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第136章
莫碉骤变的脸色,吸引了不远处的卢晓妆,她也好奇地探头看去。“呕一一”卢晓妆瞬时干呕起来,忙推开众人,往门外跑去。离得近的女官们也瞧见了,面色俱现怪异,或被吓得惨白、或怒得通红、或恶心得发青、或闪着忽明忽暗不可置信的色……婴孩刚出生不久,断脐处应尚未愈合,此时竞被塞满了大粪。深褐稠密的粪,约莫拇指头大小,严丝合缝地堵在脐孔,隐隐能瞧见黑粪中夹杂着些血丝和青绿,徐徐飘出缕缕令人作呕的屎臭。莫娴凝眸观察着,粪球成椭圆的蛋状,她用手扇了扇其味,臭中裹着股青草的腥味,大拇指和食指掀起个边,捻了捻半干燥的粪,质地细密却硬。种种性状在脑海中过了一遭,回忆此前读过的《太原史话》,她已有了猜测,只是未曾想到身临其境竞是这般震撼。而被她箍着的婴孩婆母史氏,先是满脸古怪地瞅了她一眼,紧接着目光扫过众女官,口中疑惑地秃噜道:
“不说是京师来的大官儿,怎在肚脐塞羊粪这般寻常的法子,都未曾见过?”“寻常?!”
方吐尽回屋的卢晓妆,正颔首压抑着喉咙的酸水,听着史婆子的话,不由惊叫起来。
王清歌上前轻拍她的背,徐徐解释道:“医书有言,羊粪颇多效用。于小儿而言,用其能止泻痢、肠鸣惊痫等。”
“对对对!老娘婆就是这般说的!娘子好学问!"史婆子喜不迭地回道,见终有见识广的娘子知晓,笑意还未来得及从脸上的深壑中爬出,下一瞬就惊变了脸。
只见这名有才学的娘子,一面启开肩头上挎着的提梁银丝编箱笼,一面看向押着她的这名女子。
“清理罢。”
那女子轻飘飘三字之辞,就让有学识娘子迅速捣腾起箱笼来。箱笼很不寻常,学识娘子两手一抬,小小的箱笼骤然升成三层,竟是折叠式,每层还皆分成了百眼格。
学识娘子从最顶层拿出个琉璃瓶,又在最下层翻出双套子戴于手上,紧接着还从葫芦袋中取出把顶上裹着木棉的细棒。瞧着这些稀罕玩意她愈觉惊奇,忽而,学识娘子竟朝她孙儿走去。“大人使不得!老娘婆说要敷上七日的!"史婆子高唤了起来,原是王清歌在莫娴的示意下,用酒精棉签清理掉了婴孩肚脐上的羊粪。“娘,出了何事?”
“老婆子怎了?”
“婆婆,娃怎了?”
屋中正被问话的史家人,皆伸长脖子往史婆子处瞅,边急急地问,边嬉开挡住视线的女官们奔了过来。
突破众女官、将士们的包围圈,炕旁的场景让他们目眦尽裂,正欲挥拳干仗,就被领头的女官呵斥住。
“荒谬!"莫媚冷冷扫过众人,厉声怒骂道。一身浅绯色官袍,正气凛然,腰间束着金玉带上,挂有放着符牌的银鱼袋,青丝高盘成利落的半翻髻,只罩了顶象征身份的轻金鸾鹤冠。眉眼如画,面容却庄严肃穆,威仪凛冽,薄唇紧抿,语气不容置疑道:“羊粪虽有妙用,然使前皆需煎煮炙烤,断无新鲜涂抹的,多会引发高热感染,日后婴孩肚中还会钻满三尸九虫!”“高热?”
“三尸九虫?!”
怒气冲天的史家人,先是被她的威严吓得浑身一颤,紧接着明了话中之意后,轰然高嚷了几声就呐呐不敢言。
“这不可能……不可能!“反应过来的史婆子连连嚷嚷道,软了身子坐于地上,朝着身旁的莫娴拳打脚踢。
莫媚一个反手,将史婆子双手束于背后,肚儿抵在炕边。一手捆着史婆子双手,一手把她的头狠狠按近婴孩的肚脐。“你自己瞧!"声儿分明夹着滔天的怒火,却让史婆子如临万里冰封的北地,寒彻骨髓。
被震慑住的史婆子,抖抖嗖嗖定睛看着肚脐,溃烂流脓的脐孔中,有些白线在蠕动。
“呕一一”
骤然,她想道了茅坑里在粪上蠕动的蛆,不住反胃,酸水股股涌上喉咙。孩子他母舂娘子还躺在炕的另一头,见状忙爬了过来,凑近一瞧,瞬时扯掉炕旁史婆子包发的巾布,拽着她的头发同她撕打起来。“舂娘!你干甚?”
“住手,别打了!”
“不孝啊!不孝啊!”
史家人上前拉架,舂娘揍得更狠了,口中怒叫道:“让你别听那虔婆的!都是你害了我孩子!”
分明刚生产的女子,竞几人都拉不开,她似有无穷的力量同伤害她孩子之人拼命。
“邻里皆是这般的!”史婆子鼻被揍出了血,哀嚎着往她儿子身后躲,却还碎嘴反驳。
舂娘泪如雨下,她不再同史婆子争辩,拧上史大郎的耳,让他仔细瞧瞧孩子的肚脐,泣不成声地朝着莫娴问道:“官人…官人可有……法…看清线虫的史大郎和史公公也跪下身哀求道:“大人,我等蠢笨,您定要救救我儿(孙)啊!”
