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真理了许久,才理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她一开始只是杀了五个鹤衣卫,岛主便命鬼面死侍前来将她截杀。
没想到,她一口气把前来截杀她的三十多个死侍一起反杀了,岛主便起了物尽其用之心,欲将她打包送给绮烟真人做炉鼎。
结果她又把这回派出的三个修士给一起杀了。
这次才是真正惊动了岛主。
哪个统治者,能容忍治下有她这么个不受控制的危险因素。她要么归顺,要么死。
死当然是第一顺位的选择,于是鬼面死侍的大部队出动了。
但同一时刻,那个鬼道之主的在天之灵,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点她做岛主夫人。
鹤衣卫作为明面上的宗室护卫队,除却安保职责,还同时包办了岛主贵族们婚丧嫁娶一条龙服务……自然也大部队出动了。再加上鹤衣卫和鬼面死侍,是水火不容,争锋相对的两个阵营。于是,在沟通严重不顺畅,信息极度不对称的情况下,两队人就这么华丽地相逢了。
李真真:“…”
不是,你们团队之间,哪怕偶尔开个会也行啊。
而且她看死侍后混着几个鹤衣卫,鹤衣卫后也跟着几个死侍,可见也不完全是各干各的。他们工作上也有交织,甚至有时是两个部门同时负责一件事。
但两个部门却完全不通气。
这管理也太混乱了。
“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李真真抱着杀猪刀站在门口,将几道窥视门内的视线,挡得的严严实实。
她建议道:“要么你们先回去,和你们的岛主商量一下,等商量出结果了,再来看看哪队人带我走?”鹤衣卫脸上露出不忿之色。
他们显然觉得这事是他们占理。
哪怕中间确实因为传讯不及时,导致无人意识到,两边要找的人是同一个人。
但翁珍珍是鬼主亲点的岛主夫人。
哪怕他私心里向着绮烟真人,也觉得——这难道还比不上做炉鼎要紧?鬼面死侍还是岛主私卫,却连事情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如此行事,实在难以服众。
鬼面死侍那边也很不平。
翁珍珍之事,最初还不是因为他们鹤衣卫太废物,连几个人牲都看不牢,还被人一小姑娘当街斩杀,丢尽了渺疾宫的脸。否则他们死侍为什么要耗费这么人力物力,还死伤这么多弟兄,就为了抓一个女子?
还不是为了给他们鹤衣卫擦屁股!
现在鹤衣卫竟然还敢和他们公然叫板,真是脸都不要了。不过心中骂归骂,面上的体面还是要的。
两边的领头人久久未发一语。
还是李真真看不下去,打破了沉默,给他们出主意:“要么这样,你们石头剪刀布,谁赢了我就和谁走……”
死侍首领再也忍受不,勃然大怒:“今日抓不了你,明日我还抓不了你!我倒要看看,一个如此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女人,到底能不能当上鬼主夫人!”
“你看看你,都气糊涂了。”李真真同情地看着他:“是岛主夫人,不是鬼主夫人。”
死侍首领:“……”
鬼面死侍一向无往不利,连鹤衣卫都无法与之争锋,从未吃过李真真这样的大亏。让他们承认自己败在一个凡人手里,已经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后来发现自己竟是败在一个凡人女子手里,更是当场破防。只是面上还在强忍着,不表现出来罢了。
现在还被李真真一通挤兑,简直颜面大失,破防得更加彻底。
死侍首领一秒钟都不想再停留,他愤然拉住缰绳,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走了。
而另一头,鹤衣卫首领见对家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心中又得意又畅快。
他收回看视线,看向李真真。
他没亲眼见过李真真杀人的场面,李真真在他的认知里就是一个有点厉害的村姑。哪怕现在一步登天,那也是一个有点厉害的一步登天的村姑。
是以他语气虽然还算礼貌,但眼中并无什么恭敬:“夫人,岛主还在等您,麻烦您现在马上收拾一下东西,别耽误时间,立刻和我们走……”李真真打断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喊我走我就得走?”
鹤衣卫:“……”啊?
