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1)

第70章第70章

此好消息,是高府宿工送来的。

今个莫娴起了个大早,念着开接生馆大计,欲同莫母去“人市"招兵买马,只还未出门就被高府宿工堵了个正着。

宿工进了莫家小院,放下胸前抱着的草篓,又脱下身后的背篓,喜滋滋地揭开了它们上头的竹编。

里头赫然是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骨盆。

骨盆据形态,大致分为四种,男型、女型、扁平型、类人猿型①。女型是女性正常骨盆,入口呈横椭圆形,最适宜分娩。偏平型和类人猿型,生产时都有各自的艰难之处,但仍能克服。唯独男型骨盆,入口呈三角漏斗型,因同大多男性骨盆类似而得名,而这种形态,往往会导致难产。

更麻烦的是,真实接生中,妇人们的骨盆多为混合型,且还会因平日的坐姿、站姿甚至行走姿势,改变其骨盆形态。尤其是丫鬟婆子们,整曰弓腰驼背、下跪磕头,时日久了,胸、腰椎就形成了后凸的畸形,使得下部脊柱要前凸来与之匹配,骨盆倾斜度就会减小。若再添上那胖子身量的,重压之下,甚至会畸形成男型漏斗状骨盆,导致难产。

这般复杂却又重要的骨盆结构,自是不能让学接生的姑娘们,只练最基础的单个型,否则真接生时,绝对傻眼。

为让姑娘们练得更到位,莫媚让宿工做几套单个型后,再做了些可拆分组合成混合型的骨盆模具。

这草笼中就是三套单个的,背篓里则推了各式各样可组合的模块。“莫姑娘,这得加工钱了!"宿工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道。因着他自个也觉得新奇,但更是为了早日完工,回了高府,他就将自己关在木作坊,没日没夜地琢磨,膳食皆由胞妹送来,连油灯都烧黑了好几盏。多要的工钱,也是为了还嫂子的灯油钱。

莫媚仔细瞧了瞧,还拉着莫母试了试,颇为惊喜,爽快地同宿工结了工钱,还又给了一贯铜钿做赶工费。

莫嫡抱着草笼,莫母背着竹篓,二人欲先回容焕阁放模具,只方出了下人院,又碰上了来寻她的长孙无忌。

见她捧着个大笼子,长孙无忌快步上前先接了过去,才又看向了她身旁的莫母。

同莫母问安后,长孙无忌主动背起竹篓,拎着草笼,同她们一道坐上了,去往容焕阁的马车。

“如何?”

马车上,莫母忍不住询问,长孙无忌见莫媚颔首,方说起昨夜的后续。昨夜,将两具人尸还回周府后,长孙无忌就派暗哨一直守在周府外。“果如阿媚所筹,阿冲应是目睹了她们埋尸的全程。”长孙无忌称赞道,引得阿碉对他甜笑。

其实,莫媚是在假笑,阿兄明明也算到了,非要给她戴高帽,这般下去,日后会不会变笨啊。

愈想愈焦心,假笑中也带上了丝苦意,惹得长孙无忌连连侧目,终是忍不住又开了口:

“郑三娘今晨高热,丫鬟瞒不下去,报了周夫人,周夫人特为其请了擅妊妇病的郎中。”

听罢,莫娴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只见他面色平静,与她对视的眸色亦是坦然,细探其中,竞还品出脉脉温情。

甩了甩头,她不欲再多言。

她知阿兄品性,已猜到了其中曲直,只是为了维护阿兄在阿娘心中的正直,还是不戳穿他了。

将她们送至容焕阁,因里头多为女子,长孙无忌还未娶妻,自不好一道进去的,遂告辞了。

容焕阁内早备好了接生护婴的实操室,还是间套房。大些的外间放接生模具,小些的里间则存护婴的模具。安置好后,召来春桃、紫烟和晴姐,甚至还派人去王娘子处,接来了蔷姐儿,托莫母在实操室培训她们后,莫娴在容焕阁找起闲置的屋子来。她本欲另找间铺子开接生馆,还是兮娘子问她是欲做行商,还是坐商,方点醒了她。

按最初的设想,她自是想做坐商的,让产妇们皆来她的接生馆生产,但这般还是大胆超前了些,恐无法被妇人及其家眷接受。她便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先依靠容焕阁,以行商的形式将接生馆立起来,待接生馆红火到一接难求时,再试着打破陈规。踏上容焕阁后院的青石板径,沿着亲子乐园的金线垂柳一路向前,径直走到了背街。

背街也是有门脸的,只是容焕阁的大门开在前街,这侧,除西南角开了个后门外,其余的屋子只存了些备用杂物,门脸自也就皆封上了。临背街的这排屋子,共五间,她打算皆收拾出来。离后院门最近的屋子做接客用,旁侧就是讨论产情的房间,留一个值夜休息的卧房,余下两个则布置成备用的产房。规划好后,莫媚画了图纸,交给赵妈妈后,还请赵妈妈领着她和正巧培训结束的莫母,一道去"万象仁世"。

赵妈妈一口应下,还带上了同莫母一道下课的晴姐儿。“万象仁世"的招牌,仍刻在烂木头上,只是重门开合得更艰难了些,门把手还被摸得泛着精光。

她们一行人方入内,便觉沸反盈天,比从前更热闹了不少。除了赁奴仆找活碌的,最多的竞是卖儿卖女的。忽而,莫媚瞧见远处搭了个圆木台子,台子以四根粗木柱子支撑,两两柱子间拉着缰绳。

缰绳上头挂了些长短不一的挑红,挑红间还吊着竹弓箭、干桃枝、铜五铢一大肚儿妇人正站在上头,卖力吆喝着,四面围满了人。这般架势,让莫碉一行人好奇不已,快步上前凑热闹。“大爷,这是怎的了?”

