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只是一时狼狈而已
摊开的掌心干燥。
手指落上去,似能擦出火星。
云心月握住他的手指,凑近看他眼睛:“你……很不想去?”“如果我不想去,你还会去吗?"楼泊舟眼眸凝定在她的瞳孔上,额角的筋脉绷了绷。
她眨了眨眼睛:“那不好。"语气之中,也多有为难,“不管对方情况怎么样,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人去看看。”
他们如今地处南陵国内,身份又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王朝的圣子与和亲公主。
身份高,该要承担的责任便不能推卸。
世道有恒常,若长处恒常之外,则定有动乱生。楼泊舟垂下的手收紧:“那便一起去。”
起码,让他能够看清楚她所有的神色变动,明白她心中所想。“你真的没事吗?“云心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猜测他是不是小时候看过五官乱跑的人,被吓着了,有点儿心理阴影。杀伐果断的战神,因小时候被狗咬过,差点儿丧命,此后一直怕狗的也有。他怕人也不算什么。
她摩挲他的手指,“你要是不想去,我帮你传达就好。让扶风和夏老替你去,怎么样?”
扶风后脊背生了一层薄汗,正是发冷颤抖时。他没有立即回应。
“不用。“楼泊舟拉开她的手,将五指塞进她指缝里,“我同你一起。”这一天,迟早要来。
倒不如先让她窥见阴暗一角,待她适应了,再慢慢揭开底下的真面目。云心心月看他不自觉咬合,紧绷的下颌,还是有些担忧,走到门前还问了他一遍:“你要不要先在门外等等,我看过再喊你?”楼泊舟摇头。
他倒是想要她在门外待着,等他进去看看,再让她进。裘衣底下,收紧的手在过分的僵直中,晃了晃。链子与细镯子轻敲,“叮铃铃”一通乱响,没个休止。“那一一“云心月试探伸出一只脚,“我们进去了?”他好像真的很紧张。
要不,她先看看是个什么情况,让他缓缓好了。楼泊舟“嗯”一声。
脚尖点在夯实平整的地面,云心月一步跨过门槛,探头往内看去。还没来得及看见什么,一只干燥的手就横在眼皮上,将她眼睛蒙住。她眨了眨眼。
唔?
阿舟这是干什么?
失去视线后,她才听到,背后胸膛内的心跳要急促不少,就连呼吸也更紊乱一些。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情况。
云心心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不是怕看见五官乱跑之人,而是怕她看见五官乱跑的人。
为什么呢?
怕吓着她吗?
她抬手拉住他的手腕:“阿舟?”
楼泊舟好一阵没回应她,他双眸全落在畏缩蜷在角落的小孩身上,对方一双胡乱转着的眼睛全是惶惶,眼眉不停跳动,嘴鼻都歪斜着,甚至淌着鼻涕涎水他四肢伶仃细瘦,像晒得很干的竹枝,只要轻轻一掰,“喀蹦”两声就能断成两截。
太丑了。
甚至全然不像一个人。
楼泊舟咽喉滚动,殷红唇瓣开始泛白。
听到脚步声,夏老和医官回眸,一眼就瞧见了神色莫测的楼泊舟。医官不明所以,知情者夏成蹊却在心里暗自叹息一声。真是造孽。
这孩子身上有什么毛病不好,怎么偏偏就撞上与圣子几近的症状。看见这孩子,跟撕开自己的伤疤有什么区别!“圣子、公主。"他若无其事行礼,权当自己没看见对方遮挡云心月目光的手,“此子身体尚好,只是偶感风寒,又有虫疾,兼之饥饿、疲惫过甚,以致昏迷在道。侍女已给他喂过驱风寒的药,替他擦过身,重新梳发,只是还不能沐浴。”
人一紧张,话就会不自觉变多。
医官:“?”
他的话怎么被抢了。
“夏老所言,是极。"医官多憋了一句,“臣还开了去虫疾的药方,写了几张药膳,只要好好歇息,养养身体,便没什么大事。”云心月握住楼泊舟的手腕,却并不移开,就着这个古怪的姿势问医官:“除此之外,这个孩子的身体还有别的问题吗?”医官看了一眼把脸埋起来,堵住耳朵,不敢看也不敢听他们说话的孩子,嗫嚅了一阵:“有。”
“什么问题?”
“他似乎感觉不到痛,要十分用力击打,才能有所察觉。”是以,他昏迷的时候,不管他们怎么摆弄,他都没有任何反应。醒来时,从他背后拍他肩膀,他也不知。
且一一
这孩子相当惊惧有人接近。
瞥见背后有人,跟见鬼了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发抖。触感缺失?