“是这样的。”李真真看着他惊愕的神情,面不改色道:“我这人自小内向,受不了肚子里有个陌生人,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无法胜任岛主夫人之位。”
鹤衣卫:“……”啊啊?
“你就回去和你们岛主说,这位鬼主的在天之灵肯定是点岔人了,请他再点一次,另请高明吧。”鹤衣卫:“………”啊啊啊?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李真真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屋。也就是今天没有月亮,天色漆黑,这些人看不清她受了多重的伤。其实今晚不管他们任何一边出手,她都逃不过去。
屋里,灯汐枝单手支颌,浮了浮碗里的雪芽,望着她语气幽长。
“自小内向,生不了孩子?”
“……你天天这么喝茶,寒气这么重,小心以后也生不了孩子。”
李真真在他对面坐下。
男主的雪芽,还是因为系统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她虐待男主。
她烦不胜烦,便在上次杀猪发工资后,给他带了一盒。
路边五个铜板一斤。
她讲价讲到了三个铜板。
李真真看这位修真界前一把手喝得也很习惯。
待茶汤颜色恰到好处,灯汐枝将茶水注入,动作行云流水,不染纤尘,硬生生把三个铜板一斤的茶叶,喝出了千金一两的气质。李真真不喝茶,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
今天她本应去屠夫那上工,但任务突如其来,她不得不翘了个班。从渺疾宫回来之前,她还撑着一口气去补了假条。
屠夫什么都没问,只默默听她说完请假理由,便递给她一大筒用红糖熬煮的大枣枸杞水。看他天天寒冬腊月赤着上身,系着围裙手持屠刀,肌肉遒劲但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李真真一直以为他是什么糙汉酷哥。
没想到还是个会煲枸杞水的暖男。
这玩意在古代称得上奢侈品了,极大地缓解了她因缺血导致的眼花和耳鸣。李真真仰头喝了口枸杞水,压了压今晚受到的惊吓。手臂上抬时,袖口也随之滑落。
“之前给你买的伤药还有剩吗?有的话等下匀我点。”
灯汐枝没有回答。
他目光慢慢凝结在李真真手臂的一道血痕上。
这道伤口与其他伤口几无二致,甚至更浅,在一众触目惊心的伤痕里并不起眼。但灯汐枝眸色却深了些,轻声道:“竟是钩岐之毒。”李真真一口枸杞水喷了出来:“什么,枸杞有毒?”
灯汐枝:"………"
更深。
雪重。
渺疾宫灯火通明。
“你们是不是生下来时,脑子就有些残缺。”
沈确坐在上首,语气温和。
“一个抓人抓了一个多月,还搞不清楚自己要抓的人是男是女。一个守人守了半月之久,还弄不明白自己要请的人今日何在。”
"我看你们这鹤衣卫和死侍首领的位置,都不要坐了。"“我便是换一只猴子坐上去,办事怕是都比你们周全。”鹤衣卫和死侍首领垂头丧气地立在大殿上,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想掐死自己的意图。
很好,确认了,是宿敌。
鹤衣卫统领强压心中之气,拱手道:“此事实乃我等思虑欠妥,岛主若有所惩,我等自当领受,绝无怨言。唯独夫人那边——”“……礼还未成,你喊什么夫人?”
