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个人(1 / 1)

灯汐枝活了这么些年,何等诡谲怪诞、奇离古怪的事都见过。

但还从未有人对他提出如此离谱的要求。

李真真看他只盯着自己,片刻都没说话,以为他没明白“工作总结”的意思,便又说得更详细了些:“工作总结就是总结过往之劳绩,写一篇文章,以记述这段时间之所为。”

她举例子:“和你平时给你上峰写的文书一样的。这种文章,开头和结尾不都有用来夸上峰的话?你把它变成说我们平时说白话的感觉,不用太文绉绉,再稍微润色一下就行,越是能把你上峰夸得心花怒

放,越好。”

灯汐枝语气微妙:"我上峰?"李真真:.……大意了。

忘记眼前这位是零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修真界魁首了。“那你下级给你写的文书呢,这总看过吧,就摘他们夸你的话也行。”

对男主这种当过大佬的人,威逼固然不行,李真真试图利诱:“我不会白白让你写的……这样,你每帮我写一千字,我就帮你喝一碗你的血。”

灯汐枝:“….…”

他几乎要被气笑了。

李真真坐在他床榻之畔,因为方才扶他的缘故,本身和他就离得很近。此时灯汐枝侧过头,手肘撑在榻上,自下而上地看着她,两人鼻尖更是只余一掌之距。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帮我喝我的血?”灯汐枝弯起唇角,眼神却冷极:“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有什么癖好?你又将我当成什么?”李真真低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不帮也没关系,你先安心养病,我再去问问别人。"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男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为难人就没意思了。

李真真拿起宣纸起身,语气很礼貌,还将灯汐枝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以免他又生一个什么一两千两银子的小病。

“……等等。”

灯汐枝从床上坐起,雪色的衣摆及地,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簌簌的声响:“你又要去找谁?”

找谁?

仔细想想,好像很多人都行。

屠夫识字,衡聿更不用说,本身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写文书不在话下。想到这里,李真真思路忽然打开。

“对啊,我还可以找无患岛的岛主,他不是说但凡我有吩咐,都可以找他办吗?人家话都撂这了,不吩咐白不吩咐。”而且男配沈确手下那么多文人墨客。

光是听起来,就比十指不沾文书纸的太清仙尊来得靠谱。"我现在就去使劲吩咐他。"

她是说行动就行动的性子,说完就打算推门而出。灯汐枝盯着李真真伸出去的手,语气幽冷:"站住。"李真真不明所以地回头。

男主脸上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眸又极黑,看起来毫无温度。却因为过于美貌,而显出一种病中美人的易碎感。“回来。”

他直直地盯向李真真,眼神冷漠得像要杀人。

“我写。”他说。

传闻中,栊雪宫的太清仙尊,是一个改变了修真界对天才定义的男人。他天生仙体,淡薄无爱,唯求至道,天赋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二十岁已臻至大乘期圆满,二十二岁便至化神末期,二十七岁迎来飞升雷劫,是后世追寻至高之道者心中传说级别的人物。

虽不知他为何劫过而不走,一直滞留人间三万年。

但三万年匆匆而逝,这天下半步成神的,仍旧只有他一个。

这样一剑光寒十九州的神仙人物….

一定没人能想到,他会沦落到蜗居山村、帮人代写文书的地步。

李真真把大致的格式和范本给他,自己则顺手从岛主的馈赠里摸出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坐在灯汐枝对面,单手修改PPT。

时管司的OA面板直接投射在视网膜,数据流星河一般散落在她的瞳仁上。

像无机制的透明宝石,安静、冷冽,缺乏情绪。仿佛世间一切都入不得她的眼。灯汐枝抬起眼皮,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李真真怕系统又挑刺让她反工,足足改了一个时辰,直到确认整个PPT无一个标点有错漏,无一个用词有歧义,才点击了保存。

灯汐枝收回视线,薄唇微抿。

李真真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还大方地给他扔了一个苹果作为奖励,和奖励小学生似的。"你慢慢写,家里篱笆昨天被鸡拱了,我去修一下。"

灯汐枝:“嗯。”

他挽袖提笔,薄唇因为低烧,像染了一层淡淡的桃花胭脂。直到李真真背影消失许久,他忽然单手支着额头,低低地笑起来。太清仙尊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杀人时也如从容不迫。如果现在是栊雪宫的宫人,看到太清仙尊露出这样的神色,一定已经头皮发麻、如临大敌。

