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个人(1 / 1)

第105章第七十九个人

李真真赶到凤起山,正好赶上张雷思几个人围在桌边呼噜稀饭。小木屋重建工程只完工了一半,现在他们煮饭用的灶台是用三块石头垒的。桌子也是石头上面搭了一张床板。

看到她来了,翁小南臭着脸又端出一份稀饭,搁在李真真面前。李真真只瞥了一眼就说:“我要吃面。”

翁小南:“可是我稀饭已经煮好了。”

李真真:“面。”

翁小南忍着气:“大家都能接受稀饭,凭什么你不能接受,就你非得显得和不一样是吧,我就不煮!”

李真真:“那你下山?”

“你!"翁小南气坏了。

但是看着李真真平静漆黑的眼神,翁小南常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快让她意识到,李真真说的是真的。

她翁小南在她眼里,唯一的价值就是煮面条。这个价值没了,她就可以消失了。

翁小南忽然觉得好冷,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好像一切血缘关系带来的有恃无恐和侥幸,都被李真真毫不留情地撕裂了。″……煮就煮!”

她抹了一把泪,转头走进厨房。

张雷思敬佩地看着李真真:“我宣布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姐,我唯一的姐。”他这两天都快被翁小南折腾死了,这小姑娘就是所有话都不能好好说,所有事都非得堵你一下,时间长了是个人都得疯。谢恩在李真真刚刚说话时,就已经将她面前的稀饭端走,此刻又从炉灶那儿给她拿来了两个馒头,语调温和地说:“面还要一会儿,要么先吃一点垫一下肚子。”

他放馒头的动作很文雅,瓷盘与木桌相触时几乎没有声响。两个馒头也被仔细地掰开一个小口,方便她取用。张雷思夹咸菜的筷子顿住了。

几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了,谢恩只是表面看着好相处,实际极难接近。只有在李真真面前,他的气息才会变得柔和。张雷思敏感的八卦雷达一下竖起,死鱼眼的余光不断在谢恩和李真真之间来回扫视。

然后他就看见李真真拽住谢恩衣袖,拉起了他的袖口。谢恩本来只有笔茧的修长手指上,多了很多细小伤口。手腕内侧还有几道新鲜的擦伤,被宽大的袖口盖住。应该昨天帮忙修房屋时弄出来的。

这年头药材比人工贵,这么大的豁口,消炎药又得花多少钱。“…你重伤刚愈,以后这些粗活都别干了。”李真真确认他的骨头没有受伤,才松开他:“等会我叫医士来帮你开点药。”

“好。“谢恩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早知道她会心疼他的伤口。

他就将这伤口撕大些了。

谢恩安静地感受着胸口因动心而产生的痛意,自觉后退半步站在光影交界处。

这个距离既能随时响应她的需求,又不会投下压迫性的影子。张雷思试图唤回李真真的同胞情:“老大,我也是重伤刚食愈……李真真莫名其妙:“你不是已经愈了半个月了吗?”张雷思…”

确认了,他只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罢了。李真真撕下一片馒头,继续对谢恩道:“这几天下雨把地基泡软了,你现在能不能帮我去山腰买些石灰浆,再添两把刨子?”谢恩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她的指尖,片刻垂下眼眸:“好。”终于把两个无关人士都支走。

李真真转头看向张雷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拟态?”张雷思压低声音:“老大,谢恩是不是在追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李真真挑了挑眉。

张雷思摸了一下鼻子:“你说系统拟态?那还是我们友商开发的,我好像看过相关资料,你让我回忆一下。”

他抱着头有些痛苦地回想了几分钟,才谨慎地说:“它应该是一个高度仿真的虚拟环境,宿主的意识运行在其中,大脑仅作为生物终端负责信号输入输出…老大,谢恩如果真的在追你,那沈确怎么办?你们不是还有婚约吗。”李真真静静地看着张雷思。

张雷思也知道不该在说正事的时候说这些。可他想八卦的心实在心痒难耐。

而且看见这么多男人围着老大转,张雷思心里还有一种诡异的自豪感。类似“唉,他眼光就是太好了,第一次拜的老大魅力就这么强,真是没有办法″。

张雷思顶着李真真的目光,硬着头皮勇敢道:“除了沈确,之前是不是还有一个超级无敌大美男和你同居来着,一看就是正宫的气质……难道那是姐夫?”“还有你把我卖去做炉鼎时遇见的花魁老鸨,我上次就想说了,他看眼神就是势在必得,不会轻易放弃。”

张雷思说着说着忽然担心了起来:“姐夫战斗力怎么样啊,这几个人要是打起来,他能赢吗。”

“我和这些人都没有关系,婚约是权宜之计。”李真真塞了一个馒头到他嘴里:“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如果我想强行剥夺一个系统的拟态,应该怎么做?”

