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番外一
“知许,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夜晚,程楠轻轻把脑袋靠向顾知许。
顾知许闭上眼想了想,“很早以前,很早、很早以前了吧……”程楠笑了笑。
黑暗中,她握住顾知许的手。
他的左手状况依旧不太好,每逢换季便疼到必须打止痛针,平时也抬不起来,复健很久了也没什么太大进步。
程楠年前和医生讨论过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带他去做手术。顾知许现在很不喜欢进医院,她哄了他好些天才给他哄同意。第二天,程楠早早起来穿衣洗漱。
博雅那边一切都很齐全,他们无需准备什么,收拾妥当就可以去了。顾知许早起低血糖犯困,起床时睁不开眼,上车了还要睡,低垂脑袋靠在程楠身上,睡得很香。
程楠叫不醒他,没办法,便只能宠着他。
毕竞竟她哥哥过去那么多年也没被人宠过。抵达医院后院长来查看了情况,照例安排了很多术前检查。顾知许一直到检查完才勉强睡醒。
程楠喂他吃早饭。
他靠在床上,皮肤白净,纤长的睫毛开开合合,一双眼睛惺忪疲倦,像曜石般通透乌黑。
程楠把一勺热粥送到他唇边,“我们晚点去散步吧,明天你手术完估计又要躺一阵子了。”
顾知许点头,“都听小楠的。”
下午,顾知许配合医生又做了一些检查,傍晚程楠便推着他出去散步了。博雅医院离市中心很近,附近都是繁华的商业区,程楠带顾知许来了人相对少一些的护城河旁边。
河边风大,出门前程楠给他多披了一件外套,顺便把他的左手臂护进三角巾里面。越发临近手术,越是不能出问题。幽幽路灯下,两个人并肩坐在岸边长椅上。程楠两双手捧着下巴,惆怅看着河面。
顾知许摸摸她脑袋,“怎么了,还在担心么?”程楠回头看他,无奈点点头。
自从下午医生跟她完整说明了手术风险和后遗症可能后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顾知许这身体不能冒半点险,要真出了什么事,她连后悔都没机会。她便犹豫着,与其这样,不如别做手术了。顾知许却温柔笑起来,“别怕,我从小做了无数手术,顶多只有效果不够理想,但从没彻底失败过。”
程楠长叹一口气,仰头望着月亮,双手合十,“希望菩萨保佑顾知许手术成功,一定一定要平安的出来啊。”
顾知许低低的笑。
程楠也不想太焦虑了,转头看向他,“哥,你有什么从没告诉过我的秘密吗?”
顾知许微挑眉头。
程楠瞧见他衣领略微敞开,连忙凑上前帮他合拢,嗅着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淡淡香气,又道:“我最近有一个秘密,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和你交换。昏黄的灯光照在了顾知许俊俏的脸颊上,他微垂脑袋,仔细思索一会儿。“有件事或许也不算秘密,只是我从没有告诉过你。“顾知许说。“什么?”
“程念白这个名字,不是我为了扮演′小白'而编的。”程楠眼睛一亮,“噢?”
顾知许笑了笑,“我毕业刚进公司那会儿不是直接来总部做管理,而是分去了集团下最小的一家,算是给我的考验。”程楠:“原来不是空降兵啊。”
顾知许又笑,“或许吧。当时那家子公司虽然给了我一个总经理名头,但我做的都是最基础的跑项目。因为当年它刚起步,并且十分不被看好,连我在内总共不超过十个人。所以我以前跟你说我做过销售,并不是骗你。”程楠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那时候我和栩安两个人需要没日没夜的见客户,第一次印名片时我想着,客户要是看到我的职务,肯定会想′这家公司总经理亲自出来跑业务,规模指不定多大呢',于是就编了一个名字和职位。”程楠"哇"了一声,“真聪明啊。”
夜晚河风吹动顾知许额前碎发,他淡淡的笑,“那时候就认识了赵家的老夫人,也就是赵义的母亲。以前我们一起去汇雍参加晚宴那次,你见过她。”程楠一愣,半响才醒悟过来,“天,难怪她当时说认识程念白,还说你是个好孩子!”
顾知许呵呵笑。
好孩子么?可能是吧。
程楠接着问:“这名字有什么来头么?”
顾知许摇头,“念白′两个字是随手翻书取的,也亏得和魏澜当时瞎搞的网名有重复。”
“那为什么姓程呢?”
