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1)

第68章第68章

侧门被拍响,面生的车夫驾着周少夫人的马车,回了周府。昨夜,这马车被李二郎喊了家丁,送回了秋曜坊,吴娘子将其搁置在后院。今晨,待众女子出门后,郑三娘让巷尾的乞儿,帮着去马行赁了个马夫,买了匹能拉车的黑马,套上缰绳往周府赶。

回府的路上,她先从阴板里翻了套叠锦双蝶复襦换上,再随意找了条回纹披帛胡乱裹了婴儿,又让车夫特地绕了趟东市,新买了忍冬缠枝羊毛毯铺了,还顺路又赁了个跑腿的,报了官。

下了车,将婴儿随手扔给前来迎接的大丫鬟,她领着前来迎接的一众婆子丫鬟,去了周夫人院子。

周夫人正在小佛堂,抄着之后要送去寺庙供奉的佛经。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周家,造了太多杀孽,这般多儿媳妾室,怎就无一人有孕,心头正焦急着,就听来人禀报周少夫人求见。对于这个儿媳,周夫人很是不喜,他们郑家自以为瞒得好,却不知他们早得了风声。

郑三娘瞧不上他们武将,却又舍不下荣华富贵,闹来闹去,还是嫁到了他们府上,若不是顾着老太爷的面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她来祸害她家小儿的因着心生不满,连喝公婆茶时,都没正眼瞧她,约莫她也感受到了,只规矩缩在院中,未曾上蹿下跳给她添堵。

只是方嫁来月余,就时不时就要回娘家,一待就是三两日,活像在他们府中受了多大的委屈。

愈想愈气,周夫人盘着佛珠,让郑三娘在院中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方见了她。

“面色怎这般差,还不快扶夫人坐下。”

郑三娘一进门,周夫人就被她毫无血色的脸吓了一跳,忙赐座,还让人送来碗金丝燕窝。

再厌烦这儿媳妇,现小儿在边疆,她也得好生养着她,断不能让小儿觉得薄待了他夫人,离间了他们母子的心。

思及此,周夫人愈加和善,对这郑三娘关怀备至:“三娘这是怎的了?舟车劳顿就不必大清早来请安了!”“礼不可废,自是要一回府就来同阿娘报平安的。”郑三娘面上感念不已道,心头却将周夫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她方生产完,这死老太婆就让她等在院中,冷风刮得她浑身皮肉连着骨头剧痛,下身恶露还流不歇,若不是丫鬟扶着,她定是站不住了。想罢,郑三娘心中愈发恨了,面上却是扬起了更灿烂的笑靥,一幅恭敬孝顺、清丽可人的模样,很是让人动容。

但周夫人横竖瞧着,仍觉不得劲,只好心头暗骂自己门缝看人,还反思不能将人一眼定终生的。

这般想着,面上就带出几分愧色,见状,郑三娘趁机道:“婆母前几日不是说家中少添丁,昨个儿我在娘家,听上门讲法的大师言’抱子得子。

今日回府,我竟正巧在路上捡了个没人要的婴孩,就抱了回来,当个养子,婆母快让嫂嫂们来抱抱,定有效用。”随着杨广“雄图霸业"的铺开,百姓日子愈发艰难,卖儿卖女盛行,因着女娃用处多,还行销些,男娃反倒不好卖,若实在无人接手,丢弃也是常有的。听罢,周夫人亦是双眸放光,她也听过此说法,前些日子这般焦急竞也未想到,他们家大业大,自也多养得起孩子,还能当做好事积德了。连连夸赞郑三娘智慧,还掏出自个压箱底的金镶宝珠头面,赏了她一套后,召来了府中其他儿媳。

同妯娌们其乐融融,一回院子,郑三娘就累瘫在榻上。身下恶露腥臭熏人,还流了她满腿,喊来丫鬟伺候她换了月事带,朦胧睡意间,她心头还得意不已。

没成想莫小娘子这般心软,她不过装装可怜、发发疯就帮她修补好了,果然是小神仙啊。

这下无人能瞧出她产过子,再不怕莫小娘子说出去,她没证据,若敢告发,就是污蔑朝廷命官的夫人,罪加一等,就是不知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厚礼吸想到这儿,连睡梦中,都笑出了声。

这边郑三娘做着美梦,那边听官差重重拍着秋曜坊的门,长孙无忌支了观音婢去开。

“哥哥,你们找谁啊?”

开了门,观音婢扑闪着杏眸,问来人。

而官差们见是一方及他们腰的娇憨小女童,勉强收起凶神恶煞的嘴脸,问道:

“小丫头,你大人在吗?”

观音婢神色低落地摇摇头,仰面道:

“他们都上值挣钱去了,只我一个人没用。”说完,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似忽而想到何事,急急道:“对了,姐姐们还让我不要同外人开门,带刀哥哥,你们可不能出卖我!”“我们定不说!”

官差们连连承诺,见小女童这般稚嫩,招呼着同僚就欲收队,只官差头头仍若有所思。

“老大,走啊,就着小女娃独自在家,能出什么命案?那分明是个跑腿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我瞧着就是坏人名声的!”一圆脸官差愤愤不平道。

想当年他费尽千辛万苦成为捕快,本以为能捉盗匪、破奇案,谁知天天竟是些鸡毛蒜皮、扯头花的小事。

有人报案家中丢了钱财,待他们匆忙赶到一问,不过就是墙角的葱被隔壁邻居扯了两根;有人报案家中出了命案,待他们火速抵达一瞧,不过是有人朝他们院中扔了死耗子。

还有那说家中有通奸的,他们欲抓个现行,其实是想吃一线瓜,快马加鞭赶至,还专备好了吃瓜专用草纸,结果是家中的母狗,不知怀了哪条街野狗的和日日这般折腾,好奇心都被磨平了,也不怪他们出队速度越发慢,现今瞧着独自守家的小女娃,他都懒得进去转了。“小姑娘,我们能进去瞧瞧吗?”