沈确抬手令他收声,声线忽然沉冷:“今日你就是如此唐突翁姑娘的?”两个首领都不敢说话了。
沈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适才诸事,尚不足以令他动怒。
然而此刻,鹤衣卫统领那一声称呼,却真真切切地触动了他的肝火。如果换成世家之女,婚前便被人当着众人的面直呼夫人。性子烈的,都可以上吊明志了。
鹤衣卫乃其父所遗,这几年越发狂妄自大,甚至其中一部分人,有隐隐倒向绮烟的倾向。
鬼面死侍虽为他一手创,但时日尚浅,还未成气候。
加上岛内政务,长久以来被崔家把持,治理得是乌烟瘴气,一片混乱。
他虽在其位,却无其权,行事处处受到掣肘,即便有心整顿亦难插手。
今日翁珍珍几乎屠尽了一半鹤衣卫,一开始固然在他意料之外。
但后面她一路畅通,也有他故意放行、推波助澜的成分在。
如今崔氏将倾,即便无她今天这出,这些人他日后也要找个由头清理一遍。
鹤衣卫迎亲使如此唐突翁珍珍,明显刻意为之,怕又是绮烟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这个妹妹,人在世外,但六根未尽,隔三差五就要给他来这么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他早迟要与她清算。
“今日前去凤起镇的鹤衣卫和死侍,各领鞭答一百。”沈确按了按太阳穴:“鹤衣卫对翁姑娘失礼,另加罚俸两月。”
鹤衣卫首领嚷嚷起来:“岛主,这不公平,他们比我们对翁姑娘更失礼!您是没听见,那是直接贴脸开骂——”沈确盯向他。
他脖子缩回去。两位首领均低首应道:“遵命。”
就在这时,一个贴身侍从匆匆进屋:“回禀岛主,宫外有一人闹事,守门侍卫不敢擅专,想请示岛主如何处理?”怎么又来一个闹事的。
全天下闹事的人,今日都涌到他渺疾宫了吗?
沈确:“这次又是谁?”
“就是岛主夫……就是翁姑娘今日带走的那个男扮女装的舞姬。”
贴身侍从语气犹疑,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离奇之事:“他本来已经被翁姑娘带着逃走了,忽然又折返回来,现在坐在宫门口不肯走,闹着要我们……给他准备个地牢住住。”
沈确:“……”
他忽然觉得太阳穴更痛了。
另一头,李真真还在追问灯汐枝枸杞之毒的事。
灯汐枝向后靠在壁沿上,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无言地看了她几秒。他本想说不是枸杞之毒,是钩岐之毒。伸钩索铁的钩,旁岐曲径的岐。
但等他对上她清透的深灰色眼睛,喉结微动,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是鱼钩的钩,黄岐的岐。”李真真啊了一声。
那个想就地斩杀衡聿的侍卫,长剑上确实是抹了一种青色的东西。她护住衡聿时,手臂上被划了很浅的一刀。这个钩岐之毒,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染上。
“此毒初似风邪,令人幻象从生。继而侵入肌肤,红斑初现,中心焦黑如鬼爪……一旦毒入经脉,则真元耗尽,无药可医。”灯汐枝抬起眼皮:"最终肠穿肚烂,五脏衰竭而死。"
李真真:“……你确定这是钩岐之毒的症状?”灯汐枝:“难道我骗你可以助孕?”
李真真:“……”这个内向不能怀孕的梗是过不去了是吧。可听这所谓的钩岐之毒症状的描述……不就是感染炭疽杆菌的症状?
初似风邪,不就是感冒?所谓红斑,不就是炭疽杆菌感染后一开始爆发的红色丘疹?中心焦黑如鬼爪,听着就像是局部组织坏死。至于肠穿肚烂,五脏衰竭……不就是肠穿孔、腹膜炎,和多器官功能衰竭?原著里并没有提到这种毒。
难道这个小世界还真有她的同事?李真真若有所思。"此毒已失传万年,未曾想又重新现世。"
灯汐枝合上衣襟,拾级而下,去房内取了盒伤药走回来:“如无解药,你还有七日可活。”连发病时间都对上了。
炭疽杆菌如果不治疗,她也差不多还有七八天可活。
李真真:"这菌……这毒是谁搞出来的。"灯汐枝:“一个故人。”李真真还想追问两句。
但看到灯汐枝低垂而冷若冰霜的侧脸,她摸了摸鼻子。
转而试探:“既然是你故人所创,那你手里还有抗生……我的意思是,还有解毒之法吗?”“有。”灯汐枝将外伤药一样样摆好。
李真真正想他强迫症是不是有点重,就见他眼皮不抬道:“我的血。”
“……”
不是,谁家的血还能杀菌啊,娘胎里自带抗生素怎么的。这怕不是男主病又犯了。
“我现在没这个心情。”李真真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而且我都受伤了,你非得在这种时候玩得这么野吗?”
灯汐枝:"?"