过不了半日,整个修真界也会开始风声鹤唳。可现在,他面前只有一个完全懒得察言观色的李真真。灯汐枝盯着那个苹果,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冰冷,像大火烧灭的余烬。突然广袖一拂,将苹果扫到地上。

今天系统没有发布任务,又解决了文书问题,李真真无活一身轻,索性修缮一下屋子里的破损处。

生活所迫之下,她一个锄头都没拿过的杀猪佬,被迫从零开始学习古代生存技巧,竟也一个人慢慢把这间破房子,修成了能住人的模样。院子里被鸡拱烂的篱笆,已经不能用了。李真真将它们连根拔起,打算重新扎过。

系统趴在院子里,看着她既不做PPT,也不研究剧情,有些忍无可忍:“我们拿的是修仙剧本,不是种田剧本,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自从连上主系统后,他每天都很焦虑,动不动就发牢骚。

李真真没理他。

“你这篱笆扎得不够稳。”

江大桥家的婆娘上山给李真真送汤圆时,正好看见她在自学编柱篾。

她蹲在一旁点评道:“竹疤结没砍,篾条削得太粗,你把竹芯子里黄的地方弄掉,再来回编上个三四回就稳当了。”

于是李真真在她的指点下,把原来扎好的篱笆拆开,又重新编了一遍。

江大桥家的婆娘——就是那个卖海带的恋-童癖江大桥的媳妇,自从自家男人死后,就像忽然活过来似的。

之前她看李真真家里穷,饿得小脸巴掌大,于心不忍,便教她如何上山挖山货。

李真真人菜手气好,当天就挖出了一条葛根,还连带着刨出了一个大冬笋。

她每样分了一半给江大桥家,江家也投桃报李,送了她两个鸡蛋。

至此以后,她就常送东西上来。

今天是几个鸡蛋,明天是一把葱。

李真真之前家里的米和馒头,有一半都是她送的。她手指被砍了三个,但动作仍旧麻利。挺着八个月的孕肚,亲自上手帮李真真扎了两回,才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你再要扎篱笆,就喊我,这活我从七岁那年被我家那口子拐到这村里就开始做,比外头专门做篱笆的还熟练。”

她除了肚子里这个孩子,还有一个儿子叫江霍。她今年二十九岁。但她儿子江霍已经十九岁。她扎完篱笆,又开始帮李真真洗衣服。

李真真知道阻止不了,抱着手臂靠在房梁上看着她:“江大桥贩卖良民做菜人,这几年应该结了不少仇,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还行。”她往水里洒皂角:“好在我儿子是个好的,没像到他父亲,身体也壮,前两天刚赶走了一批上来闹事的,还算能护着我。”李真真觉得不靠谱。

江霍她见过,不过一个半大少年,自己还懵懵懂懂。

就算能抵挡一时,又能护她多久。

“你七八岁被拐来,应该对亲生父母还有点印象。”

“有啊。”江大桥家的婆娘笑了:“我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哪怕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家里的金条也是——”她比了个很大的手势:“一箱一箱的。”

“但恩人不必想着送我回去。”

她搓着李真真衣服上的血迹,语气平静:“我家那口子死后,我自己就回去看过。我母亲在我被抱走半年后便去了,下葬没几日,我父亲就另野了新妇,家里七儿一女,很是美满,官职也步步高升,如

今已是岛主任命的捕盗尉了,管的就是贩人之事——但他从未找过我。”

李真真沉默片刻,点点头,不再劝说。

江大桥婆娘倒是很释然,说起江大桥也毫不口软。

“我辈子还是命好的,遇上了恩人你不说,当年我家那位本是想将我拐来煮了裹腹,我已经在等死了,结果他将我脸上的灰一擦,再一瞧——我这不就活了下来?”“可见男人下半-身那二两肉,还是比脑子上那二两肉来得重要,肚子再饿,也挡不住淫-性大发。”

“说到淫-性。”她忽然问:“恩人看着也二十多了,作为女子年纪也不小,可有婚配?”

李真真一下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什么?"

“要是没婚配,你觉得我家儿子怎么样?”

