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95章
“有劳长孙公子,放我下来罢。”
抬手揉了揉眼,遮住嘴打了个哈欠,莫媚懒洋洋道。表情端得冷淡,但她却觉脸上似有热意升腾,耳根更烧得慌,怕被长孙无忌看透,她又抬手理了理鬓角,试图遮住耳。可惜今日扎的马尾,她干脆手往后挪了半寸,利落扯了发带,赤色绸条扬起,长发散落如瀑,与风共舞。
几缕发丝擦过他的玉面,方才因她那声阿兄凝滞的手,抱得越发紧,低头附于她耳畔,自己的耳亦误贴上了她的唇。耳本就敏感,沉吟半响,他忍住浑身战栗,喉结滚动道:“阿兄在……阿姆,你为何心心藏麋鹿乱跳?”耳垂发麻,莫碉抬手推开他些,隔着层层华服贴于他胸膛的手,顿觉若重锤击鼓,一下下撞着她手心,不禁回嘴道:“约莫是公子自个儿的心动罢。”
“它对着阿调,自来这般。”
长孙无忌直起身,习以为常道,本欲抱她至角门处,却觉拐角有脚步声传来,余光瞥见胭脂雪动了动耳,踢了踢马蹄,遂将她放了下来。低头理了理衣裙,她又抽了条墨绿发带绑上,瞧了瞧西垂的日头,提起裙摆穿过雕花月洞门,步入宽敞的前厅。
因观音婢归宁,前厅早布置成了鸳鸯厅的架势,一进门,见北厅换上了《游春图》,她欣赏了两眼江南二月桃杏争艳、人春游的景色后,抬步绕过绣着《弥勒经变·婚嫁图》的折屏,行至南厅。南厅女眷们均已入座,因着高母中风,上首坐的高夫人,身旁是长孙高氏,观音婢则挨着长孙高氏,还在下手空出个位。“莫姐姐,快来!"见着她,观音婢眸光一亮,招呼着莫嫡坐于她身旁的空位。
笑着颔首,她抬脚行至,还未落座,便听高夫人另一侧的庄姨娘阴阳怪气同观音婢道:
“表小姐也嫁人了,尊卑礼数可要记清了,免得人家说我们高府没教养。”原本言笑晏晏的厅堂瞬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哏出她在指桑骂槐,或满脸赞同,或愤愤不平,或看好戏。
观音婢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拧头帮莫调拉开月牙凳,便于她落座;莫媚更是神色未变,连眼风都未扫一下庄姨娘,顾自捋顺裙摆坐了上去。庄姨娘见被两个小辈无视,愈发来劲,自从她姨母中风后,她在这高府是愈发没有威严,今日定要煞煞她们的风头。“真是没脸没…
“今个儿你服侍我用膳,杏雏撤了庄姨娘的坐儿。”庄姨娘话还未说完,就被高夫人截断,见她还欲争辩又言,“尊卑礼数没忘罢?不服侍就滚出高府罢,我说话向来作数。”庄姨娘骡骤然哑了声,像个鹌鹑般乖乖布菜奉茶,她没了高母做靠山,表哥也不会帮她求情,就算帮了也是不顶用的,现在高府是高夫人的一言堂。见庄姨娘碰了个硬钉子,大伙儿都安生用膳,头菜是道开胃的火腿酸笋汤,配上吸满鸡汁的鱼翅,腌入味的酒糟鸭,烧焦炸香的茄拳,炖烂的羊蝎-…夫人们用了两盅剑南烧春酒,北厅的男子们则吃得更纯的烧刀子酒。酒过三旬,当高士廉的庶弟高士安拿出虎骨酒时,场子骤然热起来,与李二郎同岁却还未娶妻的庶兄们,说起了和小妾通房的那档子事,开口就是要教导李二郎。
李二郎一直同长孙无忌哥俩好的窝在角落装透明,如今躲不过被点了名,也懒得附和。
不是他傲慢,他方才也抱着学习的态度听了两耳朵,却比不上阿媚讲的半分,屁话连篇到他忍住没揍人,都是怕伤了观音婢面子。北厅聊得火热,南厅自也听见了,夫人姨娘们成亲多年,这几句荤话根本算不上甚,独观音婢在桌下紧紧攥着莫娴的手。方才莫媚箍着观音婢不饮酒,现今却是后悔极了,看着她咬着唇白了脸,心疼不已,说不定吃醉了就听不着、记不住了,但转念又想到李二郎已十六,观音婢要面对的残酷也不远了。
“表公子也该成亲了罢?“原本尖着耳朵听北厅动静的刘姨娘,忽然冲长孙高氏道,拉回了莫娴的心神。
长孙高氏氓了口春酒道:“不急,他什功绩也无,也没姐儿瞧得上他。”“先成家后立业,都及冠了,也是该考虑了!“刘姨娘一向温吞,不知今个怎这般热络,甚至未听出长孙高氏只谦虚之言,竞煞有介事道,“我一远房侄女,父亲是秀才,都是亲戚就让她吃些亏罢。”听罢,长孙高氏冷哼一声,不再回话,刘姨娘却是追着问,张姨娘见气氛尴尬得紧,忙出来打圆场:
“表公子自有打算,你这姨娘别掺和,玉娘却是该考虑给他纳几门偏房收收心。”
此话一出,连高夫人身后的庄姨娘都连声附和,高夫人不动声色瞧了眼莫姐。
莫娴原本是哄心绪不佳的观音婢喝汤,现今提着勺子却是要观音婢自个儿勾着脑袋去喝,观音婢也真就惯着她莫姐姐,再费劲勾也不闹她。这六神也不知溜去何处了,高夫人摇摇头,心中暗叹:当年她是不是做错了。