李真真婉拒了灯汐枝送血的暗示。
这并非自负,她知道修真界里,有一些不合科学常理的事,或许男主的血真的可以解毒。可她实在不喜欢那个口感。
再说了,她一个被挖心都不会死的人,小小炭疽杆菌又能把她如何。
熬过去算了。
在自己之前,李真真从未见过心脏被挖却能毫发无损的案例。
用拟态倒是有可能做到,但所有任务者在小世界里,用的都是自己本人的身体。换句话说,死了就是死了,她本该没有复生的机会。
可她却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实在令人费解。
李真真拿了伤药,回到自己房间,解开上衣开始给自己上药。她发现自己身上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她还在十二区的时候,快了许多。比如背上的伤痕,早上被切割时,每一道都深可见骨,现在就只剩一点皮肉伤。正当她端详自己伤口。
灯汐枝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些纱布剪刀,还有一颗药丸,推门进来。
昏暗光线里,李真真衣服滑落在手肘处,露出刀伤剑痕密布的脊背,侧身对着他。灯汐枝漆黑的眼眸琉璃一般,倒映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眼底毫无波澜。这无动于衷的模样,和屠夫看向他家猪肉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屠夫固然不在意案板上的猪肉。但案板上的猪肉,也并不在乎屠夫的打量。李真真没有动,也没有一点去穿衣服的意思:“怎么了。”
“除了我的血,还有一种药,可以缓解你的痛苦。”灯汐枝将木盘放在桌上:“但会令你昏睡四个时辰。”
李真真拿起药丸闻了闻:“药哪来的。”
"有个白袍修士,拿着我的剑来找我,这颗药,就藏在我的剑鞘里。"李真真心想,怪不得这断尘剑卖出去以后,一直没有钓到送上门来给她练手的修士。她还以为是太清仙尊沦落小山村,名号已经不给力了。原来不是没有钓到,而是钓来的人,已经被解决了。李真真没问灯汐枝是如何解决的白袍修士。像他这样的大能,谁还会不留两个保命的底牌。
“能被太清仙尊藏在剑鞘里,看来是救命之药。”她说:"不自己留着,却要把它给我?"灯汐枝没有解释。
他被从海里救上来后,一开始连一双鞋都没有。还是李真真为了省钱,修家具时顺手给他削了一双木屐。此刻他就笈着这双木屐,一步步走到李真真身侧,俯身与她四目相对。泼墨丝缎般的长发,顺着他肩侧,滑落到李真真的膝盖。有几缕贴着她的皮肤,散乱地黏在她半开的领口。
他眼眸里是她面容和身体的倒影,柔软中衣如云层般堆叠在他的脚背。灯汐枝手指瘦削修长,宛若莹润白皙的玉石。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捏住李真真滑落的衣襟,缓缓拉上她的肩膀。
"吃不吃随你。"他说。
“……吃,必须吃。”李真真被男主忽然放大的美貌摄了一瞬,下意识道。
说完就清醒了过来。
并且想给自己一巴掌。
……美色误她!
把救大命的药,花在治疗炭疽杆菌上,实在有点浪费。
但眼看再不吃就要得罪男主,李真真还是当着灯汐枝的面,一仰头将药吞了下去。
男主给的药,别的效果不知道,当安眠药用确实有效。
困意不过两息便发作,李真真很快熟睡过去。
她收敛了气息,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岁月静好的沉静感。睫毛长而凌乱,眼尾被人划了一条,手臂上满是伤痕,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茧。露出的脚踝,并不像她战斗中体现出的那么有力,握在手里时,甚至有些枯瘦。看得出她幼年时,应该常年处于饥饿状态。
但就是这样的她,一旦睁开眼睛,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散漫中带着一点难言的锋利。
宛若有人用刀尖抵住了他的喉结。
灯汐枝站在她的榻边。
他将指尖含进唇间轻轻一咬,一丝血线便顺着食指流下。
给李真真的万壑丹,只能解其毒。
但是他的血,却能解其痛。
灯汐枝本想把血滴进她口内,奈何李真真睡着了也不老实,总是乱动。
他滴了几次便不耐烦了,用力捏开她的下巴,找了个角度把手指伸进去,指尖抵着她的咽喉,将血灌入。