江大桥婆娘的语气一下子热切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真真。

“这段时间山下都在传岛主看上了你,想娶你做岛主夫人.……但我寻思着,世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男人嘛,只要女人原意享受,再来几个都不嫌多。”“恩人要是看得上我儿子,以后让他给你当个面首,贴身侍奉你,就是他的福气了。”

李真真:“… …”

"你别看我儿子年纪不大,但他本钱大啊,弯腰连砍三个时辰柴都不带停的。"江大桥婆娘越说越觉得可行:“咱们女人挑男人,最要紧的,就是腰好本钱大……”李真真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你让她杀人放火,她干得都还算顺手。

但让她面对江大桥婆娘这种类型的女人,那是招架不住一点。

就在江大桥婆娘想继续和李真真探讨,如何从步伐、身量、面相一眼看穿男人的本钱时。木屋的门扉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开。

江大桥婆娘呆愣愣地看着走出来的人,手里的木盆砸在地上。乡里的妇人,平日遇到的,都是泥腿子一样的男人。

何曾见过太清仙尊这样万中无一,放眼修真界都是三万年只得一个的美人。她被那美貌惊得张大了嘴。

一直等到木盆里的水都流光了,她嘴还没合上。“……恩人已经嫁人啦?这……这是你夫君?.……牛啊。”好半晌,她终于回过神,磕磕巴巴地说。

“并不是。”李真真看看太清仙尊,又看看江大桥婆娘:“这是我兄长。”

灯汐枝看着她,语气幽幽:“你兄长?”

李真真压低声音:“不然呢,喊爷爷?”

灯汐枝:“……”

男主毕竟是三万岁的老祖宗,其实就算真以爷孙相称,也是她在占他便宜。

更何况是喊兄长。

但他看着又太年轻、太貌美,李真真“爷爷”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听闻是兄长,江大桥的婆娘立刻热情高涨。

她也顾不得手上还有皂角,握着李真真的手,视线不停地往灯汐枝身上转,暗示意味极强:“你兄长还未娶妻吧?”虽然男主开局就把自己未来老婆的头砍了,但在原著里,他和女主最后的确是he的。

而且他还有一个婴璎。

李真真迟疑道:"……可能是有个未婚妻?"

灯汐枝闻言,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更是冰封彻骨。

江大桥家的婆娘热情道:“有个未婚妻也不打紧,一头牛还要犁三亩地,何况是个人呢。”李真真委婉推辞:“我兄长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

“那算什么,有你兄长这样的身段样貌,别说只是不能干活,就是瘫了也不打紧。”

江大桥家的婆娘十分清醒:“男人四肢再健全,成亲后也跟瘫了没两样……最重要的还是生下的孩子好看,还有下面那根东西好使。”李真真:“….…”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我有个结拜的妹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女。我妹妹有才,你兄长有貌,他们俩生下的孩子,定是又有才又有貌。”

江大桥家的婆娘做媒做上瘾,生怕被李真真拒绝,语速飞快,颠着八个月的孕肚说完就跑。

"反正做媒嘛,多相看几个又不亏……你等着啊,我明儿就把人带来给你兄长看看。"

根本来不及说不的李真真:“……”

这位猛女,你知道你做的是谁家的媒吗。

李真真有点凭空多出一点工作的感觉:"……你不是不爱出门,怎么今天忽然出来了?"

"写完了。"

灯汐枝清冷的凤眼低垂,将手里厚厚一叠宣纸,递给李真真。

他站在清透的雪光里,伸出的一截手腕颜色,竟比落雪更白三分。

“这么快?”李真真接过来。

灯汐枝抿了抿唇,神情有些阴郁,片刻才道:"这位妇人的儿子又是谁?"

李真真翻看着手里的文稿,心不在焉道:“之前一起挖过几次山货,没上来过……说了你也不认识。”使唤仙道魁首帮她加班,这事放在任何一个任务者身上,都堪称玄幻。但李真真不管这么多,事情能完成就行,不拘什么办法,玄幻就玄幻吧。而且她越读这些文稿,越觉得震撼。

——前大佬不愧是前大佬,竟然能把这些车轱辘套话写得这么博大精深、格高意远。“多谢。”李真真真诚地说:"帮了我大忙。"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把她昨日说的那句“男主不是我的菜”,执行得十分彻底。"等日后我手头宽裕一些,一定请你一起上馆子喝花酒。"

灯汐枝:“……”

