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1 / 1)

第76章沐浴

回到官驿。

云心月浸泡在热水中,枕在垫上软布的浴桶边沿,看着房梁复盘今日之事。掐动手指仔细算一算,她好像和古三郎接触并不多,话也拢共没说过几句。对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会主动递上自荐枕席的橙皮书?为了权势?还是美色?

不管是哪种,她都真心觉得,对方该把这封书递给楼泊舟才对……总不能因为他不是女子吧?

他若果真权势熏心,狠心给自己一刀也不算什么。那是一一

一见钟情吗?

一阵说不清楚的恶寒,瞬间就蹿上手臂,将寒毛齐齐拔起。她又不是天仙,不至于。

除了这件事情以外,古三郎不管论外貌还是言行,其实都不差。云心月不知道自己这股莫名的恶寒,到底为什么诞生,但她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难道真像阿舟说的那样,他别有目的靠近我们?”可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按照犯罪心心理学来说的话,若是没有图谋,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破坏欲作祟了。破坏环……

她的思绪被一阵“笃笃"的敲窗声打断,她脑子还没从思绪抽离,下意识以为是春莺和秋蝉回来,便说了句“进来"。等身后响起一阵“叮铃铃"的空灵清脆,她就反应过来了,赶紧捞起布巾遮住自己。

“停!”

热水被一肘子激起,晃起一个巨大的弧度,溅落地面,飞起的水花犹如一只只透明的蝴蝶,扑向楼泊舟的袍角。

急促的单字音调随之砸落地面。

云心心月抬起被水雾氤氲润湿的明亮瞳孔,触到少年身上,瞬间就僵住了。他的装扮一一

木屐之上的黑色丝绸长裤,牢牢包裹着两条修长、匀称的腿,甚至因过于紧窄贴身,暴露了所有起伏的线条。

略有些短的上衣,露出一线腰腹,阴影将本就白皙紧窄的腰腹勾勒得越发鲜明。

外面披着的宽袍,像垂坠感极好的中式风衣,更添几分儒雅式的慵懒。若只是这样还没什么,他偶尔也会露出这种模样。南陵服饰长袍才不多见,更多的是上衣下阔裤,或者长短不一的裳。可慵懒的穿衣配上一丝不苟束好在脑后的低马尾,老学究一样连着细细银链子的单片圆框眼镜,就……

多少有些反差带来的颓丽。

“你…她捏紧拦住胸前的毛巾,吞了一口唾沫,“哪来的眼镜?”楼泊舟抬手,摘下夹在鼻梁前的单片眼镜,撩起袍摆擦了擦上面凝结的水汽。

“将琉璃磨了磨,套上金丝。"他重新把眼镜架回去,抬手撑在浴桶边沿,俯身靠近她,“做得不合你心意吗?”

匆匆而成,的确是粗糙了些,不甚精美。

他的呼吸靠近,白茶的清香扑来。

云心月心跳加速:“没、没有,挺好看的。”就是他为什么会把她胡说八道的东西,全部都找出来、做出来,还套在身上!

甚至连脸上温和的笑意,都像特意调整过一样,平日里亲切礼貌底下透着的三分疏离,已然消失不见,全是亲切。

对着这样的他,她有种出.轨的错觉。

“那什……"她伸出一根水淋淋的手指,戳向他胸口,往外推,“别靠那么近。”

有点考验她意志力。

微润的掌心将她手指包裹,抬起来,放到唇边。楼泊舟看着她眼睛,薄唇一贴,亲了上去。“‖″

“你分明很喜欢,为什么要拒绝。”

云心月绝望闭上眼睛,把头埋下去,想扎进水里,暂时逃避一下。做人,倒也不必这么直白。

下一刻,楼泊舟已经拉动她的手,落在自己外袍的领口上。一勾。

长袍无声落地,露出靛青马褂,以及用纯银护臂束着的黑色里衣。云心月瞥了一眼,想伸手拦住自己的眼睛。但是吧。

又管不住一双眼总往回看。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

身材好就可以任性,为所欲为吗!