“因为不能姓顾……“顾知许抬头望向河对岸,微微眯起了眼睛,“但其实,或许也不能姓程。”
程楠怔住。
她一时嘴快问错话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从未再提到父母。
程楠找了一些信得过的人去医院照料着,她自己的时间几乎都用来陪伴顾知许了。
顾知许的情况越来越好,除了身体上的病,心理上的问题也好转很多,至少不会再伤害他自己。
但她知道,父母依然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疤,这样的创伤是爱情、友情都无法填补的。
程楠轻轻靠向他,抚摸着他胸前三角巾里纤细的手指。“知许,我的秘密你知道后,或许很开心。”“秘密是什么?”
程楠笑了笑,“等你手术结束,我再告诉你。”顾知许迟疑。他直觉似乎和父母有关,但无法预测。“小楠,我现在就很想知道。”
“不可以,现在还不到时候,必须等你手术顺利结束才能知道。所以你必须要好好的出来。”
“…好吧。”
夜风温和,缺月高悬。
程楠和顾知许聊了一会儿,推着他绕着河边逛了两圈,便回到病房了。第二天一早,手术按计划如期开展。
程楠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他躺在床上被推进手术室,心脏还是跟针扎一样疼,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掉。她哭得厉害,心里也发慌,突然对医生说:“不行不行,不要让他手术了,我反悔了!他胳膊不好使不要紧的,我照顾他一辈子就是了!”医生们都呆了。
紧要关头,还好方明朗及时赶来了。
他今天一早得知消息就立刻来了,连忙把程楠带去了一旁椅子上,她埋头痛哭,他就耐心的安慰她。
“楠楠,别害怕,这手术风险并不算大。主刀医生是我老师的同门师兄,在业内很权威,做过无数台类似手术了。”程楠呜呜着,“但他肯定很痛。”
“没事的,忍一忍,以后换季都不会痛了。“方明朗说。旁边另一个男声也说:“是啊,胳膊恢复基础能力也利于健康。”程楠点点头,抹了眼泪,一抬头,竞看见顾衍站在自己面前。好久不见了,她的生活已然天翻地覆,而他还在方明朗的实验室打黑工。顾衍穿了一身明显方明朗风格的运动服,头发短了很多,整个人似乎精神、阳光了一些。
程楠记得他出国二次深造前还是西装革履、花花公子的模样,现在能变成这样,还真是不错。
他们四目相对,顾衍有些尴尬,挠挠头就要走到一旁。程楠起身,走过去轻轻打了他一拳,抹着眼泪低低唤了一声:“衍哥。”顾衍愣住,很快笑起来,一旁的方明朗便也跟着笑。有他们两个医学人士在,浓重紧张的气氛明显缓和了很多。他们讲了不少实验室里有意思的事,方明朗说顾衍现在也升级了,不再是纯粹黑工,上次去向学校申请,给他弄了一个科研助理的岗位。程楠说:“可以呀,你也算有正经工作了。哥哥姐姐他们肯定很开心。”方明朗:“哥哥姐姐?”
顾衍扶额,“对,按辈分她应该管我爹妈叫哥哥姐姐。”方明朗噗嗤一笑。
程楠也笑起来,两手抱在胸前仰头看他,“顾衍,叫声小姑听听。”顾衍垮着脸,“待会儿我就跟小叔叔告状,让他好好教育你!”程楠一哼,“现在知许在家可都听我的,至于教育么,自有其他人让他教育。”
顾衍叹气,“瞎,顾、董、事、长、嘛!”他们三人在外面聊天,时间便过得很快。下午两点,手术室灯灭,顾知许准时被推了出来。
他毕竞身体底子差,手术让他虚弱了很多。程楠看见他双目紧闭,那最近好不容易好转的面色又恢复到了从前的苍白,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左胳膊缠了厚厚的绷带放在身边。
她的心又被狠狠揪起来,疼得眼泪直冒,跟在床边小心心抚摸他的脸颊,“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
顾知许已经醒来了,努力虚睁眼睛看她,轻轻摇了摇头。他看着她婆娑泪眼。
他其实想告诉她,有人在手术室外等候他,已经让他倍感幸福了。回到病房后没多久,医生给顾知许换成了鼻氧管。他手臂还很疼,闭着眼忍痛,程楠他们三人在旁边忙前忙后。等到程楠拿热帕子帮他擦冷汗时,他终于能勉强开口说话了。第一句就是:“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程楠怔了两秒,又无奈笑笑,俯身抚摸着他的脸颊,低低叹气。她看着床上那苍白憔悴的人儿,心疼,但也有些欣慰,柔声道:“知许,你就要做父母了。我们的宝宝已经三个月了。”病房里三个男人都惊呆了。