不对,用力敲击他能得到回应的话,那是触感微弱?云心月脑海里闪过很多猜测,有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面成形。“阿舟。“她放轻语气,“我想看看他。”这句话说完,她就等着回复,既不催促也不强硬拉开他的手,而是将选择权交到他手上,让他来决定。
她只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许久,楼泊舟才缓缓放开遮挡她眼睛的手。眼前的暗色退去,云心月还有些不习惯地眯了一下眼睛,才看清楚一直弯腰没起来的夏老和医官等人,赶紧先把人叫起。随后,目光转到躲在床角的小孩。他团成一小坨,瑟缩发抖,浑身上下都透着对外界的恐惧。
她往前走了一步。
楼泊舟的手又收紧:“阿月,别去。别看。”真的很丑。
很丑。
“没事。“云心月回头看他,露出个带安抚意味的笑容,“我不怕。”幻天楼都没能吓到她,一个脸部失控的小孩子而已,还不至于吓到她。楼泊舟怕捏痛她,转而扯住她的袖子,收紧。骨节分明的手指隐隐发白。
他现在心里混沌一片,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似乎并不想她去看见那样的不堪,又希冀她看见之后,不会有任何嫌弃与厌恶。可一一
若是她当真觉得恶心,他又该如何是好?
见他死死握着她的袖子不松开,缄默不语,她斟酌了一下,主动拉起他的手,放低嗓音:“阿舟,你想在这里等我,还是和我一起过去看看?”楼泊舟只是看着她。
云心月向身后的秋蝉招了招手:“帮我拿杯热水过来。”秋蝉利落跑到桌边,送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公主小心心烫。”
“嗯,没事。“云心月接过,塞到楼泊舟的掌心里,拢着他的手,把杯子整个包裹住,“暖吗?”
楼泊舟:“暖。”
“那你愿意相信我吗?”
楼泊舟顿了顿:“两者并无干系。”
“我没说有干系啊。“云心心月眨眼,“水是给你暖手的,你的手冰凉冰凉的,你没有发现吗?”
他又沉默,像个说不清楚惶恐的孩子,只能本能地拉扯阻拦。“那你相信我吗?“云心月仰头看他眼睛,“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但如果去看看那孩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话,你信我好不好?”她相信,如果这件事情对她有人身威胁,他肯定会坚定阻止她。这么左右为难,那必定是他自己从未想过如何面对的事情。既然他不知怎么面对,不如交给她好了。
“哎呀……”她小声撒娇,揪着他的腰链扯了扯,“好不好嘛。”当众撒娇,还是有点儿考验她的脸皮厚度,她说得有些含糊。不过也足够了。
楼泊舟手上的力气松了些许,让她得以轻松拉着他的手腕,走到床前。倒是医官拦了拦她:“公主,这孩子身上的虫子虽说被抓走了,但是难保还有残余,您还是停在床边看一眼就好,不要惹到自己身上去。”他还记得,公主很容易过敏。
“不要紧。“云心月摇头,坐到床边上,探身靠近小孩,轻轻戳了戳他。小孩一动不动。
云心月问:“他吃过东西没有?”
医官旁边的侍女摇了摇头:“回公主,他刚醒来就这样了,只在昏迷中灌过一副药。”
“有粥吗?”
“有。”
“端两碗过来。”
“是。”
云心月戳不动他,只好说话吸引对方注意力:“小朋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们不是坏人,你别害怕,先吃点儿东西好不好?”不管她怎么说,那孩子都不愿意抬起头颅。说了小半个时辰,竞以对方在深彻的惶惶中昏倒,结束掉她单方面的交流。小孩倒下时,脸先埋进锦被里,随后一个咕噜,翻滚到云心月眼皮子底下,露出那张歪斜的脸。
小小的脸上糊了一团水迹。
的确很狼狈。
但她并不觉得丑,也不觉得古怪,更不觉得可怕。她只觉得,他这张脸像是一本写实的书画活了过来,无声诉说着自己的际遇。
因为无法控制,所以他的一切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全然袒露在脸上。“阿月。”
遮盖过来的手掌和声音都有些不稳。
云心月这次拉开了他遮挡的手掌,但没松手,只是拉紧了,让医官把孩子安顿好,叮嘱侍女给孩子擦干净脸。
她伸手想要摸一下孩子的脸,看看他的骨头和皮肉都定形没有,楼泊舟放下杯子,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手腕抓住。
心里有一面鼓在敲响。
“咚咚"的密集鼓点,把心瓣震得跟着发抖。他甚至生出一种嘴巴泛苦,无法消除的错觉。医官轻咳一声:“公主,让下官来就好。”他揉按了小孩的脸好几把,又用针灸通了通血,把小孩歪扭的脸掰正,恢复本该有的容貌。
那是一张颇为眉清目秀的漂亮脸蛋。
“阿舟,你看。“云心月拉他过来,“能恢复正常。他不丑,只是一时狼狈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