张雷思还在思考如果后面大家混战打起来,绝世正宫大美人被花魁打伤了怎么办。

花魁虽然有错,但花魁也很漂亮啊。

万一老大让他来惩罚花魁,他又怎么下得了手。脑子里吃瓜吃到沸腾,嘴巴已经下意识跟上。“很难,你可以把拟态想象成一个云端虚拟机,宿主的意识是其中运行的用户进程,不断向拟态的管理程序发送命令,剥夺拟态就是把这个进程中止。”李真真:“怎么中止。”

张雷思:“很简单,拟态通过脑机接口连接宿主,一旦拟态处于濒死状态,安全锁为了保障宿主意识安全,会自动将脑机接口强行断开,将宿主意识自动保存。”

“但问题是,每一个宿主的用户配置文件数据量太庞大,你想想,一个人的记忆、人格、神经习惯加在一起,得占多大的硬盘,拷贝个文件夹还可能拷贝出错呢,何况这么大量的数据。”

“所以每一次强行中止,都会出现损耗,我记得以前看过的实验结果是对半分,有近一半的宿主实验体,强行退出后会出现精神崩溃或者双相分裂的症状。”

李真真不关心宿主:“被强行退出后的拟态,可以二次使用吗?”“原则上可以。”

张雷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死鱼眼里流露出震惊:“等等,你不会想强行剥离你系统的拟态吧?”

李真真道:“有何不可。”

张雷思顾不上大美人了:“你疯了!你系统可是司长的儿子!”李真真:“前司长而已。”

张雷思:“那也是贵族!你知道屠杀贵族是什么罪名吗?”李真真咬了一口馒头:“我知道啊。”

“你要是知道,就不会有这么吓人的计划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张雷思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他们会把你活着送进生物研究所的手术台,用激光刀一片片剥开你的皮肉……”

“那些疯子会保留你的大脑活性,把你改造成一具会思考的标本,你的神经会被接上电极,每天承受上千次电击实验,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最可怕的是,他们会故意让你保持清醒,好记录数据。你会看着自己的四肢被一节节锯断,内脏被挖出…直到意识彻底崩溃,变成一滩会呼吸的肉块“知道得还挺清楚。"李真真把馒头掰成两半,沾了沾酱:“怎么,你也经历过?″

张雷思忽然清醒了。

“没、没有…怎么可能,只是翻过一些资料罢了。”他在说漏嘴的惊慌中,也没注意到李真真说的那个“也"字,镇定地说:“但看过资料还不够吗?谋杀贵族是联盟最严重的罪名之一,正因为你是我的姐,我才劝你回头是岸。”

李真真忽然丢下馒头:“来不及了。”

张雷思还在想什么来不及了。

怎么就来不及了。

然后他就惊恐地听见了李真真系统的声音。“你到底做了什么!"系统气急败坏地冲进院子里:“男主的守宫砂真的没了!”

“这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让男主出门,他能自由行动我怎么还能筛查出他的行动轨迹!”

其实正常情况下,只要最后能达成男女主在一起的目标,男主失身的意外,顶多让任务分数评级从A变成B。

可对系统来说,这个任务是他往上爬的踏脚石,是他进入元老院的通行证。如果评级掉成B,他还通什么证!能保住现有职级都不错了!都怪李真真!

本来像他这样来镀金的大少爷,按惯例,司里都会另外安排三个系统辅助他。

给他派的任务者也一定是精英中的精英,确保一定能帮他完美完成任务。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安排都失效。还摊上李真真这么个不靠谱的菜鸡。

“男主在你眼皮子底下失身,你必须为此负责,还有心情啃什么馒头,你现在就去把让他失身的人找出来一一”

他话音还没落。

一根竹筷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檐角的水珠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山间雾气氤氲,将半筑的木屋笼在一片朦胧里。系统惊愕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而李真真的手扣在系统胸口,将他按在桌上。红色的血液顺着筷身滑落,在泥地上蚀出细小的坑洼。“你……你……你怎么敢政”

系统的声音从小狗喉间传出,带着电流干扰的杂音,像是隔了一层纱。“你死了,你死定了,你毁掉……这具躯壳,不过是让我换个载体…载体罢了。”

李真真没说话,只是将竹筷又拧了半圈。

下一秒,她大脑突然炸开一片白光。

剧痛如高压电流般劈进她的视觉神经,李真真的眼前瞬间失去所有画面,只剩下刺目的白。

她的手指本能地痉挛了一瞬,随即便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竹筷又往里推了一寸。

“张雷思。"她忽然喘着气开口,声音冷得像淬冰。角落里,一个瘦高的身影猛地一颤。

张雷思端着稀饭缩在灶台后,脸色苍白得像见了鬼。血肉与骨骼摩擦的声响刺耳至极,李真真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虎口处渗出血丝,混着雨水滑落。

“张雷思。"李真真又喊了一声。

“我、我在!"张雷思结结巴巴地应道。

“现在,中止他的程序。”

张雷思浑身一抖,差点把稀饭摔了。

要命了,这可是谋杀贵族!

