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成亲
冬日暖阳入室。
桁架脚下的地板一片润泽,像是刷过蜜一样,铺开大片浅金色。云心月给他理了理领子,来不及拾掇好,就让他坐下自己穿鞋,她给他梳发。
“说来,你都给我梳过好多次头发了,我这还是第一次替你梳呢。”圆润的牛角梳滑过头皮,十分舒服,感觉筋脉都像被疏通了一样。楼泊舟不语,但是眼角微微眯起。
纵然如此,他双眸还是盯着铜镜里的人,一眨不眨。云心心月抬头时看了一眼,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脸也泛红:“做什么,圣子对我有哪里不满吗?”
本来没有。
可她喊“圣子"时,楼泊舟心里咯噔一落,陷了下去。“阿月,在你眼里,我是谁?"他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云心心月慢慢顺着他的发丝:“南陵国尊贵的圣子,我西随要联姻的对……”叮铃一一
腰链被他拉扯,晃荡出杂响。
“还有…“云心月将他低垂的脑袋抬起来,脑袋与他并在一起,对看铜镜。带着身上热气的麻花辫,从她肩膀滑落,掉到他胸前,轻轻搔动翻领的胸口上,挂着的银项圈。
叮铃铃一一
她继续未完的话:“……我的心上人,楼泊舟,阿舟,小船儿。”楼泊舟紧抿的唇瓣松开:“阿月……
“好了,别动。“云心月直起腰,给他会遮挡视线的发丝编起来,辫子尾部坠蝴蝶锥铃,再全部束起来,用银冠红发带绑好。她手指缠了缠红发带,满是新奇和惊艳看着少年。“你这是……真的国色天香,雌雄莫辨啊。”简直好看得不像话。
紫衣显神秘贵气,红衣高马尾则多了几分少年气。“好看吗?"楼泊舟对着镜子照了照,回眸看她,“你喜欢这模样?”云心月连连点头,笑意里甚至带了两分垂涎。她何止喜欢。
只是一一
亲事定在三日后。
沙曦路过踢了两脚蹴鞠,就得继续忙去,无法陪她的公主殿下玩儿,前来告退。
苟无伤抱着蹴鞠,安安静静站在廊下。
他的小狗也蹲坐在他脚下,跟主人一起抬头,目含期盼看着她。小狗休养过后,毛发鲜亮不少,腿上的毛病也好利落了,只有半边脸实在没办法修复。
可那湿漉漉的眼神,对她来说,一样很有杀伤力。云心月当即心软得不行,拉上楼泊舟,和苟无伤一起踢蹴鞠。小孩力气小,用上吃奶的劲儿也打不疼人,但是楼泊舟只需要轻轻一踢,竹编的蹴鞠都能踢出石头的效果,给宫墙没有狗洞的遗憾彻底弥补上。她手动合上自己惊讶的嘴巴,抱走瞪大眼睛的苟无伤,重新开启教大小两个孩子什么叫适度用力的幼师生涯。
楼泊舟有些懊恼:“我只是第一次踢,不知道它到底怎么玩。”他不是不会控制力度,只是以为从竹架上穿过去的意思,是要连同墙壁一起穿过。
毕竟一一
宫墙上那些蹴鞠印子,实在不少,可见踢的人力气不轻。“你以前没玩过蹴鞠?“云心月歪过脑袋看他,“我看南陵街巷,常有小儿蹴鞠,还以为这是你们的国口口动呢。”
楼泊舟摇头:“我小时候……不曾玩。”
幼时,他看过一场蹴鞠,被旁人发现踪影,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玩,就被蹴鞠砸在身上。弹回去的蹴鞠,又被人嬉笑着踢到他身上,如此来回。他便一直以为,这东西是什么打人的武器。原来不是。
云心月拿着蹴鞠抛了抛,看向一大一小一汪汪,想到了别的玩法:“那我们就不要组队了,互相传球就好。阿舟传给我,我传给无伤,无伤再传给阿舟。怎么样?”
