻。

大隋马车上的矮榻,是用皮条等编织成的网,直接绷在轸上,类似现代的绷床,能固定不动,还有弹性,可缓马车的震动,上头再铺些垫子、褥子等,更是舒适。

拿起绷网上的垫子,是以锦缎为面,内填江南丝棉,还夹杂了北地羊毛,最是软和,她将其塞到妇人的膝下。

一膝一个,不仅轻松了膝盖骨,还抬高了胎儿下落的间距,更降低了胎头撞地的可能。

“又来了,又来了一一”

妇人用了一阵力,歇了半刻,此时又痛呼起来。莫媚忙跪到她身后,手摸上妇人的肚儿,肚皮正逐渐发紧。“快,用力一一”

催了妇人用力,待她肚儿上的皮松后,才让她歇息,此时莫姆却不得闲,还在心头默默数着秒。

临产,也就是临盆,最重要的象征就是,规律且逐渐增强的子宫收缩(宫缩)。

宫口还未开全时,莫娴就察觉妇人已有宫缩,但不规律,间隔时间长,持续时间短,明显是一个假临产。

现今却很是规律,间隔约莫五六分钟,持续时间大三十秒以上,应是真性临产。

而当真性临产时,在宫缩来临之际,妇人就会感到便意加剧,肚皮发紧,此时用力最是有效。

拨开会阴,已是能见到点点胎发了,妇人却似要撑不住了。她身子微微晃动,臀无力地坐到了脚跟上,背绷得笔直,额头却埋在矮榻上,呜呜痛哭起来。

不管是因何而泣,莫媚心头听着皆不是滋味,况且这般嚎啕亦导致妇人过度换气,进而引起子宫收缩不协调,增加生产难度和风险。“娘子,知你甚难,再撑撑罢!”

抚摸着她的背,温声劝道,见其不听,莫媚只好屈起手掌,握成杯状,用重复呼吸法,避免其过度换气。

重复呼吸法,就是减少二氧化碳的呼出和丧失,使吸入气体中二氧化碳提高而减轻症状。

在现代用纸袋更好,有口罩也行,现今也只能靠她的手了。妇人还算坚强,莫媚控制其呼气后几瞬,她的哭泣便缓了下来。见状,莫碉忙用剪子,划了道幕帘内侧的薄纱,做了纱罩,帮其调整呼吸。而方才一直蹲在妇人身下,不断低头瞧分娩进程,还要辅助其呼吸,把她累得够呛。

此时用面纱围了口鼻,将莫媚解脱了出来,只是还不得歇,见妇人体力消耗这般大,她欲将方才翻出来的糕点喂给妇人嚼。猛地起身,忽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袭来,她忙死死拉住身侧的幕帘,这是直立性低血压犯了。

待眩晕过去后,她开始往身后摸索,方才虽抓着了幕帘,却仍是没站稳,撞到了幕帘后的车壁时,她觉背部被一环形硬物格到了。掀开幕帘,其后竞还有一小抽屉,拽着抽屉上的铜绿扣将其打开,里头是些小罐,约莫两指宽,罐直口,圆唇短颈,鼓着个大肚儿。扣开盖子,里头俱是颜料,花青、石绿、藤黄、胭脂、丹…很是齐全,大多用到了短颈处,应是一直有填补,唯独胭脂和丹(朱砂)只剩下薄薄一层。“真是有意思啊!”

摇摇头,莫娴扬起笑,走到几案旁,将早先翻出的红糖粉,兑了温碗里头的凉水,又揭开枣糕皮,让妇人就着红糖水咽枣糕裹腹。哭亦哭了,吃亦吃了,妇人心情舒缓了些,也更有了力,配合着莫绸继续往下使劲。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胎头正往外冒着尖,长孙无忌驾着马车行至临街。怕此马见着死马或闻见血腥味,再惊了它,长孙无忌将马车停在了拐角处,领着提药箱的秦娘子和春桃,行至莫碉等人处。高府的马车亦停在远些的位置,唐国公府的大管事正审问着,绑在马车轮上的丫鬟和车夫。

观音婢正落落大方地同窦夫人唠家常,李世民在她们身后,津津有味地听着,见长孙无忌回了,方起身去瞧那倒地的疯马。秦娘子和春桃弓腰进了妇人的马车,长孙无忌则走到李世民身侧。“辅机,你发现没?”

李二郎阖上马儿鼓着的双眸,边拉着他往马尾处去,边问道。“猜到了。”

先前长孙无忌翻身驭马时,就觉马背上湿漉漉。现已是深秋,日没色瞑,凉意森森,就算马拉车疾行,也出不了这般多的汗,在观其夹着的马尾,他便有所猜测。

行至马尾处,李二郎掀开长尾鬃毛,其遮盖住的臀下,有四五个深见骨肉的血洞,血洞上的血渍已干涸,因是匹黑马,一眼扫过甚难察觉。见其大小,同方才丫鬟手中的簪子差不多大,李二郎冲过去,恨了眼丫鬟,又开始揍丫鬟身旁的车夫。

“公子,公子饶命一一”

车夫哭天喊地,丫鬟也欲上前攀扯李二郎:“公子,别打了,皆是我的错!”

“你应庆幸,我不愿与女子动手。”

李二郎闪身躲开她,手上却不停,大管事忙让家丁将她又捆紧了些,还给李二郎递上块汗巾,李二郎用臭帕子堵了马夫的嘴,继续揍。“出了何事?”