这一次他灌了很久,直到李真真身上的伤几乎好全,只剩一些歪七扭八的痂,他才将食指抽-出。
抽-出前,还在她嘴里涮了涮,把指腹上残留的血擦干净。
或许是身体不再感到疼痛。
李真真喝了血之后,整个人明显平静下来,翻个了身继续沉睡。
灯汐枝的目光,却忽然变得冰冷刻骨。他极快地抬手翻开她的衣领。衣领下方赫然沾染着一枚淡红色的唇印。衡聿扮作舞姬,自然要浓妆艳抹。他在渺疾宫抱住李真真,把头埋入她脖颈之时,这枚唇印就留了下来。
灯汐枝指尖慢慢抚过这枚香艳的印记。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
他忽然松开手,按着太阳穴向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身体也微微颤抖。
延绵不绝的刺骨疼痛,如同无数利刃在脑海中肆意切割。
灯汐枝倏然抬手,衣袂带风,将床边矮桌上放置的木盘剪刀纱布尽数扫落。
木器碎裂声中,一地狼藉。
许久,灯汐枝垂下眼眸,冰凉的视线落在李真真脸上。
心底涌动着杀意和躁郁,他俯身摸到李真真的咽喉。
什么都变了。
唯有这个风流成性招蜂惹蝶从不消停的性子,一点没变。
……要么还是杀了。
雪已经停了。
窗外沧冷的月色映照出灯汐枝半边面容。吃了药,李真真醒不过来。但她总觉得有东西在自己脖子上动来动去。那东西一下松,一下紧,每次掐得她快喘不过气来时,就会松一些。
等到她终于吸入空气,那东西又瞬间在她脖颈上加重了力道,重新将她箍得不能呼吸。
……有病就治好吧。
她半梦半醒间,还以为又是系统那条傻狗,被拟态控制了身体,跑到她床上用尾巴抽她。
她有些不耐烦地把那个乱动的东西拍了拍,转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灯汐枝刚想发力折断她的脖子,手就被她压在身下。
身体压着他的手臂,侧脸贴着他的手腕。灯汐枝只觉得整只手都陷在一片绵软里。
仿佛陷进一片温泉流沙。
折骨杀人的力道,连带着心中冰冷疯狂刻骨的杀意,都泥牛入海一般,随着这一刻的软而消散。手指下方铺的稻草,也被她的体温烘得暖洋洋的。
灯汐枝摸了摸,回想了一下自己睡的冷木板,神情有些微妙的不高兴。他望着月光下李真真的睡颜,忽然将床上另一铺碍眼的被褥扔到地上。然后掀开李真真的被子,在她身侧躺了下去。
李真真第二天,是在系统的尖叫声中醒来的。
她以为哪里着火了,正想老妪扛刀扶墙起,就被腰上一只手臂惊得愣在原地。男主静静睡在她身边,额头抵着她的耳朵。
耳鬓厮磨,雪颜乌发。
一线日光从窗棱射入,横过男主狭长微闭的眼皮,和冷玉一样没有半分血气的双手。昏暗杂乱的内室,病殃殃的大美人如琉璃玉碎,脆弱华美。饶是李真真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也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她在脑子里紧急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把男主睡了?”系统出门好几天,一回来就见到了这惊悚的一幕,比她更崩溃。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被男主睡了!”一人一统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天塌了。
李真真好歹是一个经历丰富的成年人,心理素质还算高,很快镇定下来,慢慢将太清仙尊的手臂从她腰间挪开。灯汐枝被吵醒,抬起眼皮,神情有些不悦:“怎么了?”
李真真:“.….”
你还问我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今天这顿早饭,吃得十分诡异。
男主坐在她身侧,惯来用得不多,反正他喝一点朝露就能活着,只用了一两口便放下筷子,懒散地靠在椅子上。
系统和她则是埋着头库库炫饭。
三个人面上都看不出什么差别。
也没人提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但李真真和系统脑子里的操作面板正在疯狂交流。
系统发的语音弹幕几乎要把李真真的面板淹没:“你到底睡没睡男主,要是睡了,男主就不洁了!你让女主怎么办!”
