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白猫(1 / 1)

第228章220.白猫

洛雪烟心疼不已。

姜冬至买菜专挑便宜的买,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八半花,看到卖鸡蛋的犹豫了许久才出声问价,拿了三个,不舍得钱,还试图和小贩讨价还价,挨了好一顿嘲讽,结果棠梨不领情,又是一顿训。

过了会儿,棠梨稍微冷静下来,自责方才语气过重,转头看到灰头土脸的儿子,柔声认错:“对不起冬至,是娘不好,娘不该凶你。”姜冬至看了她一眼,依旧害怕。

棠梨向他敞开怀抱,安慰道:“到娘这里来。”姜冬至钻进她的怀里,棠梨拍拍他的后背,见他始终不抬头,问道:“生娘的气了?”

姜冬至摇摇头,他只是太长时间没被这么温柔地抱过了。娘亲的怀抱是用柔软的落羽和蓬松的干草搭起来的窝,埋进去,好像能隔绝任何烦恼。“擦擦脸,"棠梨把脏兮兮的小脸捧起来,轻轻擦去上面的灰,笑道,“都变成小花猫了。”

姜冬至腼腆地笑了笑。

母子俩分着吃完了一碗面,鸡蛋推来让去,对半进了各自的肚子里。姜冬至收拾完碗筷,看棠梨坐在那儿伤神,小脑瓜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娘,我想给你编头发,可以吗?”

棠梨意外道:“你还会编头发?”

姜冬至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好。”

姜冬至手忙脚乱地分头发,小脸严肃得如同上战场,没一会儿就急出一脑门子汗。洛雪烟联想到江寒栖游刃有余的模样,心想,编头发果然得从娃娃抓起。过程曲折,但好在效果不错。

棠梨对着清水看了看发髻,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你从哪学的?”“看来的,"姜冬至有些神气地抬了抬下巴,问道,“娘,你现在高兴吗?”这个问题来得没头没尾,棠梨没想那么多,顺着他回道:“高兴呀,有这么好看的发髻,娘怎么可能不高兴?”

“娘高兴就好。”

姜冬至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作为姜冬至的半永久性小跟班,洛雪烟可太清楚他这句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了。

几天前,棠梨还没发病,忙着绣花赚钱,姜冬至用不着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午后会跑到编草的小摊旁偷学手艺,小摊挨着一家做珠钗生意的铺子。那日赶巧了,有个女子买完珠钗,讨教编发的事,店家边口授边演示,姜冬至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过去,末了听见店家说了句:“头发梳得漂亮,心情自然就好。”

回家路上,姜冬至始终若有所思,当时洛雪烟就怀疑他把那句客套话当了真。

病中无力打理,乍看到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棠梨心里敞亮了不少,一时兴起,把姜元成送她的蝴蝶玉兰钗找出来,插进了头发里,痴迷地对水自赏。水中的她不再憔悴,还是当初那个能让姜元成神魂颠倒的美丽女子。她又做起梦了,越做越真,抱着姜冬至,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两人定情的小调,一句一句地教他唱,声音如同掺蜜一般甜美。姜冬至懵懵懂懂地跟着她唱。

“如果将来遇到想要心仪的女子,你就把这个小调唱给她听。”“心仪是什么意思?”

“就是非她不可,除她以外的人都是将就。”“好,我记住了。”

盛夏闯进八月时,母子暂住在临溪的小县城里,开始了苦夏的日子。棠梨没食欲,闪成一竿瘦竹,两弯眉间时常笼着雾一般的愁意,幸而有姣好的皮囊撑着,苍白清苦相倒能看出几分弱柳扶风的意味,仿佛烈日下的一缕青烟,走着走着就散了。

没有哪个夏天像当下这个夏天一样难熬。天为盖,地为笼,衣服像蒸布,人裹在里面,腾腾地发着蒸汽。

棠梨每天都觉得嘴巴是苦的,好像生嚼了一万根苦瓜,血似乎也变苦了,沉闷的苦坠着胃,连吞口水都艰涩。潮湿无孔不入,皮肤上仿佛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青苔上攀附着茂密的藤蔓,那是寂寞滋养出来的,以笑容为养分,紧紧地缠着她,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说话会加重苦味,所以她选择惜字如金,默然地窝在阴影里绣花,像暗处的幽兰,不过没有兰花的好脾气。说不清的烦躁堆积在体内,排不出去,便成了炸药,可她又不愿伤及无辜,于是姜冬至变成了唯一的受害者。洛雪烟听了无数个离谱的挨骂理由。

