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第119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敲击铜锣,打更声响,竞已至三更天。病人坊内,众人亦陷入沉睡,挂着铜锁的木门闭得严严实实。
忽而一木门的锁头被缓缓打开。
“吱一一”
轻轻一推再使劲,这门竞怎也推不开。
病人坊每间房门,向来只能从外侧反锁,就怕遇上受不住痛苦的病人在里头自戕。
但这扇门却着实奇怪,此路不通,她们又绕去了一旁的窗牖,不仅推不开,戳破格子棂窗的桑皮纸,里头竞还严严实实封了层木板。知里头人有了防备,两人只能锁好门,无功而返,欲明日再筹谋,毕竞她还能不进食?
鬼魅一笑,两人飘然离去。
原本静静躺于床榻上的莫娴,缓缓睁开眼,眉头紧锁,瞧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连月光也透不进来,又暗暗松了口气。此前,医女慌张离去后,她便取下脖颈上的金项圈,串进了两个门环里锁上,又在窗首里也横插了根长钗。
将斗柜中的襦裙撕成长条,仔细封死屋中的缝隙后,又拆了柜子的木板钉在窗上。
这些年的经历教会了她在危难之际,人心是最禁不住考验的东西。方才,她侧耳细听,已是辨出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更何况三更声响,离她让医女去上报已过了两个时辰,既然还坊中还未有动静,便是她没报了。抬手摸了摸额头,她未起高热,身上也无其他不适,应未被感染,但在等待上报和等来救援前,她必须得保全自己。此时,太极宫内,灯火摇曳,影子在朱红的宫墙上晃荡,似有不祥的预兆。大殿上,李渊身着明黄龙袍,高坐于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地俯瞰着殿中央跪着的几人。
最前头是他引以为傲的太子,虽受急召而来,只着常服却英俊挺拔、意气风发,曾经那个一心依靠他的儿子,如今似乎也让他捉摸不透了。心头顿升英雄迟暮之感,晾了太子半响,方开口道:“太子,长安城内出现病风,你为何知情不报!”李建成心中一惊,抬首时却是眉头紧锁,不赞成道:“只是些许病症,何故让父皇操劳?我已派人将所涉之人皆送至病人坊,断不会引发此病蔓延。”见他未知错于何处,李渊沉声问道:“有无确诊?”“据病人坊医女说,那女子拒不配合,恐要明日再想法子。“不知父皇为何有此发问,李建成一五一十答道。
李渊骤然起身,将医书砸于李建成头上骂道:“未曾确诊,你为何将他们关进去?是怕他们没染上?里头有你政敌?”“父皇怎这般想儿臣?"李建成瞬时红了眼,委屈道,“这般危急之事,儿臣只想好生把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听着这说辞,李渊眸光忽明忽暗。
跪在他身旁的李世民握紧拳头,青筋暴起,咬紧后槽牙挑明:“所以你是知危急,却不上报?”
李建成似这才想起他,作恍然大悟状,一脸暖味道:“原是二弟急了,心头宝被关也难怪!”
“作为太子却非议朝廷命官,仁否?善否?"李世民半点不惧,开口就怼他,“无远见也就罢了,连近忧也无?”
“李世民,你放肆!"见他这般奚落自己,李建成涨红了脸,怒目而视。而听闻这话的礼部尚书李纲,忙帮着解释:“容臣回禀,我等已按莫大人吩咐用酒精防治,只是不知她师从谁,无法寻觅。另已派人围了定禅山,就算止此山有异,应也无大患!”
“报一一”
话音刚落,大殿外竞响起了急报。
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身着细鳞甲,阔步入内急急回禀道:“启禀圣上,半刻钟前,定禅山脚忽现众多美艳女子,举止轻浮、穿着祖露、神色惑人,众将士拼命抵挡…仍有数人逃散在外。”说完,安兴贵顿觉脸上无光,颔首不敢多言。李渊则是淡淡瞥了礼部尚书一眼,通晓圣意的李纲起了满脑门的汗,正用衣袖拭面,欲用宽大的袖摆挡住红透的老脸。听完的李世民却是心头一跳,追问道:“有无仔细查看那些女子!”“众将士自不会违反军纪!”安兴贵鼓着牛眼,肃着脸不悦道。“那就是没有?若我没记错,定禅山在安兴坊!"李世民厉斥道,“尔等无半点警醒?!”
“需何警醒,皆是手无寸铁之力的弱女子,我等怎能肆意欺辱!”安兴贵本就觉丢脸,现今还被个毛头小子责怪更觉耻辱,心头骂道:不就是带兵打过几回胜仗,竟这般狂妄,老子征战沙场时,你还在舔尿片子呢!“二弟何必这般急色,不过是逃了几个弱女子,抓回来便是!"李建成见他竞和老将硬刚,心头一喜,欲趁机拉拢。
一旁擦汗的李纲动作猛然顿住,头狠狠磕在大殿上,哆嗦道:“傍晚的症风女子便是现身于定禅山不远处,那山上从前似有个病人坊。”李渊骤然起身,一时间,太极殿上,鸦雀无声,众人被汗浸湿的衣衫透出阵阵透心的寒凉。
半刻钟后,长安城全城戒严,巡逻士兵皆蒙面,腰间除了挂鱼袋,还有个装酒精的羊皮囊。
翌日,东方泛白,晨鼓骤响。
上工的、经商的、求学的……都聚在坊门口等着开门放行。片刻后,晨鼓已绝,安兴坊四面坊门仍旧紧闭。
“别耽误老娘生意,快放行!”
