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任樾的高三暑假（下）

谢长敏是在村东边地小河里面发现的。

天蒙蒙蒙亮,尸体漂浮，将一个要去地里面的大叔吓得不轻。任樾没有掉一滴泪，只是面无表情处理相关葬礼的事情，缜密冷酷像是机器。

大伯爷帮着任樾一起主持葬礼，村里也没多少人了，随着进城打工热潮，任家村大多数活人也只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要请村里面的人回来吗？”

“嗯，麻烦大叔爷了。”

任樾跪下稳稳当当给大叔爷磕头，“我以后一定会还的。”他成长得很迅速，在见到谢长敏遗体的那一瞬间，沉默的小树褪去稚嫩和涩然，只留下风霜和坚韧不拔，小树也变成了苍天大树，苍遒枝干蔓延。他只说了说一句，“妈，不该走的那么早的。”我们还可以说说话，也许是一个星期，也许是一天，一分钟也足够，在静默的一个夜晚，再说几句话，正式告别，告诉对方，别离地不留遗憾。葬礼风光大办，任家村的大多数亲戚都回来了，哀乐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歇，火盆里的纸钱也是一直有旁支亲戚帮着烧。任樾给闵周打电话,询问谢泽栖是否可以回任家村给谢长敏磕头。“你磕完就可以走。”

他说。

谢允在一旁想要说什么，却被闵周挡住，谢泽栖沉默了很久，就到任樾想要放弃，那头却传来谢泽栖的声音，“我会来的。”谢泽栖最后知道这场真假少爷的悲剧。

不仅谢泽栖来了，谢允闵周闵家外公外婆谢家爷爷奶奶都来了。花圈和鲜花布满山头，算是一点心意。

任樾披麻戴孝，眼里全是红血丝，眼角青黑一片，唇色苍白，他跪着，一直守夜，几个晚上也不曾阖眼。

谢泽栖看着灵堂里谢长敏的黑白遗照，神色复杂，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毫不掺水分，“砰砰砰"直响。

闵周眼底闪过心疼，谢爷爷上前弯腰给谢长敏烧纸，他问着任樾，带着疼惜，“小樾，你给你养母走完葬礼就回谢家吗？”任樾默不作声注视着谢泽栖磕头，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好兄弟，他木然挪动眼睛，直勾勾打量谢泽栖的眼睛，眼睛真的和谢长敏很像。“嗯。”

任樾闭眼。

谢长敏和任家轩合葬在一起，这是她很早就开始给自己留的位置。收捡遗物的时候，任樾发现谢长敏的手机停留着录音界面，他才发现，里面多了一段凌晨三点三十四分的录音。

他意识到这是什么，僵硬点开，手抖得厉害，颤颤巍巍像是帕金森。先是一段电流声，寂静的三秒，也许是谢长敏在想怎么开口。“小樾，妈走了，妈想和你当面说再见，但看见你睡得那么香，我又不敢打扰你。好不容易睡得这么安稳，妈打扰你的话也太讨人厌了。妈先走了，这个病啊，整得我死去活来的，走了也是解脱。把我和你爸埋一起啊，一家人整整产齐的。妈真的很骄傲有你这个儿子。你到谢家后别老是不说话，不然你爸妈不喜欢你，嘴巴甜一点，乖。对了，亲戚给的钱我都藏在家木床第三个格子里，我数了数，有三万块，你拿去读书生活也是好的。小樾，喜欢女孩子就去告白，别错过了来不及了，妈想你幸福的。”

谢长敏最后像是没力气了，强撑着深呼吸一口，“小樾，妈妈爱你。”随后，短暂又漫长的五秒，可能是因为谢长敏没力气关掉录音。但她还是成功关掉了录音。

任樾哭的不能自已，蹲下身，涕泪横流，他止不住的颤抖，止不住的战栗，双腿根本站不起来，失去所有力气。

任樾强撑着支持等到谢长敏与任家轩合埋在一起，直到最后一铲子土盖上谢长敏的坟墓。

他阖眼，昏过去的时候，他有意识，耳鸣嗡嗡，电流声于脑中绝响，坟墓是在任家老地里，松树长得郁郁葱葱，周边全是人，他可以听见谢泽栖关切又着急的声音，“任樾！"闵周，谢允，大伯爷……好多人都出声了，但任樾无暇顾忌他只记得最后一眼是谢长敏的墓碑。

“孝子一一任樾”。

火火冰

任樾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谢泽栖正低头削苹果，旁边是一个温柔内敛的女孩注视着他。

任樾口干的厉害，他动了动手指，还有知觉。他可以清晰感知冰冷的奇怪液体流进血管。任樾知道自己在打点滴。

他虚着眼睛，打算看看谢泽栖要干嘛，下一秒，就瞧见谢泽栖将苹果削好分成小块，漫不经心塞自己嘴里，瞥了一眼旁边恬静的女孩，顿了三秒，别开头，“来一块吧。”

“谢谢小泽哥。"女孩惊喜接过，担忧看向病床上的任樾。“额，咱们这样好吗？小樾哥还没醒呢。”“你笨啊，就是因为他没醒啊。他醒来不得削给他吃，哪来你吃的份。”谢泽栖看似嫌弃，但任樾看的真切，谢泽栖眼底分明全是笑意。“等会，你别出声。”

