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1 / 1)

第130章第130章

“想你时,便只记得画你的了。”

长孙无忌低低地回道,莫娴却听到了自己如雷轰鸣般跳动的心。脑子一片空白,未等她想到回话,他又道:“不过,我也不愿画自己,调姆只能想我,不能想那画上之人。”

“怎么连自己的醋都吃啊!"莫媚嘀咕道,“那你画了这么多我,也是在想那画上女子,我吃味了!”

“不是的,我是想着你临摹下的,未见你时,我心头反复想你数回,都是不够。”

长孙无忌肃声同她解释,她却身子似火烧般,脸连着脖梗皆红透了。“阿嚏一一”

忽而,院外响起了道震耳欲聋地打喷嚏声儿,停滞在空中的纸鸢都似震了震。“长孙大人,无意打扰,但您还需多久啊?”站在长孙无忌身旁的,是个腆着大肚儿的敦厚汉子,一手拿着三五个纸鸢线轴,一手五指不停翻飞扯着线,将纸鸢牢牢控制在小院上空。而绕着莫娴所居院落外墙转一周,就能瞧见八九个同他一般动作的壮汉。每位壮汉身后都站着几位妇人,手拿芭蕉大扇,正徐徐扇着风,吹纸鸢的同时也将大汉们吹了个痛快。

“胡大,是你身子虚!"叉着腰摇扇的吉娘子听得正起劲,见他打断还催长孙大人,很是不满道。

被吉娘子扇风的汉子听罢却是挺起了胸膛,自豪地想:那我的身子定是不错了!

知外头还有旁人,莫娴忙找了把银剪子,飞速将纸鸢都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堆于石桌上,欲拾掇完后搬个结实的木箱,将纸鸢都好生装起来。“抱歉。”

让众人多辛劳了些时辰的长孙无忌,朝他们恳切赔礼,又多给了些银钿。也是怪他只要有媚娴在,就想不起也顾及不到旁人。见他道歉时都泄出些藏不住的甜蜜,汉子们牙酸,妇人们一脸姨母笑。而当长孙无忌转身欲收拾物件时,就瞧见一丈远外围满了人,妇人抱着小屁孩,汉子高举小娃娃,玉面郎君红了脸,娇俏娘子亮起眼。数十只纸鸢聚成的鸢海甚是壮观,本就对他们颇为关注的百姓,早便围拢了过来。

因莫娴的好名声,他们对郎情妾意的小两口颇为宽容,无人阴阳怪气,皆是带着祝贺地凑热闹。

须臾间,已是人山人海,见证着这场盛大的告白。“长孙大人,你定要好生待我们莫大人,不然我们不会饶了你的!”“对,你们要好好的!”

“你若待莫大人不好,我们可要打上门来的!”最前头膀大腰圆的妇人抹着泪高呼,后头的娘子、婆子纷纷应和,连汉子、郎君们都趁机起哄。

院内,听着外头响彻云霄的喧嚣,莫娴拿起方剪下的纸鸢挡住了害羞的脸;院外,长孙无忌煞有介事地频频颔首,还冲众人郑重行礼。大伙儿七嘴八舌后,忽而停了几瞬,又齐声高呼道:“祝长孙大人和莫大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说罢,众人酣笑着散去,继续忙活开来,或散喜糖、或撒花生、或吹金箔、或鸣唢呐……

待莫娴剪完纸鸢后,莫母从一颗垂着红彤彤大柿子的树下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根擀面杖。

长孙无忌颇为淡定,恭敬同她行礼,收拾完物件还温柔地同莫娴道别后,方在她虎视眈眈的目光中离去。

只是,回了他住所,瞧着李世民送来的箱子,他端得冷淡的面容就被打破,额角青筋直跳。

李世民一直牢记大婚当日阿碉对他与观音婢的倾囊相助,但现今他与阿媚都大了,他也自觉没她脸皮厚,不愿(不敢)回敬,就日日往辅机处送他淘到的书画。

自然不是正经书画,书中皆是淫词艳曲,画里俱绘云雨巫山。许是知他今日下聘,他还亲自送来,苦口婆心地同长孙无忌致歉:“我这妹子,平日荤素不忌、大大咧咧,恐不知情趣,周公之礼还望辅机多学习一二,多海涵她。”

听罢,长孙无忌强装淡漠的脸,彻底冷了。娴姆的好,他知道……屁。但他也不可能同他说。

压着心头的怒火,见李世民又往院中转悠,怕他语出惊人,就缓步跟了上去。

而李世民瞧着他院中忙活之人俱是小厮婆子,欣慰其守节之余,又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建言:

“你无实操,要不去也毓麟居找份模具练练?”“李二郎,慎言!”

自李世民被封为秦王后,他向来有分寸,明面上从来都是叫王爷,私下顶多唤两句世民,绝不会喊其乳名,现今却是脱口而出,没忍住。“我也是为你们好……

听他这般唤,李世民也多了几分稚气,嘟嘟囔囔道,见他眸色渐深,方闭了嘴。

送走他后,长孙无忌吐了口浊气将箱子皆搬进屋中,随手翻了翻,里头的人形皆不入眼,唯一的用处是多了些从前那本画册没有的姿势。只是方看了几页,他便阖上眼按了按眉心。画上的人只有轮廓无眉眼,他脑海中浮现的俱是昨夜梦中的绸媚,梦里他与她……

海棠在指尖绽放,吐露点点湿腻的花蜜,拨开些粉瓣,揉捻着红蕊,探入骤然,心头似有万只蚁细密爬过,浑身燥痒。将画册反盖在桌上,提起一旁的茶壶,连饮几盏凉茶,起身平复时将窗纱帐子拉开了些。