追着李二郎过来的长孙无忌觉出不对,出言询问。“你也太过粗心,方才观音婢一一”

李二郎正火着,听无忌这般问,忍不住抱怨,话还未说完,扭头瞧见大舅子的神色,瞬时住了嘴。

“李家世民,你唤我妹妹甚?”

紧了紧有些发痒的手,长孙无忌眯着眼,神色不善地瞧着他,活将他当成了登徒子。

“君之妹即吾之妹,妹方才险些被这二人伙同,用这簪子捅了!”踢了踢脚下的破簪子,听辅机这般唤他,李二郎忙严肃道。见辅机审视的目光转向了那两人,李二郎方暗自松了口气,好险,差些就暴露了。

长孙无忌知他是转移话题,但念其不愿说,便顺了他的意,总有他吐露之日。

“观音婢总要学会自保的。”

瞧见二人心虚的表情和灰朴朴银簪,长孙无忌稍在心头转了一圈,便知出了何事。

阿耶虽自小最是疼爱妹妹,但该教的却一个不落,因妹妹是女子,怕她受欺负,教她得还更早些。

李世民亦想到了这层,不过他是关心则乱,才懒得同辅机这榆木疙瘩解释,何况现在时机不对,还得等他再厉害些。而马车上,秦娘子一到,便为妇人把了脉。见情况尚可就将“战场”让给了莫媚和春桃,自个拿了个火折子,抱着案几上的香炉,下了马车,寻了个避风处,在香炉里生旺了火,烤银剪子。待剪子烤得发红返回马车时,妇人正到了胎头娩出的关键时刻。见状,秦娘子忙在马车顶找了个挂钩,将银剪子悬挂后,又取出药箱中的白醋倒入药碗,泡了股结扎脐带的丝线。

莫嫡则趴在妇人身下,一面控制胎头娩出速度,一面教导同她一道趴着的春桃。

随着胎头顶娩出后,胎儿的额、鼻、口、颊也依次挤了出来,莫媚并未急着娩出胎肩,而是嘱妇人放松。

在她放松后,原本昂首而出的胎头,缓缓自行转侧,待下一阵宫缩时,莫娴托住侧着的胎头,一面喊妇人接着用力,一面变换动作。先娩出前肩,再娩出后肩,胎儿整个身子,慢慢地皆出来了。让春桃抓着靠近妇人处的脐带,莫娴伸手取下悬挂在车厢顶的银剪子,又让秦娘子帮着润了遍酒精后,方剪断了胎儿的脐带。为防止其垂落或晃动而受污染,引发胎儿感染,她飞速打了个活结,方交到了秦娘子手上。

秦娘子早听莫媚嘱咐,在一旁的矮榻上铺好了干净的包被,甚至还用醋熏了几遍,此时将胎儿置于其上,从醋碗中挑出丝线,结扎了脐带。而莫媚正握着春桃的手,教她如何帮妇人娩出胎盘。旋动脐带,打着圈将胎盘拉出,又检查了宫颈和会阴,均无裂伤,只有轻微擦伤后,莫调方松了口气。

而卸下胎儿的妇人,在她们收拾药箱时,就昏睡了过去。日头愈发暗了,莫媚同秦娘子和春桃将妇人裹好,抬到了长孙无忌拉来的马车上,回了秋曜坊。

而李二郎和窦夫人,亦押着丫鬟和马夫跟了过来。这两仆从倒是忠心耿耿,知他们定不能要了他们的命,便什么也不肯说,只咬死是韦家人,直到莫媚拿出了玉牌。

见他俩神色骤变,众人皆明了,这玉牌上的“周"应是他们主家了。拉着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他们三一道细究起玉牌后的小字。“记录应是乡亲们,听鼓吹乐时的反应。"莫媚细读后,不确定道。而左右转头看了看两位小伙伴,一位恍然大悟,一位意味深长。“快说,快说一一”

见他们皆已猜到,莫媚忙催促道,李二郎便径直道出他的猜测。鼓吹,在古代主要是用鼓、钲、箫、筑等合奏的仪仗队①。汉代列于殿庭的乐队,宴群臣及君上餐食时所用;大驾出游,有黄门前后部鼓吹,则用于仪仗之间。

在大隋,隋文帝曾用鼓吹一部,赏赐有功之臣,而在这些被赏赐的有功之臣中,恰巧有一位姓周的大将军--周法尚。隋开皇五年,隋文帝至洛阳,赐与周法尚,金钿酒钟一双,彩五百段,良马十五匹,奴婢三百口,鼓吹一部②。

而周法尚推辞不肯接受,隋文帝劝说是特给鼓吹,让乡亲们皆知文帝对其的宠爱。

作为唐国公李渊的儿子,李世民对这些典故,自是记得一清二楚,瞬时便猜到了。

而作为同为大将军的长孙晟的儿子,长孙无忌也是知道的,听李世民讲完后,颔首赞同,却是意有所指道:

“周家五郎,去岁成亲。”

正当莫媚以为破案了,欲遣人将其送回周将军府邸时,就被长孙无忌拉住了,其复言:

“未曾闻其妻有孕。”

窦夫人也面色莫名,出声道:

“吾亦未尝闻及,周家有妊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