楼泊舟引着她的手指将马褂挑开,一本正经说:“伺候公主沐浴。”别人喊公主,她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是个普通称呼,就跟去广府旅行,满街人都会喊你“靓女"一样,顶多就是好听点儿。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就有一种令她脚趾收紧的羞窘。

从后脊骨到头皮,一阵阵往上绷紧发麻。

然而。

这还不够,他还低头,在她肩膀上啄了一口。云心心月瞪大眼睛,缓缓滑落,将肩膀埋进水底下。一不小心,埋过头了,水直接漫上鼻梁,她险些喝上一口洗澡水。吓得她赶紧闭上嘴巴,却"咕噜"吐了好几个水泡。她瞬间坐直,背对楼泊舟,熏粉的一张脸,瞬间爆红如西天赤霞。楼泊舟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弯腰半蹲,隔着浴桶将她圈起来,伸手拿了一旁装有皂角液的玉瓶。

王室么,洗澡怎么可能直接用皂角豆,那都是调配好,有花香的皂角液,装在薄如蝉翼的白玉瓷瓶里,对着光还能看见里面流动的液体。春莺和秋蝉调配所用,正是和她体香十分接近的山茶花。云心月此刻却闻不到什么山茶花,只闻到杉木与白茶。身后的存在实在过于明显,楼泊舟又刚好贴在她耳边,一说话就有热气如小蛇游动,钻进她耳朵里。

她不由往旁边侧了侧,对上一只屈折在浴桶边沿的手。它大半浸入水中,把衣袖打湿,紧贴着鼓胀的肌肉,起起伏伏。顺着臂弯往上看。

修长的手指抵在瓶口,慢悠悠对照烛火转动。一时之间,她竞分不出,到底是手指好看一些,还是玉瓶好看一些。见她看过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瓶口。

叮叮一一

清脆似珠落玉盘。

瓶口倾侧,略有些粘稠的清透皂角液流淌到他掌心。他放下玉瓶,掌心打磨出泡泡,从她肩膀处往双臂推开,将每一根手指都仔仔细细搓干净。

指缝也没错过。

修长的手指没入水面之下。

云心心月抓不住他潜水的手臂,只好反手圈住他的脖子,往身后肩膀靠去,蹭散松松挽起的发髻,缠了他半身。

簪钗顺着墨发滚落,无声坠地。

“阿央.…

楼泊舟在她向自己舒展的脖颈上亲了一口,用额角蹭了蹭她的耳朵:“缝隙要仔细洗干净,别乱动。”

他探头去亲她额头,想要安抚她。

唇瓣落下,指节一屈,云心月就像炸毛的猫儿一样,张口咬住他近在咫尺的咽喉。

倒是没能下狠嘴,用力啃一口,只叼住一块皮磨了磨,权当泄恨。楼泊舟却从咽喉震出一声压抑的兴奋,将脆弱命门,送到她的尖牙之下:“阿月,咬我。”

他喜欢她带来的一切触感。

尤喜这种格外明晰的。

云心心月怕真咬到他脖颈动脉什么的,没敢下口,捞过他松懈一侧的另一条手臂,隔着湿透的里衣,用力咬了一口。

“阿月。“楼泊舟笑声轻轻,带着诱.导规劝,“隔着衣物咬,不痛快。将护臂除了,挽起袖子咬如何?”

用力咬。

咬一个这辈子也不会痊愈的疤痕,那便再好不过了。牙有点酸的云心月,鼓着脸白了他一眼。

“你的肉太硬,不咬。”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了他的笑穴,他又把脑袋埋在她脖子上边蹭边笑。吐出的气息,比蜘蛛精缠唐僧的还要密一些。这次澡,添了三桶热水才结束。

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十根皱巴巴的手指,云心月捞起身后的软枕就砸过去。楼泊舟不躲不闪,让她砸。

甚至,觉得软枕不够硬,用来泄愤太轻巧了,亲手递上玉枕。换了别人,可能只是调笑。

但他绝对认真。

云心月气得想把人赶走。

但是满地散落的衣物都湿透了,只有他后来脱掉,甩到桁架上的一件里衣干透,被她裹在身上。

她可不好意思,喊人去隔壁拿衣物过来。

“别气了。“楼泊舟举起擦拭头发的布巾,靠过去,“若有哪里伺候不好,明日车上告知我。我改。擦干头发,早些歇息。”他还敢说。

云心月抬腿踹了他大腿外侧一脚。

楼泊舟扣住她膝盖,眼神幽微,垂眸遮盖,将棉被往上掩,用布巾覆上湿发。

察觉气氛起了微妙变化,云心月也禁声,掖紧被子。她真的累了。

次日,卯时。

狂风初歇,天空连一丝微末的曦光也无,全靠火把支撑光明。山城太守和明光县县令携同府衙、县衙诸多人,前来送行。县令没有辞退赵昭明,是以,他也一道前来送行。临行之前,脸上面具换成更透气镂刻雕花薄铜的县令,前来寻云心月:“下官见过公主,不知可否请公主借一步说话?”楼泊舟警惕抬眼。