搞定了文书,李真真去见了一趟衡聿。

确认他果真没有受伤,又简单交代他大约几日后可出地牢,便再次起身离开。回家路上,天色阴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冰雹。这么冷的天,镇上人倒是不少。

或许是年关将至,一些一年到头都不出家门二里地的农家汉子,也从炕上爬下,将家中一些失去用处的竹篓、草鞋,或者孩子、妻子清理出来,拖到镇上卖。看看能不能换得几个钱,好让自己能活过这个冬天。

因为鬼主点婚的事,李真真如今颇有些名气,连画像都被传了出去。

她只能挑着人迹罕至的山路走,以免被人当猴子围观。冬天的山林苍苍莽莽,偶尔有雪团从松针上陡然砸下。李真真忽然停住脚步。

“你已经从我出宫开始,一路跟到了这里,再跟下去,就要同我回家吃晚饭了。”李真真拎起高束的马尾,甩了两下,抖落上面的积雪。"大家也算老朋友了,何必遮遮掩掩。"

"….…小小女子,如此猖狂,我倒要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身后松林中,一黑衣人腾空而起,旋身挥出一片刀光,风驰电掣一般直逼李真真。

李真真猛地倒退两步,身体向后弯折,险险避过。

随即她手腕一翻,杀猪刀从袖中脱出,与骤然逼近的刀锋铿锵相撞,“铛”地激起一片火花。

雪霰似点点星芒坠落而下。

李真真被震得虎口发麻,她揉了揉手掌,用膝盖将来人按得半跪在地上。

一把扯下他蒙面的黑布。

赫然是鹤衣卫首领。

……不是,大白天的,又是在雪地里,这些人倒是戴一个白色的面罩啊,戴黑色的不是更显眼吗?而且那黑布闻着都发臭,毕竟一直蒙着脸,多少沾上了一点男人的口水。李真真将黑布扔到一边,忍不住在鹤衣卫首领的衣服上擦了擦手。

她语气犹如旧友闲聊一般:“你来的正好,我刚想问你,你们鹤衣卫怎么会有钩岐之毒?”鹤衣卫首领不忿她忽视自己:“你就关心毒?就不问我为何攻击你?”

李真真:“你的想法,重要吗?”

鹤衣卫首领:"...…"

李真真:“而且你当我的脑子,和你一样缺了一块?你们家岛主,早上刚大张旗鼓地给我送完吃的喝的,既然做出拉拢我的姿态,就不会当天出尔反尔,不然堂堂岛主,朝令夕改,他这个岛主也趁早不要做算了。”

“崔家上下百来口人还在牢里,正自顾不暇,我刚路过他家门口,还听见他们哭,出殡都来不及,哪有空来管我?”

“你倒是想杀我,但是你生性懦弱,没这个魄力,但凡你有一分你嘴上自夸的本事,也不会再鹤衣卫首领这个位置上一坐十几年,只有风里来雨里去,就是没有升上去。”

“除去上面这些,唯一能使唤得动你,又与你们岛主不对付的,除却绮烟真人,还有谁?”

李真真刀往他脖子里送了送:“用脚趾都能想明白的事,何必我开口来问?我纵然是个人下人,可你也不过是这些人上人的提线木偶,又比我好到哪里?”“这真是面子给多了猫都以为自己是狮子了,给盘菜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鹤衣卫首领:“…”她真的很懂打蛇打七寸。最后这句可谓是杀人诛心。鹤衣卫首领再也受不了这等屈辱。

他怒吼一声,双手骤然发力,五指紧抓地面,拼了老命猛将李真真从背上掀开。

"不过一介村妇,你到底哪来的底气与我放此等大话?"

他眼底的轻蔑再无一点遮掩,刀尖愤恨地指着李真真:“像你这种只能为裹腹奔波之人,不过仗着年轻时有几分姿色,勾引勾引男人罢了。”

“我一人或许打不过你,但我手下还有成千上万的兄弟,你就算再能打,又能撑几时?车轮战都能把你耗死。”

“要是你能懂事、再知趣一点,等岛主对你的兴趣过了,说不定我还能养你做个情人,救你出东岛的苦海……可惜绮烟真人已令我即刻捉拿你,你这辈子是没有这个福气了。”李真真:“……”

这话实在槽点过多,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

不过——

李真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有姿色的人。”

鹤衣卫首领:“???”不是,这是重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