比如姜冬至倒了一杯水要喝,一下没喝完,放在桌子上,棠梨上来指责杯子放的位置不对,说放在边上很容易碰到地上。比如姜冬至不舍得吃肉,把肉让了出去,棠梨几番推让劝不动又会说他不知好歹。

比如地上掉了几根头发,看长度明显不是姜冬至的,但棠梨就是一口咬定他,说他没眼力见,自己掉的头发都不扫。下到底层后,棠梨听了不少粗鄙之话,不自觉地融进了口语里,骂得一天比一天难听。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洛雪烟都遭不住那种骂法,何况五岁的姜冬至?被骂哭是常有的事。

棠梨觉得眼泪是女子的特权,看不得他一个男孩掉眼泪,见了只会更生气。久而久之,姜冬至的泪腺就退化了,只敢在晚上睡觉时捂着嘴巴哭上一小会J儿。

这样糟糕的夏天,总要有点什么调剂才能过得下去。棠梨靠谩骂姜冬至过活,而姜冬至则靠偶然结识的小白猫朋友过活。小白猫和他一样,也是个半大的小孩子,奶膘还没退就过上了流浪生活。因为一口饭,小白猫黏上了姜冬至,每日饭点前后都会到门口的阴凉处等他。

姜冬至交不到同龄朋友,把这只小猫当做好朋友。小白猫乐意亲近他,吃饱喝足总会翻身露出柔软的小肚子给他摸,摸头还一个劲地往手上顶,后来甚至可以在他怀里安睡。

小白猫的信任令孤独的孩子受宠若惊,姜冬至掏心窝子地对它好,有好吃的总会分它一半,明明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偶尔,他会冒出收养小白猫的念头,可又觉得母亲不会同意。

每当预感到离别时的隐痛时,他总会不舍地顺下小白猫的毛,试图用柔软的触觉铭记无法长存的友谊。

一直以来,姜冬至以为他会是主动离开友情的那一方,因而总是对小白猫怀着歉疚,不料他才是那个被抛下的可怜儿。这天中午,他端着饭碗在门口等了很长时间,小白猫迟迟没有露面。

姜冬至不相信小白猫会不辞而别,去它经常出没的地方找了一圈,连根猫毛都没看到。他鼓起勇气问了住在附近的人,发现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附近有只小白猫。

苦寻无果,姜冬至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惹到了唯一的好友。

快到家时,他听到门口一片嘈杂,抬头看到许多人围在门前看热闹,挤进去一看,几个纠缠棠梨的混子在和她对峙,地上躺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是小白猫的尸体。

姜冬至冲上前抱起小白猫,嚎啕大哭。

肝肠寸断的哭声像锥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扎着洛雪烟的心脏,然而更绝望的事还在后面。

为首的混子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姜冬至,露出了诡计得逞的奸笑,扯着大嗓门喊道:“害死我猫的小鬼头出来了。”

听到这话,姜冬至反应过来小白猫的死和这几个混子有关,冲上前对发话的混子拳打脚踢,恨恨道:“你骗人,小白明明是你害死的,明明就是你。坏人,坏人!”

“哟,杀了我的猫,还想打我。“混子反手一推,姜冬至重重摔到地上。他爬起来,又要冲过去,被棠梨抓住了肩膀。棠梨问道:"你喂没喂过猫?”

姜冬至着急道:“娘,小白是被他害死的。”棠梨又道:“你就说喂没喂过。”

加在肩上的力道骤然增加,姜冬至打了个哆嗦,如实道:“喂过,可是.…混子用一个手的手背打另一个的手心,露出了然的神色,接着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的猫就是被你儿子喂死的。你看怎么办吧,要么你陪我们喝顿酒,咱们交个朋友就算完事儿;要么你用这把刀扎你儿子的手以示惩戒。我是真怕他学坏,小小年纪就杀猫,长大了杀人可.……”出其不意的一刀了结了假惺惺的长篇大论。围观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蝉叫得很大声。

洛雪烟看着被刀扎穿的手,感觉盛夏正在坏掉。刀拔出来,小小的手抽搐了一下,血流出来,渗进了桌子里,弄脏了白皙的皮肤。原来、原来那道疤是这么来的。

巨大的悲伤击溃了理智,洛雪烟已经不能思考了,意识一片空白,以至于看起来很呆滞。她伸出一双颤抖不已的手,想捧起那只小手,又怯怯地缩回来,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他该有多疼啊?

姜冬至后知后觉挨刀的是自己的手。那一刻,尖锐的疼痛像雨后春笋一般穿透了整个手掌,他放声大哭,想要缩回受伤的手,可棠梨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训斥道:“不准哭!男子汉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姜冬至小脸惨白,哆嗦了一下,咬紧下唇,努力不让哭声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