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为什么眼神这么不对劲儿
车窗没开。
竹帘将薄纱紧紧压在窗上,车门一关,天光顿时迷蒙起来。云心月心口一窒,像是呼吸陡然被斩断。
“阿舟?"她有些惊疑地喊他。
楼泊舟一直盯着她,不曾回头,只将关门的手收回,压在铺就的毯子上,慢慢靠近她,将她圈在自己双臂间。
扣在座上绣垫的手指,亦缓缓收紧。
云心心月可以清晰看到他通红眼眸中剧烈的挣扎,如同两只困兽被放在狭窄的笼子里,奋力撕咬,撞得牢笼″呕眶"响。他沉默不语,可他的眼睛却什么都说了。
一一他内心的不平、不宁、无法冷静。
此时此刻,似乎只要一根小小的稻草置于他身,就能将他逼疯,让他疯狂甩动身体,不顾死活去撞击牢笼。
车厢有瞬间的凝滞。
她能充分感受到那种冷锐的危险,,手脚不受控制地发软,只能勉强支撑她歪斜着,不倒下去。
车外风雪似乎更大了。
雪花随呼啸的风,簌簌砸在车厢上,像纸裂之音。撑在毯子上的手有些发涨,腕骨发酸,云心月往后挪了挪,想用车座支撑身体。
下一刻,楼泊舟逼得更近了。
连空气都畏惧他的怒气,四处逃散,令她有一阵觉得呼吸困难,心跳急促。她凝望那双过于黑沉,不见丝毫光亮的眼眸。“你想收男宠?”
楼泊舟终于开口说话了。
出口的语音十分稳定、平静,并不如他的眼睛那样波涛汹涌。只是一一
对于了解他的云心月而言,他这种稳定、平静,比浸湿的糯米纸还薄,只要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是一个大洞。
“不想。“她想也不想就否认,“你要是早早就在那里,应该听到我拒绝过他好几次。”
可楼泊舟不在。
他要是在,在橙皮书递出来的瞬间,他就将东西撕碎,塞进古三郎嘴巴里。根本不会给她打开细看的机会。
他现在的关注点偏了一一
“好几次?”
搁在绣垫上的手,收紧。
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清楚回荡在云心月后脑勺近处。她心里暗叫不好。
意料之外,楼泊舟居然没有暴走,只是清亮的少年音降到冰窟中:“你喜欢他?″
云心月:“??”
“我没有喜欢他。"她矢口否认。
要是她喜欢古三郎,为什么不接受他,还要拒绝好几次。“不喜欢,还能听他几次剖白心意?”
云心月”
关键不是在于她拒绝了吗?为什么会歪到这么偏的地方去?她一时哑然。
楼泊舟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他在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失控,赶紧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让人跑掉,一手捂着不受控制的半边脸,快速转过去。不明所以的云心月,只看见他捂着眼睛转头。“阿舟?“她顾不得解释这件事情,有些担心地探身看过去,“你怎么了?伤到眼睛了吗?”
“没事。”
楼泊舟身躯轻轻颤动,一股恐惧感笼罩他心头。这种感觉,从他学会徒手撕碎一头老虎,以绝对武力控制十万苍莽山野开始,就不再有过。
他以为,自己此生已与这样的心绪再不相见。真是没想到……
“爱会让人软弱。”
祭司苍老的喟叹,在他耳边响起。
软弱。
他在心底咀嚼这两个字,不得不承认,祭司是对的。从前在山野不要命地搏斗八年,只为消灭一切威胁他的存在,令百兽万毒亦俯首避让他。
然则。
有些东西,在遇上她以后,似乎不知不觉就变了。由爱故生忧。
他会担心她的生死,担心她的疾病,担心她的喜忧,进而一一由爱生怖。
怕她看见血腥,怕她的厌恶,怕她的移情。怕她一一
发现他光鲜皮相之下,腐朽糜烂的真面目。刚才掐住古三郎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过,要是她敢露出一丝厌恶,远离他丝毫。
那他,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回十万大山之中,令万毒百兽团团困守。就那样,把她藏起来。
独属他一人就好了。
可是阿……他又情不自禁想起她说的傀儡论,想起她在喧闹烛火中,回头对他笑的模样。
那样生动的容色,要是被困于深山之中,怕是要湮灭了。就那一瞬,他已不忍、不舍。
“阿舟。“云心月趴在毯子上,仰头看他露出来的半张脸,伸手抓住他捂着脸庞的手腕,“你到底怎么了?”