对上她明亮的眼眸,两个人都无法拒绝。
蹴鞠要传给云心月,楼泊舟可就小心多了,生怕用力碰疼了蹴鞠一样,力气甚至小得没能让它滚到她脚边,中途便停下安眠。小狗也歪着头,疑惑地“嗷呜"了一声。
云心月只好临时加了个抢球的规则,要是谁的球被抢最多次,谁就被扣分,分数变成零的人,得背手绕着宫墙青蛙跳。为了让他兴致燃起来,她拾掇着苟无伤小跑去截球,一个劲儿催促“快快快”,乃至发展成他们两个去抢楼泊舟的球,四处乱跑,完全没了章法。日光和暖,她笑着闹着,牵着苟无伤的手把他拦住,抬脚反别滚圆的、裹了绸缎和银铃的蹴鞠,在丁零声里一个后踢脚,仰头看蹴鞠越过少年头顶,落在他身后。
小狗眼力见儿比人还好,马上跑过去叼走蹴鞠。“无伤,跑跑跑,把哥哥的球抢走,姐姐替你拦住他!”她蹦到楼泊舟面前,伸手挡住他的去路。
风吹起她零散滑落的碎发,露出光洁、灿烂笑着的脸庞。那一瞬间,少年觉得自己被什么蛊惑了一样,竞不由自主露出与她一样的灿烂笑意。
大
隔壁宫殿。
楼策安与祭司站在高楼上,透过开了一缝的窗扇,微笑看着这一幕。他们亦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样,不由自主跟着笑。大
正要前往圣子殿递交婚仪文书的夏老,也被笑声绊住脚,立在宫门前笑看。最终,他没有打扰两人,将文书交给秋蝉便含笑离开。大
三日之后,大婚如约而至。
因改期之故,东陆十一国交好的别国,只有大周、安国和北丹三国的使者到贺。
南陵圣子的婚事讲究同乐,并不在宫内举办,须得找一寨子接亲,绕城一圈,再到祭台赐福,最后才能回宫城圣子殿。云心月戴上西随的金冠,脖子又开始酸软了,但还得安静坐在寨子的竹楼上等着楼泊舟来接。
两国联姻的婚仪有所变动,盛大又繁杂,光是从山脚铺到寨子前的红毯,便设了三场拦亲关。
但她基本都看不见,只能从窗缝瞥到少年一身红衣立在拦路的竹竿前。见她探头看,春莺特别知趣地解释:“属下本来以为,按照圣子之尊,要把竹竿拦路这一段给省掉,没想到圣子说不用。“圣子说呀,公主是金枝玉叶,是天上的月亮,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等等。“云心月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别乱编,阿舟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
夸张了。
春莺:“……反正,圣子说了,跟公主成亲之事,不管多少阻碍,他都甘愿。”
这倒还像他说的话。
云心月笑了笑:“不过,这么多竹竿拦着,他要怎么过?跳竹竿?”“当然不是。"一旁随时准备堵门的秋蝉,都没忍住笑了,“是唱我们南陵娶亲的歌,一竹竿一曲。”
云心月吃惊。
唱歌……
她还没听阿舟唱过呢。
楼泊舟亦是近两日才练,唱得不算流畅,但并不难听,反而因为他清亮的少年音,有种很独特的韵味。
她觉得好听。
过了竹竿阵还不算完,他还得在一堆竹楼里找到她。云心心月满心以为难不倒他,可没想到他竞然不用蛊蛇,而是靠双脚一座座竹楼翻找,找出一头薄汗。
堵门的人反而难不倒他。
他一个个提后领子丢身后去,连春莺和秋蝉都没得到丝毫怜悯。身后"哎哟"声一片。
云心月笑得差点儿没握住手上的金丝羽扇。“阿月。我来了。”
他带着一身热腾腾的杉木气息蹲下,仰头看着她,呼吸急喘。少年体魄强,除了那事儿,她都不曾听过他做什么会大喘气,一时之间还有些新鲜。
不过一一
看着他额角的汗水,她心疼更多。
云心月掏出帕子,给他擦掉额角的汗:“大冬天的,怎么那么多汗,是跑得很急吗?”