白日的青光透过窗棂上的千层纸,照得屋子亮堂堂,驱散了他夜半黑天才应有的荒念。

而出了院子的李世民并未回宫,他一面逛着街巷体恤民情,一面等同他一道出宫的观音婢。

观音婢已是接上了莫母和莫娴,领着众多宫女嬷嬷,一道车至莫府,为莫碉铺房①。

成亲前,女家派人布置婚房者唤铺母,须是福禄双全之人,观音婢早同莫媚自荐,她自是欣然应下,这可是未来大唐皇后的福禄!观音婢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地布置,浑然天成的威仪顷刻流露。忙活了整整一下午,观音婢方觉收拾得还算像样,她忙递上盏热牛乳道:″娘娘辛苦了!”

“起身侍候罢,小媚子。“观音婢下巴一扬,伸出了手。“诺!"她配合道,说罢就将观音婢按在了交椅上。见其坐着小口喝牛乳,手还捧着瓷碗热乎,她望了望屋外的天色问道:“近来转凉,草果皆熟,多灰烬粉尘,可有不适?”“莫姐姐放心,一切都好,宫中这般多太医,请着平安脉呢。"观音婢微顿,放下碗转头笑看着她道,双手还拉着她撒娇。握上观音婢的手腕,指腹微动诊脉后,她点了点观音婢的鼻尖道:“有未避孕呢?”

“莫姐姐探不出?"观音婢好笑地说,“世民日日要得这般凶,若未避孕早怀上了!”

“你知道就好。“她正色道,“产子未至一载,就算怀上也是不能要……观音婢忙捂上她的嘴,见屋中宫人嬷嬷早有眼力见的退下,方软了身子靠在她肩头道:“我知莫姐姐为我好,但世民现今的处境,我不知除了生养还能为他做甚。”

“观音婢,别急!"她轻拂其发顶道,“皇上现今对世民这般忌惮,除他本事不凡外,还多有奸人挑拨。朝堂上的明枪,他晓得躲;后宫的暗箭,却须你去。观音婢沉吟片刻道:“姐姐说的是尹德妃和张婕妤?”“你已察觉?"她有些惊讶,两宠妃对李世民的不满竞在武德初年就现端倪?见莫娴说的确是她们,观音婢便将她围困安兴坊时,两妃的所作所为告知。莫娴这才发现,原来是她这只蝴蝶,让两人这般早就暴露在李世民和观音婢的警惕之下。

而得了准信的观音婢,也不纠结在生养上了,反同她说起同房之事:“从前是莫姐姐教我,现今我也有些经验交予你的。”“不用了,我这方面学问颇丰,只是未曾躬行。"她断然拒绝,已被姝娘笑话过一回,断不能再在妹子面前丢脸。

思及此,她又同观音婢唠叨道:“套子别一只用整宿,你们一夜有几回?可要多换几只,不能嫌麻烦,由着世民胡来…“莫姐姐,别念了!”

观音婢捂住双耳,瞧着天色也不早了,逃似地出了莫府,同李世民一道回了宫中。

共享敦伦之乐后,两人相拥于榻上,谈及了今日与莫娴的讨论,低声商量如何在现今朝中、后宫的局势下,多收集些情报。是夜,同莫母回了单府的莫媚,躺在不熟悉的床上辗转反侧。金炉香燃烬,正欲起身点上催眠香,就见莫母抱着她的香枕被衾搬了过来。同她一道躺着,莫母少见的有些沉默。她托起脑袋一瞧,莫母竟在静静地流泪。

“阿娘!"她窝进莫母的怀里娇声道,“我嫁的是好人家,你放心罢。”“放心,放心!“莫母一把擦了泪,搂紧她道,“阿娘还是满意的,你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也没妯娌弟妹,只管由着自己舒坦了来,他惯了你这么些年,是他该受的!”

“……阿娘,我从不无理取闹。”

她颇觉委屈,阿娘将她活生生说成了个娇小姐,她分明肩能抗手能提,万事不求人,妥妥顶天立地大女子。

“阿娘知晓,我家娴娴秀外慧中、胸怀大志,是女中英豪!"莫母自豪道。她被夸得面红耳赤,往莫母怀中钻了钻,将脖子缩在被衾中,藏起红透的脖梗。

摸了摸她有些烫的臂膀,莫母拿起床头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平复了许久,方哑着嗓子道:

“但是娴媚,阿娘想说,这些年辛苦你了。”骤然,多年残存的疲惫委屈,甚至短暂的孤寂皆涌上心头,她觉鼻尖一阵酸楚,努力稳着声儿道:“怎这般说,是阿娘更辛苦。”“有媚调在,阿娘不苦。"莫母柔声道,轻拍着她,哄她入睡。梧桐树缝外的月,依旧明亮,月光透过窗棂,斑驳地铺满床榻,映在莫媚跌丽的容颜上。

看着熟睡的闺女,往事一桩桩如走马灯般,在莫母眼前放映。赶跑王麻子护住她、说服高夫人开容焕阁又建接生馆、遍体鳞伤却坚韧不屈、日日寄信担忧她的安危、家财颇丰仍心系百姓……“姆媚,真的辛苦你了。初见小小一个,现今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她轻声道,唯恐惊醒美梦中的闺女。

伸手放下秋香色的蟒纹床牙子,遮住明晃晃的月光,她未瞧见沉睡的闺女,羽睫若蝶翼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