这把年纪,还要跟他抢阿月?

县令赶紧补充:“自然,圣子也一道。”

楼泊舟这才略敛眸中锋芒。

云心月倒是没什么想法,点头答应了:“好。”她估摸着,对方大概是为了道谢。

毕竟一一

古人重礼节,昨日的宴会她和楼泊舟都没去,对方找不到机会正式道谢。县令往林子边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公主请。”沙曦拿来火把,交给楼泊舟。

他伸手接过。

云心月拉着他的手掌,离了车驾两三丈远,便停住脚步。“就在这里说吧,他们应当听不到。”

知县跟着停住脚步,从袖管里掏出一封书,双手捧着,端正跪下。云心月看着封面“罪己书"三个字,眉头跳了一下:“县令这是做什么。”事情又有什么转折不成。

“在下有罪,请公主和圣子责罚。“林勇抬起眼眸,目光平静,“我并非明光县令林荣,而是山匪林勇。”

云心月也平静:“我只想知道,老百姓口中那个兢兢业业、事必躬亲十三年的县令,是不是你。”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前三年,是林荣;后三年,是林勇。”

林勇口中的故事像传奇,还是死对头惺惺相惜,最终成了朋友,一方死亡,一方存续他的遗志与身份活着的感人传奇。他说,林荣当年新官上任,想要招降流亡到鬼头寨的他。但是他不从,两人便开启了斗智斗勇的你追我赶。

林荣虽是文官,拳脚一般,但是豪情万丈,从不趁人之危,不干杀他兄弟还要他倒贴的事情。甚至在他最艰难也不愿意放纵手下抢掠平民,甚至手刃犯民者的那年,送了他救命的钱粮。

在这种长达三年的追逐战当中,死对头变成了无比了解对方的好朋友。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会约在山间,钓鱼饮酒。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伙人,为了褫夺县令之位,派人刺杀县令不说,还在他死后将他脸皮剥掉。云心月毛骨悚然:“他们要做什么?”

那自然是找人易容成县令。

不幸中的万幸是,林勇这日偷摸来寻林荣喝酒,撞见了这一幕。他武力不错,拼上一身刀伤,一人屠了为首者与小领头三人,成功把人吓退。

可是,林荣也救不回来了。

对方不想让自己遇刺身亡的消息走漏出去,所以请求林勇易容成他的样子,当明光县县令,永远也不要退让。

林勇答应了,这一扮就是十年。

“勇深知,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迟早会暴露。"他眼泛泪花,“只是一一林兄既然把明光县托在我手中,我就无法置之不理。看在勇十年不懈,主动请罪的份上,还望公主和圣子垂怜,为明光县选派一位勤政爱民的父母官来接任。”

云心月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请罪书。

她瞥了身侧的楼泊舟一眼。

少年神色看似温和,实则毫无所动,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林勇弯腰叩首:“多谢公主和圣子。”

脑袋撞上厚实地面,有声回荡。

云心月打开“罪己书"看完,抬手放到火把上,引燃了。林勇诧异:“公……”

火有些烫手,她丢在地上,抬脚扫开四周落叶,等书全烧没了,才抬脚踩灭。

“林县令的故事很精彩。“云心月轻轻抬起他的手肘,让他起身,“不过我们急着赶路,剩下的故事,有机会重逢的话,再听林县令细说好了。”林勇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知该说什么,千万感谢,只得一句略带哽咽的:“谢公主、圣子。”

云心月扫了扫裙摆沾惹的黑灰,牵着楼泊舟向马车走去:“对了。林县令可别忘了打水浇灭火星子,你们无风镇太干燥了,要注意防火。”“下官,谨遵公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