重重叹了口气后,莫媚同王清歌一道翻找着肚脐处,倒上酒精麻痹线虫顺道消毒后,再用尖嘴细镊子将能瞧见的线虫都挑了出来。但定有线虫已通过未长合的脐孔钻入婴孩腹内,若等七日再取下羊粪,干硬的羊粪早已不适合线虫生长,定是再也瞧不见它的影子,若有B超就能在婴孩肚脐周围照见,密密麻麻盘成线团的长虫。思及此,她又从药箱中翻出些使君子、苦楝皮芜黄等驱虫药材,借了史家大锅煎炒,用石碾研磨成粉后,兑水让婴孩服下。忙活之余,她们还细细询问了史婆子,得知老娘婆就是稳娘,史婆子是听其吩咐行事,周围的人户有了娃皆是这般。“你等这般听话,未曾揭开瞧过?"卢晓妆震惊地问道。“臭得慌,谁无事掀这玩意。何况虫这般小,谁能瞧见?隔壁的王大姐、对街的席小妹,她们家中也才生了娃,亦未提起过此事有何不妥!”史婆子肿着脸哭诉道,
“平日我眼前总有蚊虫飞,就算瞧见了,无人提醒,我也是不当回事的!”“哦,应该是得飞蚊症了。"莫娴心中暗暗想着,又听王清歌问道:“这般胡来,婴孩就未无故高热或病危的?”
“婴孩最娇气了,立不住不是常有之事?"史婆子振振有词,见媳妇眼露凶光,忙低眉顺眼装鹌鹑。
听罢,莫娴眉头紧锁,打响设嗣昌局分局名声,开接生馆,果然迫在眉睫啊!
“娃排出的粪中若有这样的虫,应就是药起效了,你等需细细留意至粪中再无此虫………
暂时按下忧心,同他们细细交代后,莫媚见女官们已登记好此家户籍,便告辞去往下一条街。
此后,她尤其留意门上挂谷草的人户。依晋汾两地风俗,生女挂无根谷草,生子挂有根谷草束。
书香门第产子后,还会将带根的谷草束分作十把,用泥塑形扎成窗户,再于窗格正中钉上瓷碗、木杓各一个,竹筷一双,挂于门上,取“十年寒窗,步入仕途″之意。
“咚咚咚一一”
莫媚一行人又扣响了一扇半掩的柴扉,小厮正领着他们入院,她就瞧见灶台旁一约莫五六岁大的男童,正对着药炉子撒尿。停下步子,她低声问道:“这是在干甚?”“哎呦,失敬失敬!"小厮忙挡住女官们的视线,满脸愧色道,“大人们来得突然,更未曾想这般多女子……给这药添引子呢,童子尿大人们听说过罢?又是一家不经消毒杀菌肆意妄为的,她已觉麻木了,三两下制止讲明原由后,在这家人半信半疑的目光中又拈出一堆线虫。这家人除了在婴孩的脐上塞了羊粪,连妇人脐上也填满了,美其名曰一一舒缓产后腹痛。
“官人你别不信,方生完时痛得我死去活来,这才过了三五日,竞愈发不疼了。”
此话一出,女官们皆沉默了。
嗣昌局的女官们就算不是稳娘出身,也看过莫碉撰写的助产书,更在毓麟居见习、学习过数月,皆知此不过是到了宫缩痛平息的时日了。“愁人啊!”
夜半,她同长孙无忌一道沐浴后,懒洋洋地窝进他怀中,边想法子,边以他腹为纸理络思绪。
见她郁闷,他忙柔声安慰道:“是你将长安生养之事治理得颇善,方觉不适,此前京师不知何为消毒无菌时,不也这幅做派?更别说此等偏远之地了。”心头的阴云散了些,她摸着他精瘦的腰身,上头附着的肌肉线条流畅,紧实得有些咯手。
食指在上头点点圈圈,忽觉指尖有些水汽,纹理分明的腹肌上竞蒙了层细汗。
须臾间,天旋地转,她被压在他的身下。
“夫人可否满意?"他喑哑着嗓子道,“有未想到对策?可须为夫身体力帮忙?”
原还偷偷笑得狡黠的莫媚,忽而双颊绯红凝露,檀口微张娇嗔道:“自是想到了。”
“那方才,夫人就是装着顽?"他轻柔地问道,就见被识破的人儿青丝拂拂,敛下羞眸,桃腮熟透了。
“不不不,方方想到的!"她连连否认,努力藏住潮意。“小骗子。“他轻笑两声,未同她计较,掐着初夏熟透的桃尖,缓缓低头,啮住夏日红艳诱人的樱桃。
翌日,莫媚又同女官们忙碌了整日,临近傍晚方回了嗣昌局在城中的办事处一一嗣昌局分署。
稳娘们早已等在署内,见着她忙将城中商铺分布图翻了出来,上头标明了她们觉着不错的铺子。
因晋、汾多风沙,她率先考虑城中心心的铺子,选了间临近汾河穿过城中的支流、靠近嗣昌局分署、车马皆通的便捷之地。正同稳娘们敲定细节,嗣昌局分署外的大鼓,竞被鸣响。众人骤然起身跑了出去,领头的莫媚刚踏出署门,就被百姓们团团围住。“大人救命!”
“大人救救我家孩儿罢!”
“大人行行好!”
原是昨日莫娴给药的那些人户,皆于今晨开始出恭,因她特意嘱咐,大伙儿翻找了大半个白日的粪桶。婴孩们俱排出了长虫和虫卵,用药的妇人们更严重些,多是几寸长的虫丝。
最让百姓们恐惧是,黄昏后一妇人竞排出十尺长虫。这消息瞬时长出了羽翼,传遍大街小巷,百姓们皆坐不住了,四处打听女官大人们的办公之所。
“尔等俱安!”
莫媚高声喊道,原本喧闹的人群蓦地安静下来,大伙儿皆哀求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