“张二娃,又睡过头了?快开门!”
“二哥哥,狗蛋上学要迟了!”
坊门口喧哗不已,足足闹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蒙面皮甲士兵才立于坊门的楼阁上,朝下头的众人喊道:
“大伙儿稍安勿躁,昨夜有女贼流窜入安兴坊,请大伙儿即刻归家,紧闭门窗,不得收留陌生女子!我等已着手排查,抓出贼人后,自会开启坊门!”听罢,坊门口的众人皆变了脸色,疾行的疾行,收摊的收摊,连营生的商铺都瞬时关了门窗,毕竞经历过大隋的“演练",百姓们避祸最是拿手。因而,他们皆没有瞧见,卯时有一行人裹得严严实实,头戴幂罗,从坊门侧门入内,飞速行至莫娴所在的病人坊。
“坊主,宫里来人了!”
通传的小丫鬟一路惊呼,老远便听见的黎坊主,忙罩上幂篱,迎了出来。此行十来人,除了宫中派出的四名太医外,其余皆是有品阶的将士。见这般隆重,黎坊主心头猛跳,忙使出浑身解数拉关系,几番寒暄见众人面露不耐后,方领着他们行至一院落,戴上致密的棉手套,用铜匙起开了门。轻轻一推,里头竟是已空无一人。
黎坊主大惊失色,阔步入内,查看了能藏人的斗柜和床底,仍未见人影。领头的宁太医眉头紧锁,身后他的徒弟涂太医忍不住问道:“你确定昨日那白衣女子是住的这间?钥匙除了你还有谁有?”“定是这间,你瞧这门框昨日还被她砸凹一块!这屋子的钥匙除了我,还有一把是放于药室共用的……难道是……
“断案之事交给您等,我们先去瞧瞧长孙大人和莫大人!”宁太医同身旁的魁梧男子说罢,便让坊主留在此处配合调查,点了两医女领路,他们一队两名太医四位将士,分两路探望长孙无忌和莫姐。当他们踏入莫媚所在小院时,却被一医女拦住。“小蝉,你带了何人来?"女子眼含凶光,威严道。“是坊主让我带来的宫中贵人,小杜姐你…“小蝉因是怕极了她,低垂着头唯唯诺诺。
话还未说完,就被杜医女打断:“男女授受不亲,我这院里都是女病,怎能让你们几个大男人入内!”
见她双手插着腰,一幅小鸡护崽的娇俏模样,涂太医忍不住哄道:“杜医女,我等只是把脉,断不会做别的,你可守在身侧!”听罢,杜医女满意地颔首,领着他们入内。开了锁,门却推不开,杜医女温声道:“莫大人,宫中来人了,请您开门见一见!”
“让这女子去院外等,我同你们有要事相商!"莫媚淡漠道。“那可不行,莫大人,女子得自爱,不能寡女孤男……们共处一室!"杜娘子耐着性子劝道,很是为难,水灵的双眸楚楚可怜地瞧着涂太医。“莫大人,杜医女是好心,她也是医者有何不能听的!“涂太医忙帮着劝道。“哦,原是姓杜!"莫娴悠悠道,骤然扔下道惊雷,“昨日那白衣女子染上的是天花,她与其有接触。”
“咚一一”
涂太医的药箱瞬时落地,众人皆惊恐万分。见状,杜医女忙带着哭腔劝道:“莫大人,昨日便同您说了,是您高热引发的臆想,今日怎还不消停,官人们定已瞧过那女子,您别胡思乱想了!”听罢,涂太医松了口气,躬身捡起药箱正欲哄委屈落泪的医女,却见宁太医扭头同将士们严肃道:“劳烦将军先将此事急报,我等随后便归!”领头的将士颔首往外奔,余光瞥见那医女扑过来,忙闪身躲过。杜医女扑空后抽泣道:“你们怎能听信她的无根之话?”“莫君,自不会信口雌黄!"将领蔑视地瞧了她一眼道。听罢,知扭转不了局面,杜医女恶毒地望向莫娴的门,正欲揭开身上的罩子,就被将士们甩来的长鞭打晕。
长鞭尖还有个圈,正好能将女子的腰紧紧箍住,他们远远拉着她,将其丢入了间空房锁上。
见威胁已除,莫调方开了门。
其实,这女子昨日才接触到天花患者,就算染上也在潜伏期,通常不具有传染性,但莫媚就怕她携带了那女子的贴身物件,只需藏于她房中,便能让她染上。
“宁太医!”
莫媚客气地将他们迎了进来,让宁太医为她把了脉。“莫大人放心,您身子康健得很!"宁太医抚着长须欣慰道。之后,便问起莫娴的发现、推断以及后续的处理,连心高气傲的涂太医都连连点头,甚至翻出了小本本记。
整整聊了半个时辰后,宁太医又单独同她呆了半刻钟,方领着众人离去。而没有这些波澜的长孙无忌,早已跟着另一队太医行至坊门口,正要过坊门,他忽而停了步子。
“长孙大人,怎不走了?"一旁的将士不解道。“莫大人走了吗?”长孙无忌望着安兴坊空无一人的街道,平静地问。“应是走了,那病人坊是尼姑庵改的,女子都住庵里,男子住得却偏远多了!"将士挠挠头害羞道,“我出恭时,远远瞧见了莫君那队将士策马的背影。”听罢,长孙无忌颔首,见坊门侧门已开,便同众人一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