还是官差头头心思密,蹲下身子,肃着脸,对着观音婢正色询问。“我……我能说不行吗?"观音婢瞬时被吓红了眼,包着眼泪道,“你们不会是……假官差,要……偷我家东西吧?”

“嘿,你这小女娃不错,很有警觉!"圆脸官差见她这般可爱,起了逗弄之心道,“我们不仅要偷你家东西,还要把你卖了!”“哇一一呜呜呜一一”

观音婢骤然被吓哭,喊叫声响彻云霄,直将圆脸官差惊在原地,这小女娃哭声怎比他那大胖侄儿还亮!

“阿酣,瞧你惹出的祸!”

圆脸官差阿酣旁的方脸官差阿铮,最是见不得孩子哭,连连埋怨,一把抱起观音婢熟练地哄起来。

“你放开我,你们真的是人贩子啊一一鸣呜鸣一一”本以为能哄好小女娃,谁知此举更是加剧了她误会,哭闹不休,对着他拳打脚踢,瞧着瘦瘦小小的拳头,却颇有劲,打得他眦牙咧嘴,竟要抱不住。这般闹腾,巷子外的过路人皆探头进来查看,还有那正义之士欲上前相帮。“官府办案一一”

见凑过来的人愈来愈多,官差头头忙亮了令牌,告知身份。“官差就能扰民了?就能私闯民宅了?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我倒是要去府衙问问!”

去巷子口打水的陆嫂子正巧回来,见这般阵仗一下子就火了。这些年,这官差是越发蛮横了,不将他们百姓当人,人是说抓就抓,家是说搜就搜。

前些日子查人口,还将她一岁小儿都算了进去,说是到了年纪就要去服徭役,前头公公服徭役没了,她相公服徭役断了条手,现今又绑了她大儿子去。大业五年,杨广采纳了当时还是民部侍郎的裴大人的提议,再度进行“大索貌阅"0,这是大隋整顿户籍、检括逃避赋役户口的重要措施。此举又括出壮丁二十四万三千人,人口六十四万余,却使得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

陆嫂子此话一出,群情激奋,众人纷纷高呼声讨,将官差们团团围住。尖脸官差阿冲正欲拔刀,就被阿酣按了回去,又被官差头头抽了一后老勺:“你小子,不想干了!”

僵持不下间,帮娘子买羊肚儿的郭大也回来了,凑了一耳朵热闹道:“大爷们,你们也是来秋曜坊寻欢的?里头的姑娘不做皮肉生意的!”出来迎儿子的郭老太亦帮腔道:

“都是些女子的住处,大人怎好进去的?”此时,街坊邻里闻声,皆开了院门,行至屋外,出言相劝,这些年他们没少陈秋曜坊众女子的情,怎能让她们不在时,被搜了家。听闻这家皆是女子,官差们已萌生退意,婆娘最是较真难缠,他们又没有搜查文书,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硬闯。

思及此,官差头头招呼手下,收队走人了。不过半刻钟,人群皆散去,巷弄间各家各户闭了门,翠帷廊内重新恢复了静悄悄的模样。

此时,绕路返回的官差们,你踩我,我抱你,翻进了秋曜坊。观音婢正坐在墙根处的月牙凳上,呼呼大睡。众官差们趁机轻手轻脚,将秋曜坊内转悠了个遍。坝子中晒着的衣裳,俱为女子的;后院还有摘下来泡着的红蓝花,应是欲做胭脂水粉;连柴房地上的炭灰,都是女子贯爱用的银丝炭。房间皆未上锁,柜子箱笼他们一个个仔细翻看了,俱未有死尸,就是客房不知为何没安上窗棂,只挂了道浮光锦帘子,日头一照,光彩摇动,还煞是好看阿酣在心头盘算,回家要给他嫂子也弄一匹这般布置,定是女子近来时新的花样。

未发现异常,官差们长吁短叹回了府衙,方歇了口气,就被常驻长安城的监察御史抓了,要革他们的职。

大隋时有明文规定,就算是官差也不能随意闯入百姓家中,一旦被百姓申奏,轻者革职,重者流放②。

想到方才凑热闹的,他们竟皆不记得脸,不知被何人告发,只能将这笔账算在报案之人身上。

阿冲家娘子最是泼辣,知他没了公职,收拾了包袱,拉上小儿就回了娘家,要同他和离,阿冲怒红着眼找到了递话的人,要报仇。“冤有头,债有主,大人何必找我麻烦!”见此,递话的言贩子忙先将自己择出来,又劝慰道,“还是算了罢,那托我递话之人,可大有来头!”言贩子做这一行久了,自知其中凶险,早赁了盯梢的,跟着雇他那辆马车,看着它进了周府。

随后,他稍加打探就得知,是归宁的周少夫人回了夫家。“你说不说,不说我先宰了你,找个荒郊野外扔了没人会发现!”阿冲现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定要找出罪魁祸首,言贩子无法,只好在他手心写下"周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