正在莫媚愣神之际,长孙无忌不知何时换到了她身后的位置,隔着屏风抵了抵她的背,见她挺直背躲开,又将手探过折屏缝隙,轻扯她的衣袖,似在讨饶回过神来,她手微动附上他的手背,手心的滚烫激得他手微缩,下一刻却又追了上来。
她淡淡勾起嘴角,拇指与食指骤然并拢,将他拧得沉吟一声,方觉心头火气散了些。
暗中关注莫娴的高夫人自也瞧见了,松了口气,见似有人往莫娴处望,便以天色不早为由头,做主散了场。
踱步离去的张姨娘行至后院,途径高夫人院时,恍惚间,竟瞧见观音婢从前住的屋外有一匹大马,高约两丈,鞍勒俱在。瞬时,张姨娘心头惊惧不已,还觉尿意颇浓,让丫鬟搀着夹腿跑了,翌日酒醒,就急匆匆告知了高士廉。
高士廉近来官途不畅,求神拜佛多了也信奉此道,忙请了高人占卜,显示竞是遇坤之泰,还言"龙为乾之卦,马为坤之象,此女贵不可言①。”听罢,他半刻也等不及,匆匆驱马赶往唐国公府邸。唐国公府中,观音婢和李二郎正坐于后花园的凉亭处,同莫娴一道赏春花。春来无事,只为花忙。
观音婢是忙着品花,李二郎忙着为她簪花。少年并不知何种花最美,只挑最繁最艳的簪与小妻子发间,端详仍觉比不过妻子娇容;少女被盯得羞红了脸,扇睫微微颤动,抬起水汪汪的眼同夫君对望风送花香,眉目传情,无声间,竞已将爱意说尽。这时的李世民就知道,他会爱观音婢很久很久,春会过,花会凋,但他总会陪她等待下一回春暖花开。
而观音婢一直都是这般想的,他们从来都心有灵犀。这头情意浓浓,那头莫媚却是眼忙手乱。
眼睛忙着磕cp,手还要不停到饬花露。容焕阁的香皂、药酒、祛疤膏油等都趁着花期,换上了新品,她念着闰娘子的事,欲给容焕阁添个新种类--阴」道润滑剂。
割一捧新鲜芦荟,洗净去皮,提出透明的芦荟胶,于水混合后添上花露,倒入小盅内密封保存,就能得诸般香味的润滑剂。用芦荟为原料,价格低廉,还亦得,不仅可缓解闰娘子的阴」道干涩,还能抑制病菌。
要知道古代可没有包」皮手术,男子沐浴极少有剥开来洗的,不检点自身却多累及女子受罪。
在毓麟居见得多了,心凉更心惊,因而给稳娘们培训时,她反复提及接产时的职业暴露3,毕竞性病多是会传染的,染上就是终生难愈。恍神之际,观音婢好奇地探过头来,她便附耳告知其妙处,也不只是闰娘子那般才能用,遇上那猴急的,或是为闺房之乐助兴,皆可使,她每种香型都送了观音婢一蛊。
此时,李二郎万分懊恼自己耳尖,连她们姊妹间的耳语都听得这般清楚,心头惭愧,手却不忘稳稳将小盅接过,还在筹谋今夜同观音婢先试何种香。心头甚美,连小厮同他言及高士廉来了府邸,他也未在意,晚间就被阿耶召至书房,让其同他一道应杨帝旨意,征讨高句丽。正月杨广便已开始征天下兵,募民为骁果,集于涿郡②,李渊现欲赴怀远镇督运粮草,李世民与他同行。
临行前,李世民兴奋异常,英姿勃发,目光锐利,走若龙行虎步,潇洒肆忌。
他揽着观音婢,眼中熊熊烈焰燃烧,升腾着无畏的勇气;低眸看向怀中妻子,却是无限柔情中荡漾着离愁别绪:
“观音婢,此为吾心之所向!只是大婚不久,就要……李二郎话还未说完,就被观音婢玉指抵了唇,她直起身,一改在莫绸面前撒娇卖憨的模样,严肃而认真道:
“君与我之间不必言此,你心中抱负,我知亦拥护,我们心意相通。”立于他们身后的莫媚,看着笔挺如松柏的观音婢,从容不迫,恢弘豁达,似望见了来日大唐皇后的风采,她温和端庄却坚韧刚强。吾家有女初养成啊!
心头正感叹着,莫媚忽而眉心猛跳,开口道:“世民,还有谁与你同去?”“阿耶阿娘啊。”
李二郎听平素冷静的阿娴,竞有些尾音发颤,爽朗一笑道,“阿娴放心,到时我当上大将军,再给观音婢挣个诰命回来,我们做你的靠山,定比舅父可靠!”
“窦夫人也要去?"见李世民点头,她又追问道:“窦夫人能不去吗?”“阿媚,你怎么了?阿娘早就定好要去的,我改变不了阿耶的决定。”李二郎没介意阿媚的无厘头,反而帮着想法子。但盘算了一圈,却毫无办法,除了撼动不了他阿耶外,他阿娘定也想去陪着阿耶,若不是他年少无话语权,他定也要带观音婢去见见世面!莫媚听罢,失魂落魄地飞奔回小院,翻箱倒柜,搜罗了整整一箱药材给李二郎,交代了品类用法,反复叮嘱,定要他带上。路途遥远,这些带着颇为费劲,但见挚友这般担忧,李二郎仍是欣然收下。望着春衫少年郎,意气风发,笑对人生风华,不知何为忧愁的模样,莫娴心中酸涩难忍,只能躲回小院,她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