“嗯。“楼泊舟握住她持扇的手腕,双眸像是要穿透金丝羽扇,落在她脸上,“急。”
很急。
成亲前一日不能见她,他躲在高楼上看九善宫,从书房敞开的窗看进去,不见她有什么激动,只如常锻炼、看书和陪苟无伤玩儿。这场亲事,是他强求而来,他自是不敢再求她欣喜若狂,甚至怕她突然醒来,中断一切。
他是卑劣的贼人,偷来珍宝,便日日惶恐,害怕失去珍宝。如今能真切感受到她的触碰、温度、气息,他才稍有些安心。“急什么。“云心月将帕子收起来,用指腹点着他眉心推了推,“我又不会跑。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楼泊舟抓住她捏着帕子的手,收紧。
云心月挠了挠他的掌心:“怎么发呆了?”“没什么。“楼泊舟将她的手抬起来,放到脸颊边,“总觉得像一场梦。”醒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云心心月笑:“说什么傻话。"她捏了捏他的脸,“先松手,我有东西给你。”楼泊舟不舍松开。
云心月从腰带掏出两颗用油纸包裹的糖,塞进他手里,摸了摸自己的腰肢,小声嘟囔:"珞死我了。”
“很疼吗?"楼泊舟伸手就要给她把腰带解下来,好好看看。云心月赶紧拦住他,压低嗓音:“你干嘛,这只是夸张的说法,你怎么又当真了。“她有些好笑地把他的手覆上糖块,“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给你留的,你快吃。”
他们至少得到日落才能吃上一口饭。
楼泊舟捧着糖,又愣了:“给我留的?”
“嗯。“云心月催促,“快吃,待会儿你还得费力背我下山呢。”想想都累。
见他愣着不动,她用手指把油纸搓开,捻了送到他唇边,用力推进去。指腹轻轻敲在他牙齿上。
他尝到了一丝甜。
“怎么样,好不好吃,甜不甜?”
“甜。“楼泊舟垂头拆开另一颗糖,塞她嘴里,“一起吃罢。”他什么都想与她一起试试。
“咳咳。”门口喜娘提醒,“圣子莫要误了赐福的时辰。”与民同泽,可不兴耽误的。
云心月抽回自己又被握住的手,张开怀抱:“快,背我。”楼泊舟“嗯"了一声,稳稳当当背她下山,在一浪盖一浪的喧哗叫喊声里,一步步走过竹编的筐,把她送进车驾。
一路上,他还得在马上受着两侧路人泼到身上的细碎彩带,直到踏上祭台。祭司也换上一身红衣,在祭台上等着。
“赐福之前,老朽须得问圣子与公主两个问题,再向天地盟誓。”云心月应声:“好。”
祭司扫了满眼只有公主的圣子一眼,收回目光,展开红色文书:“敢问圣子和公主,是否确定,愿意与身边并肩的人缔结姻缘,不离不弃?”楼泊舟早知道有这一段,可心跳还是无法抑制地加速。他掐紧手心,臂上青筋突现,随肌肉狰狞滚动。“我愿意。”
两叠声在祭台响起。
楼泊舟侧眸盯着她的脸,嘴唇微张,漆黑眼瞳缩了缩,似是有些不敢信。她的眉眼舒展,眼周肌肉松弛,微微提起,是由衷感到愉悦时才会显露的容色。
他顿时生出一种她在真心说愿意的错觉。
可是一一
怎么可能呢。
她最是讨厌旁人用蛊操纵一个人,若她清醒知晓此事,怕早已拂袖而去。哪里会愿意和他成亲。
“敢问圣子和公主,此后余生,是否愿意与对方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富贵同享。”
“我愿意。”
云心月说这话时,语气如笑颜明媚。
哪怕是假的,也令楼泊舟情不自禁一阵眼热。祭司合上红皮文书,四平八稳道:“那就请圣子和公主对天地盟誓,言,愿与君携手今生,同心同德,不离不弃。”“我云心月,愿与楼泊舟携手今生,同心同德,不离不弃。”祭台半响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