谢泽栖看了一眼手机消息，笑意更盛，侧脸敛色示意旁边的女孩闭嘴，下一秒，微信电话弹出。

“喂，小乖。”

他轻声喊着对面的人，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谢泽栖，你怎么不出来玩？好无聊！”

熟稔的抱怨，熟悉的指责，懒洋洋故意找茬的语调。任樾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僵住了。

“你都去云净了，我现在在南充，怎么出来玩？"舒洽现在已经在全国旅游了，人在云净省。现在给谢泽栖打电话也是因为无聊，朝着谢泽栖发火，谢泽柯哄着舒洽给她顺毛。

那边舒治不耐烦，“你家里的事还没好啊？”“有点复杂，小乖我开学了再来，我们都在南大，有大把时间呢。”任樾只听见舒洽考上南大了。

“切，你最好是，到时候我去了南大遇到帅哥把你甩了换个新的男朋友。”舒洽哼哼唧唧，全然不似开玩笑娇娇地说着，谢泽栖一遍又一遍哄着她，还不时逗舒治笑，舒治这才放过他，挂断了电话。“小泽哥，你女朋友平时都这么说话的？"女孩犹豫问着，“把你踹了换新男朋友？″

“喊嫂子。”

谢泽栖脸色不变，敲着键盘回舒洽消息。

女孩讷讷嗯了一声，她到了谢家之后被闵周拖给谢泽栖照顾，她知道谢泽栖有女朋友，但这次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声音娇娇甜甜的，像是影视剧里面的千金大小姐一样。她不着痕迹叹气，复而不自觉收拢刘海，凑上前，“小泽哥，我想去商场买周边，上次北新街那个商场谷子没了。”“可以，明天再说吧。”

谢泽栖略带敷衍。

任樾咳嗽，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

谢泽栖和他对上眼，顿了一秒，然后按床头的铃，又跑出病房，他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我去，护士快来，病人醒了！”任樾没有多大的问题，悲伤过度下的过度疲劳还有缺乏睡眠的身体透支。医生嘱咐几句，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没有后续问题，任樾被接回了谢家谢泽栖和任樾的身份尴尬，外界是有传言闹的沸沸扬扬，闵周却说，“两个孩子都要的，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小樾当哥哥，小泽是弟弟就好了。”谢泽栖没意见，有意见也不敢说。

任樾没意见，有意见也不想说。

任樾的户口本没有转到谢家，也不改姓。闵周虽然不高兴，但是闵外公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她按下不表。

任樾去给谢长敏销户，至此，他的户口本只有一页。他是户主。

谢泽栖瞧见任樾心情也复杂，但闵周和谢允已经说了，他是谢家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想问任樾，是什么知道这场真假少爷的真相的？是高考后吗？不然为什么成绩那么好的任樾选择去南大？后面还是前面？他记得和任樾说过的自己的志愿。

是因为他吗？

谢泽栖不敢问。

他明面上还是和任樾是好兄弟。

谢泽栖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和自己的好朋友越走越远。任樾在谢家存在感不高，他反正基本上要么是去图书馆，要么在房间待着。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他换了新手机号，新微信，新口口……

他把自己的新微信单独发给了舒治，他不敢去加舒洽的好友。他等着舒洽的消息。

但微信却从未有过动静。

谢家和闵家都给了任樾很多钱，但任樾都只存着，他没动那些钱，他自己有钱。

任樾也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喻可”。

是闵周旧友的遗孤。

但是和谢泽栖关系异常亲密。

他很多次都看见喻可眼底的无意泄露的爱意，尽管喻可性子怯懦恬静总是低着头爱掩饰，但任樾尽收眼底。

“你不要对谢泽栖有别的心思。闵女士不会同意的。”一次，他在楼梯间和喻可擦身而过，在此间隙他说着。喻可不可置信看着任樾，喃喃道，“小樾哥。”任樾一向沉默寡言，大多时候面无表情，喻可很怕和他在一起说话。任樾扯扯嘴角，“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他找上谢泽栖，谢泽栖正在房间打电玩，“谢泽栖。”门半掩着，他静静看着谢泽栖。

谢泽栖的房间很大，占了别墅的三楼一整层。这是他身为谢家孩子的独特偏爱。

任樾回来的匆忙，只是二楼两个客房打通改造成大主卧，二楼大半层改成了他的房间。

谢泽栖被他吓一跳，“我靠，你吓死我了，干嘛？”任樾看他，“你觉得喻可人怎么样？”

“还行，小妹妹吧。”

谢泽栖起身要揽着任樾，招呼任樾一起玩，任樾没拒绝，两人坐在地上玩起来。

“她不是十八吗？也考上南大了。"任樾漫不经心问道。“哦，她户口本年纪大了一岁，其实十七，上学也早。”谢泽栖扭头，狐疑道，"你喜欢她？

被任樾黑黟黔的眼晴注视，谢泽栖看到任樾眼里的鄙夷，他举手，“错了。”

任樾不想多说。

他深深注视着谢泽栖的身影，突然笑了一下。“我也错了。”

“咋了？”

“没啥，想到一件事情。”

“嗯？”

任樾却不说了，只是继续操纵着小人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