莫娴仗着几分武艺,挤进了前列,同身旁站得稳稳的,一看就是最先吃瓜的老太爷,打听原由。

老太爷头戴小冠,外头还套了个漆纱笼冠,一身黑褐圆领袍衫,脚蹬乌皮六合靴。

听了莫娴问话,他抚着长至脖颈的白须,一脸唏嘘道:“这妇人,正邀人瞧她肚子的品相了!”

“还专搭个台榭瞧男女?”

莫娴很是震惊,人市的买卖还是太全面了,连断胎儿的性别,都搞得这般轰轰烈烈。

不过,此陋习自古有之,且盛行不衰。

早在《诗经》中即有身怀六甲之妇梦见熊生男,梦见蛇生女的记载:“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大隋民间更是有“男抱母,女背母"的说法。若孕妇肚儿向前突,似抱龟甲则怀男;若腹部两侧较看,像肚儿背着何物,则是怀女。

“辨男女随便拉个稳婆就能瞧了,何须如此!”老大爷见她想得这般浅显,忍不住鄙夷道。听罢,她却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她就是稳婆,可看不出胎儿性别,稳婆这行业,就是被那些胡扯之人搞臭的。

思及此,还有些愤愤不平,老大爷见她不服气,复而解释道:“是断她怀的孩子,是龙或是蛇!”

“这如何能瞧得出!”

这般离谱的说法,莫媚闻所未闻,差些惊掉她的下巴。老太爷亦摇首道:“多半是欲提前定个好价钱,使出的招数,也真有人信!”

说罢,他扬了扬眉,示意莫娴往远处瞧,最前头的台榭下,还立了三个女子,穿着迥异。

其一是着海清僧袍,剃了光头的尼姑,盘着佛珠,朗声对台上的妇人道:“此为武将种!”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不多时,竟真有身着华服之人开始竞价,价格从五两飙升至五十三两,翻了十倍不止。妇人满意地下了台榭,还到手了十两银子的订金。紧接着另一大肚儿妇人,三两步跨了上去,自诉是温娘子,绕着台榭延,走了一圈后,方立于台榭中央等候。

此时,莫娴方注意到,台榭东侧竞排着长队,挤了一溜儿的大肚儿妇人。“这是文昌星转世!”

还未等她细细打量妇人们,尼姑旁留着花白道姑头的婆子,扬了扬拂尘,言辞凿凿道。

此话一出,开价之声骤然爆发,且愈喊激烈。随着杨广增设进士科,不用征战沙场,不用出身门阀大族,就有为官的机会,引得百姓狂热追捧。

尤其是商贾巨富,都盼着供出个朝廷命官,改换门庭。这还未出世的胎儿,身价从十两银子开始疯涨,冲破百两大关,最终以百五十两的高价,被一年过半百的老爷买下。这老爷长得颇为富态,腆着个大肚儿,身着宝蓝蚕丝大褶衣,腰束蹀躞带,上头挂了一水儿的环,悬着玉石珠宝,瞧着家底甚厚。见前头娘子卖出这般高价,后头的娘子提着裙摆,迫不及待地奔了上来,站稳报了姓龚后,扬起下巴等着断命。

道姑从宽袖中取出只三清铃,摇晃一阵后,摇首可惜道:“是条阉人命。”

此话一出,方才沸天震地的众人,像被泼了盆冷水,瞬时静了下来,台下鸦雀无声。

“不可能一一定是你算错了!”

被道姑的话慎住,方才回过神来的妇人,厉声反驳,又楚楚可怜地望向尼姑。

见状,尼姑即刻敲起了木鱼,念了小半刻钟的经,方道:“确是阉人命。”

“不,定是你们算错了!”

妇人捧着肚子,冲了下来,一把跪在她们身前,求她们改判词。“施主,节哀。”

尼姑叹口气,劝慰道;道姑斜眼瞧着,冷哼一声,躲开了她。而莫娴却注意到了站在二人身旁,捧着九宫八卦,一直未说话的排姑。拭姑瞧着约莫二八年华,着鸦青琵琶襟,套了条黛青长裙,半翻髻间插了对墨玉钗,肉肉的耳垂上,还坠了幅翠亮耳铛。她细细辨认,竟觉像是绿水晶。

因着年岁不显,龚娘子方才并未将她放在眼里,此时走投无路,也对着她磕起头来,求她帮着算一次。

拭姑微微侧身,伸出右手中间三指,阖上眼,左手将牛角状的荆竹头排,在三指间游走。

不过几息,她便睁了眼,对着妇人摇头,不肯多言。“定是算不出,你是假排姑!”

眼瞧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作为,妇人开始咒骂,还要扑上来同褂姑撕扯。见她这般固执,褂姑淡淡开口:

“此后,阉人命。”

“不对,你是骗子,你们皆是骗子!骗人钱财,害人性命!”妇人崩溃大哭,对着三姑拳打脚踢。

这般高声嚷嚷着质疑,自是让方才花了大价钱的主顾们,心生怀疑,富态老爷更是眯着眼,死死盯着温娘子肚子里的"文昌星”。见状,温娘子站不住了,快步上前,一手捂了龚娘子的嘴,一手欲阻了她扑打的举动。

正在气头上的龚娘子,哪受得了这般钳制,瞧着虽比温娘子小一圈,却是三两下挣脱了她的束缚,还将她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