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五官乱跑之人
冬意越来越浓,天雪亦愈发猛烈。
云心月怕冷,每次下车锻炼都要先在车厢内拉拉筋热身,再眼一闭心一横,跳下雪地,狂奔而去。
但凡耽搁一息,她都想抱着楼泊舟的胳膊,让对方将她提回车厢,一直猫着算了。
见她如此辛苦,春莺劝她:“公主何必受这份苦,在车上押押筋骨便够了。要是还觉得不适,不还有属下和秋蝉。您喊一声,我们马上就能来给您按捏。”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圣子在么。
沐浴的事情都伺候了,捏个腿捶下肩,想必他也是不介怀的。“那不一样。"擦了一把薄汗又开始犯冷的云心月,瑟缩紧抱被子,哆哆嗦嗦回答,“这人还是得活动才不会生病。”她之前就是不以为意,对自己的身体忽略太厉害,如今再来一次,她肯定不会那么糊涂了。
春莺和秋蝉对视一眼,都很无奈。
不过每国都有自己的习惯,西随多为游牧民族,从小就在马背和骆驼背上过活,大概和她们山民居多的南陵多有不同。沙曦将军她们也好动,仿佛闲不下来。
楼泊舟倒是没干扰她干什么,不干什么,只是每次都跟着,只要她呼吸一开始不对劲儿,就把人塞进自己的大裘里,抱回来捂暖。“喝水。”
他兑出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水还没到嘴里,马车突兀来了个急刹,马儿刨地嘶鸣,云心月往前一扑,险些把前面的春莺和秋蝉压倒。
楼泊舟最稳,马车晃动的一瞬,他的手已经跟着调整,溅起来的温水用杯子兜住,同时伸手将她一把搂回来。
往后仰倒的人,只有春莺和秋蝉。
熟悉的急刹,让云心月下意识开口问:“不会又是碰见哪个晕倒在路上的人吧?″
她探手,让春莺和秋蝉搭一把,先坐起来。“小心点儿,没伤到哪里吧?”
两人都摇头:“谢公主,属下都还好,公主没事吧?”“我没事。”
楼泊舟像什么也没发生,将杯中的水泼了,重新用烧开的水和晾凉的水调出适合的温度,递到她有些干燥的唇瓣旁:“先喝水。”等春莺和秋蝉起身跽坐稳了,云心月才松手,低头喝了半杯水。这时,沙曦来报:“公主,道上有幼童昏倒。”又是孩子!
“多大的幼童?”
“看着不到五岁。”
云心月越过楼泊舟,探身将车窗开了一缝,看向高头大马上的沙曦:“有没有送去医官的车厢,让医官看看。”
“末将已遣兵送了,药郎刚好有适合幼童的风寒药,应当没有大事。"沙曦还补充道,“为防有诈,未将也让他们多加注意了。”此行,药郎和牛伯都随他们走。
药郎想要到宁城采一些冬生药,听闻那些药材在周国特别贵重,只要卖上一株,他一年的活计都不用怎么愁了;牛伯则仍是寻亲心切,想要到宁城碰碰运气。
他们本来只是想借两国车驾的余威躲避山贼,可想到如今大雪,山道难行,两国礼官一商议,请示过云心月和楼泊舟,让他们直接搭便车了。没想到,药郎的药篓在这种时候,竞有了用武之地。闻言,云心月放心了一些,探头看了一眼依旧只有连绵负雪苍山的官道,问,“这里距离下一个官驿,还有多长路程?”沙曦说:“公主放心,据扶风将军说,若无意外,不必等到太阳下山,我们就能抵达。”
“那就好。“云心月道,“继续赶路吧。”“是。”
沙曦一转马,云心月背后就伸出来一只手,将车窗牢牢关上,塞了一个手炉到她手里。
春莺和秋蝉都很有眼力见儿,看他们又贴到一起,便抱着毯子躲到帘外,静候吩咐。
不过公主一般都没什么吩咐,常常让她们困了就睡,都快要把她们的骨头养散了。
云心月捧着暖烘烘的手炉,回头看少年:“你现在好像越来越细心了。”一一也越来越恣意了。
不像之前,总有种在顾忌什么的感觉。
“学的。“楼泊舟长腿曲起,将手腕搭在膝盖上,车驾晃动时,他手腕上的月舟链子,就会撞在细镯子上,发出清脆丁零。他之前对照顾人的事情,不甚熟练,做之前总要再三思虑。而且一一
她不是让他学着相信她么。
他在学着了,可也不敢一下暴露本性,唯恐吓着她。从前拿她当蛊养,那种掺杂惊惧的眼神他无所谓,如今却是不行了。他垂眸,给她将滑落的毯子掩回肩膀上:“如何,学得好不好?”“还行吧……“云心月拉过他的手,被冻得哆嗦了一下,“嘶一一你要是能顺道将自己照顾一下,那就好了。”
她怎么总觉得,他对自己压根儿没要求,只要能活就行。听她抽气还哆嗦,楼泊舟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被她死死捂住。“别乱动,暖暖。”
楼泊舟说:“我不冷。”
不冷就有鬼了!