“我、我没试过啊。”

“凡事总有第一次,你先试试。"李真真冷静地说:“大不了逝世。”“……“大佬就是这点不好,每次出手都让他防不胜防。“妈的……拼了。”

张雷思闭了闭眼,忽然将稀饭朝地上一摔,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连滚带爬地凑过来。

他划拉出虚拟键盘,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可抖得太厉害,一连输错三次密码。

系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不明白这个小世界为什么又多出了一个会代码的人。但现在系统也来不及思考。

他在知道李真真背叛了他时,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启动了最高级别的惩罚机制。

李真真心脏骤然停跳了一秒。

随即心室开始失控狂颤,仿佛有人捏住了她的心脏,狠狠挤压。她的嘴角溢出鲜血,呼吸变得艰难,可手指仍死死掐着系统的脖子,纹丝不动。

“张雷思,快点。"李真真咬牙,额角的青筋暴起。“老大你撑住!马上!马上!"张雷思冷汗直流,手指在键盘上几乎舞出残影:“老大你再撑五利秘四……三

可就在他按下最后那个Enter键的同时。张雷思的终端屏幕上突然弹出一行鲜红的评语:“代码运行错误,请修改代码。”

张雷思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瞳孔扩散了一瞬,手指也猛地僵住。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我马上……修改、修改……”

李真真:“……"所以修改代码,才是每个算法研究员的终极噩梦对吗。她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鼻腔涌出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可张雷思好像已经忘记了她。

他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疯狂敲击键盘,嘴里不停念叨:“bug在哪里,到底哪里错了,完蛋了……我找不到bug了,我修改不了……永远在调整的需求,一遍遍修改的无关紧要的代码。一行代码被重复修改一千遍,一行代码被重复修改一万遍。他是上亿人中杀出来的胜利者,他的胜利是为了把一行代码重复修改一万遍。

翁小南生命的意义是为了煮一碗毫无意义的面条。他生命的意义是为了拧一颗毫无意义的代码螺丝。他读了三十多年的书,写了几十万字的核心刊论文,他为一个发现在实验室里熬到天明,整篇论文却成了别人的署名。他们剥夺了他的成果,打碎了他的未来,还要他把这些全都忘记,只允许他记住去如何拧一颗螺丝。

“代码运行错误……代码运行错误”

张雷思的手开始发抖,已经无法正确敲击键盘。系统已经喘不上气。

他能用上的惩处手段都用上了,正常人早就应该疼到崩溃,李真真掐他的手却依然平稳、有力,毫无松动。

她怎么净和别人不一样!

“…下……下贱的十二区人…还妄想逃离时……时管司的管控。”系统几次想杀了她,李真真能感觉到他的杀意,也已经做好了直接报废这个拟态的准备。

以前系统任意残杀任务者太过,时管司出台了限制,她起码有六成胜算。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真的对她动手。系统嘴边溢出鲜血,盯着李真真,嘲讽地说:“你成功……不了的,废物就是废物,废物的帮手…也是废物。”

李真真在剧痛里尽量平稳地说:“不急,慢慢找,张雷思,你清醒点。”话音没落,她的意识突然被拽入一段陌生的记忆一一冰冷的手术台,电极刺入头骨,有冰凉的电子声在耳边响起:“实验体025901号,痛觉阈值测试开始。”

这是什么?

系统从某个受害者数据库里调取的折磨片段?他没有办法用惩罚措施击溃她,就试图用他人的痛苦击溃她的意志?李真真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和真实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已经快力竭,但张雷思那边还是一动不动。李真真拼命在脑海里回忆。

到底什么事情,能比代码出bug,更让一个从小品学谦优的算法研究员学霸害怕。

“张雷思!"李真真忽然说:“考试马上结束,你答题卡还没填!”张雷思浑身一抖。

他被一种更庞大的恐惧攫住,瞬间从“修改代码"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卧槽,大佬你再支撑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重新输入。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不可能,这是军用级加密……你怎么可能“不要小看我们做题家的解题能力啊!!!"张雷思咆哮着,猛地按下回车键。终端屏幕爆出一片绿光。

滴一一

“拟态程序已中止。”

李真真抓住这一瞬的机会,猛然发力。

咔嚓!”

竹筷彻底贯穿了系统的心脏,腥臭的血液喷溅了李真真一脸。系统睁大眼睛看着她,喉咙“嗬嗬"几声,似乎想说什么,目光最终暗淡下去。

系统被剥离了。

筷子李真真没有拔-出来,狗还有气息。

寂静。

只有风声。

李真真缓缓松开手,重重倒在地上。

她喘着粗气,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

它们仍然保持着扼杀的姿势,仿佛还在与某个无形的敌人角力。张雷思瘫坐在地,脸色依然惨白:“太、太吓人了……我就说我答题卡怎么可能没填,我每次都是先预留十五分钟的……”李真真瞥了他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