李真真脑仁都被他吵得有点晃,冷静道:“真没有,男主不是有守宫砂吗,我睡没睡你难道看不出来。”
“守宫砂只要元阳不失就不会消失,这事又不是只有能去掉守宫砂的那种方式。你不是说你 整个晚上都磕-了药在昏迷?万一你是昏迷中对男主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呢?”李真真:“……”请问她是如何做到昏迷了还同时禽兽不如的。
可惜经过早上那一幕,系统已经对她的人品彻底失去了信任。
“你再回忆一下,男主醒来时,衣服是完好的吗?有被你撕裂的痕迹吗?他身上有淤青吗?有被你暴力对待的痕迹吗?骨头断没断?后……”李真真都不敢想,自己在系统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眼看话题的走向逐渐危险,李真真及时打断系统可怕的猜想:“都没有。”
系统尖叫:“万一呢!!!”
灯汐枝闭了闭眼,也觉得脑子被吵得有点疼。这是他见过的最吵的系统。而且这两个人,一天到晚吵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是昨天的馒头不甜了,就是今天的稀饭烧糊了,再就是这两天母鸡为什么不下蛋了……总之聊不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看来他不在的这几年,这个盯梢他的组织是越发地松散了。
她便罢了,她本性如此,哪怕山崩地裂也是如此,想来这个组织也拿她无可奈何。
但连这次派来的“系统”,都不做正事到了这种程度。
可见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灯汐枝不欲再听下去。
他拂去衣袖上飘落的树叶,正想起身离开。
就听见李真真在脑子里无奈道:“我说了,男主完全不是我的菜,我们不可能会发生什么。”身侧的呼吸声忽然静止了一瞬。
李真真没注意,她头疼地按了按鼻梁,在系统毫无信任的目光里再一次保证:“所以没有万一,OK吗。”系统正是情绪上头的时候,还想和她争论几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李真真如蒙大赦,抹了抹嘴,立刻放下饭碗逃了。
来人竟是岛主沈确身边的贴身侍从。
他看见李真真打开门,立即满面笑容道:“翁姑娘,昨日是我渺疾宫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岛主特派在下携序礼前来,给姑娘略罪,还说姑娘今后如有任何要求,尽管吩时,我等定当竭尽全力,以弥补
昨日之过。”
他拍了拍手,身后立即走出长长一列侍人。
有人端着瓜果,有人端着蔬菜。还有人端着鸡腿、牛腿、猪腿、羊腿……李真真忽然觉得鬼主点的这婚,也不是不能结。
侍从们络绎不绝地将珍馐送入李真真的院落,箱箱叠叠,竟将整个院子堆得满满当当。连院外的小径上也挤满了数个箱子。
等一应物事俱都摆好。
侍从朝李真真欠了欠身。
“岛主还让在下转告姑娘,昨日有一少年自称是您仆从,想要借渺疾宫地牢暂住几日。”“然而实不相瞒,那地牢与人殉坑相距甚近,昨日姑娘已经将它们尽数炸为平地,如今实在无法腾出地牢供人居住,还望翁姑娘见谅。”
李真真:“……”
他目露歉意之色,表情很正经,但是说的话却很离谱。
“所以岛主想和姑娘商量,能否让他匀出一间宫殿,挂上地牢的牌子,或者干脆拿出一个宫殿来砸了,重新做成地牢的模样,让您的仆从暂住几晚,权当是住地牢了。”李真真:“… ”
自首这件事难度不大,无患岛岛主不久前还想招安她,暂时不会对衡聿下手。李真真便让衡聿自己去办了。但没想到这件事的发展会如此玄幻。
李真真送过岛主仆从,看着院里摆了一地的箱子,有点懒得收拾。反正无患岛这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就是天然的大冰箱,这些东西哪怕扔着也不会坏掉。
她回到屋里,男主已经离开。
只有系统,板着个狗脸蹲在饭桌上,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
李真真在他对面坐下,重新端起饭碗,把吃到一半的饭继续吃下去:“怎么突然回来了,有什么新消息?”