日日就穿三件套,一件里衣、一件长袍、一件狐裘。若是在室内,狐裘直接省下不穿,总穿两件单薄衣裳晃荡,只有被她发现才勉为其难换一身内衬带毛的袍子。
“你要不要试试自己的手多冷。“云心月扭身,白了他一眼,握着他手腕,将他的手掌塞进他领子里。
她贴近,楼泊舟的确能感觉到冷暖交杂,但是对他而言,冷意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毫无所动。
反倒是云心月担心他在强忍,赶紧将他的手拿出来,还顺手揉了揉他被手冻着的一片胸肌,将冷意搓走,给他拢了拢衣裳。“你还真是…”她嘀咕,“怎么那么执着。”楼泊舟重新拿了个手炉,捂了一阵,搓热手背,贴了贴她的手,不觉温热相差太甚,才包住她的手。
“不是执着,而是穿太厚不便随时施展,要是遇上危险,相差毫末便是要命的事情。"他在她耳垂上亲了一口,用鼻子在她脖颈上来回蹭了几下,“除了这个,其他的都能答应你。”
带毛的袍子太重,且不如狐裘好脱,又不利下水。倘若危急时刻,他要救的是她和阿弟,却被累赘耽搁眨眼间那足以要命的功夫,他简直不敢想。
云心月想了想他当初落下悬崖的惊险瞬间,倒也能理解。不过一一
“那穿两件也太薄了。“她托起腮帮子思索,“我想想怎么给你弄件轻点儿,不妨碍动作,又能保暖的外袍。”
这一想,就想到了官驿。
刚下车入屋,她就倒腾出笔墨,写写画画,找春莺和秋蝉询问,做一件羽绒内胆的可能有多大。
“一路停靠时,可以向农家和饭铺、酒家顺道收一些,先挑拣一番,待回到宁城,再花费半月缝制,应当能成。"春莺道。圣子的衣物不能太潦草,像公主说的,做成一格格肯定不行,还得利用纹样将里面的绒固定,但是里面填塞东西,定有鼓胀,这么一来,纹样就会大变,还得细细斟酌选用。
再者,圣子威严,也不能让衣物显得过于臃肿轻飘,影响其威仪。秋蝉接过图纸:“公主将此物交给属下,属下改完再给公主过目如何?“好啊。”门外汉兴奋,“那就交给你了。”楼泊舟见春莺、秋蝉收起图纸去抬水,逮住机会想要凑上去,沙曦又来了。“公主,那孩子醒了。”
见她脸上表情有异样,身后还有个面露些许担忧的扶风探头探脑,云心月觉察出一丝微妙。
“那孩子怎么了?”
沙曦欲言又止,最终抱刀请罪:“未将也不曾见过那样古怪的孩子,实在不清楚怎么说。”
古怪?
“怎么个古怪?”
“像是一一"沙曦斟酌了一阵,还是很为难,“五官会自己跑。”一直安静看着少女恬静侧脸的楼泊舟,霍然转眸,目光如寒刃,扎向门外的扶风。
扶风原地僵成冰雕。
非是他不拦,而是他根本没有理由拦啊!
不对。
他忽然反应过来,圣子这眼神,是知道他知道了他的秘密?那圣上令他密切注意圣子的事情,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也清楚他沿路往都城送密信之事?!!
外化的冰,瞬间侵入骨髓里,几乎要把骨头撑裂开。他猛地一哆嗦,脸"唰"一下就白了。
云心月:“??”
沙曦这话,说得她都好奇了。
“将军不用为难了。“她起身,“我去看看那孩子。”刚迈开一小步,手腕就被拉住。
她回头,对上一双缓缓抬起的黝黑眼睛:“不去,可以吗?”云心月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楼泊舟抿唇:“五官乱跑之人很丑,不好看。你不是喜欢好看的人吗,为什么要去看?”
他倒是聪明,还把问题抛回来。
云心月哭笑不得:“好奇嘛,就想看看。再说了,我们俩是队伍的领头人,你又是圣子,碰上臣民晕倒在路上,怎么能不闻不问?更何况,那还是个孩子呢。”
捏住她的手渐渐收紧。
云心心月慢慢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只是不等她捋清楚,楼泊舟便松开手。她探究看向他。
“走罢。”
他朝她摊开掌心,脸上笑意与平日无异,微微弯唇,黑眸似收敛明光,偶有浮沉。
可眼瞧着,是和润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