轻柔的话语,打破沉寂的昏暗、凝滞的空气。车外狂风亦温柔了半分,连马儿都不再不安踏蹄。楼泊舟捂着半边脸的手不曾放下,只是抬起被水波泡得通红的眼睛,挪到她脸上。
“你的眼睛好红!"云心月惊呼一声,直起腰,抬手想要摸一摸那通红的地方,又怕加重感染。
抬起的指尖,最终只落在他下眼睑处,轻轻抚动。“疼吗?”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他掌心覆盖下的另一只眼,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一一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咬了一口似的。
他不知疼不疼。
可他撒谎了:“疼。很疼。”
“怎么会这样。“云心月也着急了,从身上翻出帕子,小心心把他眼周擦了一遍,“你用手揉眼睛了吗?”
“没有。”
“那是有东西掉眼睛里了?”
“不知。”
云心月手指顿了顿,将他绯红眼尾的水迹擦干净,收回手指:“你不相信我不喜欢古三郎,生气了,急了?”
楼泊舟握着她手腕的手收紧。
云心月明白了。
她知道他似乎不怎么愿意相信人,对很多东西都抱有怀疑,包括对她说的话。
与其弯弯绕绕,不如坦白说清楚。
“那你怎么才相信我说的话?"好几息没得到回答,她试着开玩笑道,“难不成真要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
她还想为了古三郎剖心!
沉默思索自己到底想要她如何的楼泊舟,火气一下又燎上心头,焚烧一切。他把人拉过来,几近咬牙切齿:“你为了给他解脱,竟然不惜伤害自己吗!”
凭什么!
古三郎到底有哪里好。
那双眼,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所谓的温润雅致,谁知是不是乔装。
再者,若是后来者那么容易居上,他小心翼翼那么久,学着伺候人的精细活,生怕她嗑着碰着又算什么。
为了让她伤自己时更痛么!
“你、休、想。“楼泊舟气得话都快要不会说了,“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不是。“云心月膛目结舌,“那就是个比喻,只是形容一一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斟酌、看着办。”
他怎么把玩笑话当真了。
楼泊舟名为理智的弦,已经被妒火烧断,蜷缩在两边,无法束缚那些四处乱窜的古怪念头了。
“把她绑了,带回深山,藏起来。’
“只要不让别人看见她的所在,什么都会好的。’′绑了她!藏起来!’
杀了古三郎,杀了胆敢觊觎她的人。
“是啊,就像撕碎那些威胁你的野兽毒虫一样,将他们都撕碎,不就没有威胁了么?’
杂多的念头在脑海争响。
其中还混杂了这样的一条一一男宠,不过以色侍人罢了。论色相,谁能与你相比呢?
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撞开了其他所有想法,突兀立在脑中,逐渐膨胀。是了。
与其让不知香臭的某些人伺机凑上来,还不如自己亲自来满足她呢。易容之术,他不会,但也并非不能学。
不管她喜欢什么样的郎君,他都能装扮、模仿。如此一来,他们双方都能称心如意,岂不两全其美。云心月……”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眼神这么不对劲儿。
紧张吞下一口唾沫,她清了清嗓子:“你……想到了?”“是。“楼泊舟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你说的温润君子,除了古三郎,还有长什么模样的?眉毛多长多浓?眼睛什么形状?平日爱穿何种衣物?说话办事又是怎样的?”
一连串的问题,将云心月炸懵了,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真正算得上温润君子的,她在这个时代,也就见过白衣的他。“你、你这个容貌就好。”
楼泊舟蹙眉,觉得她在敷衍了事,根本不想告诉他。云心月从他眼中读出那份涌起的暴躁,赶紧补充上:“我很喜欢你这个长相,至于其他的…“死脑,快想,“头发束在脑后,松松绑着,眼睛前架着一个圆的金色细框,戴臂箍,马甲……”
她胡乱拼凑了一通话。
“就这么多?”
“呃……”云心月艰难从脑海里扒拉古今中外,温润君子的特征,“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玉石?”
她已经没话找话,开始胡说八道了。
可楼泊舟还是记下。
“那你一一”云心月凑过去,试探问,“不生气了?”楼泊舟没回答,只是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先别看我。"他照照镜子,调整好失控的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