系统依然板着狗脸:“我连上主系统的信号了。”
李真真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系统心中不大高兴。
要不是李真真睡了男主这事,把他思路岔开了,这么重要的事他一早就说了。
都怪李真真。
系统继续道:"但因为连接十分不稳定,我只听到主系统说了一个字,信号就又断掉了。"
……那还不如不说。
李真真低头扒稀饭:“主系统说了什么字?”
系统:“草。”
李真真:“..…”
“就是不明白,主系统说的这个草',到底是什么意思?”
系统推测道:“难道是想启示我们,应当如同小草,即使在严酷的环境中,也要展现顽强的生命力,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与挑战,都能勇于面对逆境?”
李真真:“……你祖先是山东的吧。”
系统惊讶:“你怎么知道?”
“……”李真真委婉地说:“主系统可能只是想说个草。”
"那必不可能,这个字可是横跨了整个宇宙传过来的,必然有深意,我们得好好揣摩。”他说着就有些焦虑:“万一明天主系统就联系上我们呢?不行,我们得现在就准备起来。”
李真真:“准备什么。”
“PPT啊!”
系统一副“你怎么连这都忘了”的表情:“还有工作总结,也得以PPT的形式提交,你这几周做了吗?没做的这两天都必须补完,以备主系统抽查。”李真真一下子被拉回了痛苦的回忆。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已经穿越到修真界了,还要写PPT。如果人生就是注定摆脱不了PPT,那她为什么不直接穿越一个职场文。
“就不能不写?”
"那怎么行,你不要被星网上那些毒鸡汤洗脑了,现在他妈已经是32990年了,不是32890年,什么90后整顿职场都是在试图削弱你的核心竞争力。"系统恨其不争:“连PPT都不想做,你凭什么往上爬?”
李真真:“我不想爬。”
“那也得写,现在就写。”自从联系上主系统,系统的干劲一下出来了,非常坚决地说:“我看着你写。”
李真真:“……”要么还是让她战死算了。
李真真痛苦地补总结补到半夜,别说形成PPT了,连工作总结的文本都没搞定。这些东西改来改去,都是一些差不多的废话。写到后面,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尤其是他们现在连不上信号,李真真甚至不能上网搜索。只能凭借记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
等到后院的鸡开始叫的时候,李真真终于忍无可忍。
反正车轱辘话这种东西,只要把核心内容拿掉,其余哪怕给别人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李真真吹灭了蜡烛,拿起桌上写了一半的宣纸,朝男主的房间走去。
男主还没睡。
除了昨天晚上,和他之前昏迷不醒的日子,李真真就没见过他睡觉。
她不止一次感叹,男主这个体质,真是打工人先天圣体。
可惜当了仙尊。
但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她拿着草稿宣纸走到男主门前,听见太清仙尊压抑的咳嗽声。她推开门,就见男主半边身子伏在冰冷的硬板床上。
因为咳嗽的缘故,他薄唇染上了几分浓郁的血色,全身上下只着一件雪白中衣,漆黑长发从他颈侧滑落,几缕黏在他脸颊上。这么暗的光线,屋里没有点灯,这么冷的天,他也没有生火。
宽大袍袖从床边荡落,床下还有一滩吐出的血。越发显得他雪衣乌发,病骨伶仃。
李真真走过去过去将他扶起:“怎么忽然病得这么严重,还吐血了?”“我病重又如何,吐血又如何,既不在意,何必过问,徒惹因果。”
灯汐枝全身上下是浓重的厌世感。
李真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天色将亮未亮,窗外的天空是一片静谧的黛蓝。这个年代的中衣没有扣子,合得并不严实。李真真这样俯身去给他擦血,领口就松散地滑落到肩膀。
灯汐枝垂下眼睑,打开她的手。
“无患岛那位少岛主,一下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你不在院子里清点物资,跑来我这里做什么。”他拇指擦了擦唇角,轻声道:“以你无事不登堂的性子,这么晚过来,想必不是来见我,而是又有事相求。”李真真的确有个小小的请求。
但是她看到灯汐枝现在都病成这样了,又有点难以启齿。
灯汐枝抬起眼皮看着她:“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不值当劳烦仙尊。”
李真真语气这辈子都没这么乖巧过:“就是……或许你能帮我写几篇工作总结吗?”灯汐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