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第132章
终于,到了大婚前夜。
“大人,且开门罢!"身着藕荷对襟襦裙的丫鬟,端着盥洗盆,恭声往门内唤。
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同她一般打扮的丫鬟,一手提着盛满水的木桶,一手抱着个竹簸箕。
屋中,莫娴坐在正对门的月牙凳上,瞧着门扉上映出的身影,叹了口气又揉了把脸道:“秋桂,你们把东西放下,等会儿我自个儿来!”莫母给她挑的四个贴身丫鬟,样样都好,就是太妥帖了些,她舔舔嘴就奉上一盏茶,她动动脖儿就帮她卸掉一头珠钗……最让她脑门疼的,是热衷于给她搓澡。
现代为南方人,在古代也不喜人服侍,连连拒绝了数日,今日恐是躲不掉了。果然,门外传来了秋桂誓不罢休的声儿:“姑娘,全福娘子等着了,我们同你沐浴更周全些!”
算了,最后一晚上了。
她暗暗劝自己,明日大婚之夜,今日定要洗……鼓气后,又深叹了口气,方起身开了门。
四人瞬时围了上来,秋桂、秋菊帮着通发、更衣;秋芙、秋蓉合力搬出个半人高的樟木浴桶,注满热水后将簸箕中的菊瓣、艾叶、薄荷等倒了进去。她伸脖一瞧,秋芙竞还往里丢了大枣、栗子等,秋蓉更是抱出两个小盅,往浴桶里添盐和米酒。
忍着羞涩入了桶内,方欲遮住双峰就被秋菊握住了手浇水,秋桂和秋芙润着青丝,秋蓉往浴桶深处探,摸上了她的腿。“大人,肤又白又嫩,像刚出水豆腐,还不下泥。”“大人,莲房好生圆挺,姑爷一手能包住半个吗?”“大人,这腿……
“停一一”
怎这般荤素不忌!
脸上热气升腾,她心头亦是羞涩不已,伸手遮住前胸,觉自己像待宰羔羊,她们一面洗还一面说这羊肉质好、骨骼清奇。额角抽搐着忍下后,这场“酷刑"竞持续了半个时辰。待丫鬟们将她裹成粽子抬上床时,她已面露麻木之态,紧紧阖着眼,心头发誓定是最后一回!
四人轮番绞干长发后,莫母领着全福娘子入内,秋芙牵着她坐于铜镜前,秋蓉开了个南瓜形鎏金宝相花梳妆匣。
全福娘子从中挑了个犀角梳蓖,先用蓖通了通头,瞧着乌黑油亮的发,密齿中也无半点发屑,暗自惊叹。
她多同富贵人家梳头,除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像莫大人这般整日风里来雨里去,接产时半日半日包着发的,竞还能养出这一头亮发,却是让人羡慕。莫娴年幼时许是因体弱,还有些干枯毛躁的黄,因她现代头发黑得染不上色,原以为这世也能享受一头自然黄。谁知愈大,发愈黑,现今已同现代时别无二致。
通发后,全福娘子用梳蓖从莲瓣白瓷浮雕盒中挑了些兰草香泽膏,口中念念有词道: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
莫母立在一旁,瞧着对镜顺发的闺女,鼻头发酸,心里更是紧得慌。铜镜中也映出莫母紧紧绞着红帕的双手,她伸手掰开莫母拧得泛白的指,轻唤道:“阿……
本欲小意撒娇,让莫母松快些,谁知一出口竞是哭腔。莫母瞬时收了泪,脸色一肃道:“梳头可哭不得!忍住些!”说罢,却见她眼眶愈发红,莫母转身出了房门,过了半晌方拎着个鸳鸯鎏金提盒入内。
先将最上头的羊皮卷递给了她,她展开一瞧又瞬时阖上,这回泪是全吓没了。
立在她身后的全福娘子自也刮了一眼,手微顿没忍住出声道:“夫人给莫大人这份也太简单了些,想我当全福娘子这些年,见过上百份,这些姿势不得趣儿又不利于生养!”
见全福娘子都这般说,莫母忙掏出下头几份,待其赞同颔首后都丢入她怀中,让她晚上定多学学。
“阿娘……我…“颇觉怀中之物烫手,她臊红了脸娇唤道。“别叫娘,明夜娘可帮不上你!“莫母压着她的手道,“一个毛头小子,一个黄花大闺女,若是弄撕裂了,我瞧你好不好意思去毓麟居缝!到时又唤娘?还是自个儿缝?”
“娘!”
她惊呼出声,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场景,浑身一颤,顾不上全福娘子和丫鬟们的偷笑,郑重颔首,决定晚上多瞧两眼。待送走全福娘子后,莫娴早早就寝,却是月上中天方入睡。好学生长孙无忌今夜再未碰那些教具,暮色四合就上床养精蓄锐,谁知将年少时悲伤之事通通想了一遍,仍压不下心头喜悦,只好起身又琢磨了几首催妆诗。
手稳当执笔,其颜沉静,然心头似万马奔腾般,愈写愈欢汴,忙丢了笔又练了几套剑,终得入眠。
天色未明,府中却是灯火通明。
虽早已布置妥当,丫鬟小厮们仍反复核验,连长孙高氏也起了个大早。见石臼中已填满三升粟,她又领着虎背腰圆的婆子,搬出金红喜席覆于院中井口处,称了三斤棠塞入窗缝,又翻上屋檐放了三只箭①。正忙得热火朝天,就见从朱鸢县赶回来的高士廉,也早早就来帮忙。“你嫂子……”
“去我儿媳处了罢,嫂子早同我说了,她是要作娘家人的。”“你比你儿还猴急!”
“他瞧着不显,心头比我急多了!”
长孙高氏掩不住喜庆,笑着将不明所以的兄长领去了长孙无忌处。方进院,就见派来伺候更衣的丫鬟们,皆围在外头。大丫鬟云禧见着她,忙奔过来道:“公子不要人贴身伺候。”“这混小子,大婚之日害羞!"高士廉笑骂道,正欲领着丫鬟闯入,却被长孙高氏拦住。
“他平日冷淡,却最重视这桩婚事,且随他!"长孙高氏心头明了她儿什念头,须臾间,长孙无忌就衣冠整齐开了门。一袭红绯长袍,腰上束的蹀躞其云纹下竞缠着鸳鸯藤,上头除挂"蹀躞七事"外,还坠着晶莹流苏、孔雀香囊、合欢花玉佩……他似还抹了香膏,身上带着股青松的清香,细品之下还有道勾人的幽兰味。丰神俊朗,如瑶林玉树,眉目舒朗,仪质瑰伟。“孔雀开屏啊!"长孙高氏琢磨了他这一身后,低低笑了声。高士廉听后恍然大悟,看了眼其腰间的孔雀纹香囊,拍着长孙无忌的肩道:“你小子胆识谋略兼备,会把握时机,日后定前程似锦!”李渊求娶窦氏时,雀屏中选②,广为流传,长孙无忌追圣人之风,这般上道,定能得其赏识。
瞧舅舅这眼风言语,长孙无忌瞬时明了,眉头微蹙。他虽攻于心计,却不会用分毫在媚媚身上,他选这孔雀香囊也是因孔雀首白,取白头偕老之意。知兄长想左了,长孙高氏狠狠瞪了他一眼,面上还端着笑,手中紧紧拽住欲反身回屋的长孙无忌,弯着唇用喉咙低声模糊道:“你要作甚,这般多人瞧着,换了若传到圣上耳中……”“娘亲放心,自不会!"他低声应道转身回屋。长孙无忌自来有主见,虽心头稍有不悦,但他本就看中其寓意,怎会因外力更换,他进屋是将放于引枕旁的空锦盒揣上。转了转手上唯一戴着的配饰一一无名指根的白玉戒指。他心头暗暗想,礼毕,定要将戒指放回盒中,让娴娜……夫人再同他戴一回!原本还有祭祖这一遭,长孙无忌只给长孙晟上了炷香就翻身上了马。高士廉和长孙高氏招呼着往来亲朋好友,一路敲锣打鼓,绕城转悠了几周,同百姓共庆喜悦后,方往单府行来。
单府中,亦是热闹非凡。
自莫碉在长安城中扬名后,与单大人沾亲带故者,再无人瞧不上莫母,时常走动之余,也熟悉了两分。平日笑脸相迎,莫娴大婚莫母自不会同她们客气,早早就通知了来帮忙。
除了单家亲友,高夫人也天不见亮就来了,现今正迎着蔷姐儿一家子。毓麟居的稳娘们,除了留守的,其余皆来了,同莫母恭贺后也歇不住,帮着迎其他接生馆的东家、掌柜们。
在莫娴大婚的消息传开后,接生馆的东家们日日同嗣昌局去函,宫外嗣昌局临时办公处的鼓都快被敲烂了,就为求得莫碉大婚的请柬。本就是件喜庆的事,莫媚便每家接生馆都发了封请柬,光前来道喜的东家、掌柜们就有六七十人,还有那离得远托人带了随礼来的。嗣昌局的女官帮着掌眼,太过贵重的就退回去,只留下些吉利喜庆的。瞧着日头差不离了,莫母忙唤来几房陪嫁婆子,拉着女官们道:“齐大家的,你去瞧瞧午膳备得如何,可不能让来客们饿着肚子等!谢二姐,你们房人力气大,带着庄大人她们几个有文采的,再请些学识丰的郎君帮衬着,去外头堵新郎官!陶三娘,卢大人和楚大人说要去瞧娴媚,你领着她们同去待莫母安排妥当后,陪房们四散开来,两路身着枣红袄裙的婆子,捎上些热气腾腾的盥洗盆,轻轻敲响了莫媚的房门。半响,门扉从里头推开道缝,钻出来个身着茜色复襦、梳单丫髻的侍女。她瞧了瞧院中的日晷,见已是晨时,便将食指抵于唇上同她们嘘了半声后,领着她们进了屋。
“大人,该起了。“秋菊转过扇金漆点翠屏,卷起嫣红床牙子,轻声唤道。待莫娴半睁开眼起身时,秋桂已招呼着众人,用火斗熨好了婚服、摆好了盥洗用具。
昨夜阖眼本就迟,梦中还全是那玩意,时而颠鸾倒凤,时而鱼水相融,累了她整宿,一向不赖床的她,竟少见有些睁不开眼。秋芙等人很是妥帖,轻柔伺候梳洗,她的眼更睁不开了。楚鸾镜适时递来一杯蒙顶石花③,是今岁新采的茶,苦涩瞬时冲上天灵盖,她正拧眉缓着神,全福娘子咬着丝线,双手翻飞着绞上了她的脸。又苦又疼,这下莫娴是彻底醒了,配合着三两下穿好了婚服。大唐时,女子大婚需着绿。
喜绿的莫娴特意挑了身青绿大袖连裳,恰似春芽初绽的鲜嫩,再配上飘逸灵动的青翠披帛,宛若春日林稍跃动的精灵。规矩坐于铜镜前,秋蓉逐一打开了花口漆盖粉盒、银平脱蚌黛盒、黑釉口脂瓷盒、瓜棱影青瓷胭脂盒……卢晓妆帮着“常州第一梳”知娘子同她上妆、盘发。正梗着脖子戴金冠花钗,方出去打探消息的秋菊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长孙……姑爷到府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