啪嗒一声,不知谁手里的盆子都掉了下来。大
程楠很幸运,整个孕期都过得极为舒坦,除了前期吐过几次,被她误以为是胃不舒服以外,没受太大罪。
不过尽管孕期一路顺遂,生产时的苦是少不了的。那段时间家里每天都很紧张,她偶尔咳嗽一声都会被云姨和顾知许以为她发作了。
恰逢那段时间顾知许的胳膊要进行第二次手术,他本就身体虚弱,还整日为她忧心思虑。
最后程楠实在看不下去,决定把他送去方明朗家,到她生产结束才给放回来。
顾知许怨气冲天,但程楠态度十分坚定,他也不能违抗孕妇的指令。盼星星盼月亮,最后,终于来到了程楠生产。二月八日,一大早程楠就告诉方明朗自己羊水破了,他们已经启程去往医院,她交待他务必看好顾知许。
方明朗第一次感到如此庞大的压力,但表示一定看好他。千算万算,结果,他半途放顾知许单独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后人便面无血色,虚着声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胳膊好像断了。”方明朗这么淡定的人都紧张得要吐了,马不停蹄开车带他去医院,唯恐影响到他手臂的二次手术。
于是,在拍片时一一
人丢了。
一个大活人,硬生生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顾知许此人,老大不小了,堂堂大集团董事长,经常上新闻发言的人一一学高中生叛逆不听话,闹这么一出就为了赶去自家媳妇儿产房。产房里,程楠打无痛前疼得死去活来,大喊大叫,伸手去乱抓,一把就抓到一只细瘦冰凉的手。
她大声喊着:“这手怎么那么像我老公的啊!”猛一睁眼,一张眼泪汪汪俊俏惊艳的脸闯入她视线,仔细捧着她的手说:“小楠别怕,哥哥在。”
程楠闭眼尖叫:“谁放他进来的!”
顾知许心疼她心疼得要命,一只胳膊还掉在胸前,只能拿好的那只不停给她擦去汗水。
“小楠,没事的,没事的……”
程楠忍痛喊着:“顾知许你混蛋,快出去!”顾知许置若罔闻,接过医生递来的单子,一边飞速签字一边还回头安慰她,"小楠,哥哥陪着你的。”
最后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陪完全程。顾知许也争气,从不关键时刻掉链子,硬生生等到程楠和孩子都出来、医生宣布母子平安、兰栩安带着人过来、方明朗和其他一众朋友都过来、一切都安排妥当……才晕过去。
后来,混乱的生产终于圆满结束了。
顾家第一个孩子是儿子,乳名言言,生下来便有七八斤,健康、天真、可爱,长得很像他妈妈。
言言几个月大时,多数时间都跟着妈妈,他爸爸那会儿又病了一场,加上手臂一直处于重要康复期,他妈妈一直很小心。他爸爸总是需要跟他妈妈撒娇很久,才被允许轻轻的抱抱他。因此,言言小时候总是粘他妈妈。
后来长到快两岁,他妈妈找到了自己这辈子最想做的工作,他便只能粘着爸爸。
他爸爸身体好了很多,工作也没那么忙碌,很疼爱他,偶尔去一趟公司开会都会带着他。
他那时刚学说话,手指摸着粉嘟嘟的小嘴巴,坐在爸爸腿上,眨巴着大眼睛喃喃道:“知许、知许……
面前漂亮的男人就会轻轻捏他的小脸蛋,宠溺的看他:“言言乖,叫爸爸。”
他便懵懵懂懂的开口:“知许爸…
他们公司里那人人尊敬的二把手走过来,推推银丝眼镜,揉着他的脑袋说:“对,对,还有栩安爸爸。”
顾知许温柔的笑,“栩安,你少来占我儿子的便宜,回家自己生去。”兰栩安一手插进西裤兜里,细长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我倒是想,媳妇儿不让呐。她每天比我这个总裁还忙。”
保姆过来带孩子去换尿布,从顾知许怀里抱走了言言,兰栩安便走过来帮他理了理腿上的毯子。
顾知许靠向椅背笑,问道:“昭昭现在在做什么?”“投行,她对金融感兴趣。”
顾知许点头。
兰栩安又问:“楠楠那丫头呢?好久没看到她了。”顾知许笑,“要让她知道你还叫她丫头,一准儿生气。”“比昭昭还小五岁,不是小丫头是什么?"兰栩安哼笑,“我还记得她高中有一年,你去英国谈松湾那项目了,我还去给她开过家长会呢。”顾知许摆摆手,“多少年的事儿了,过不了几年,你还能去给她儿子开家长会。”
兰栩安走到窗边,“算了吧,顾董事长可比我闲多了。”顾知许又笑起来。
下午五点,顾知许开完了年度工作指导会,带儿子回家。抵达时,程楠也到家了,远远便看见她那白色小轿车停在门外,司机还没来得及给她泊车。
顾知许的车就停在她后面,保姆收拾车里东西,言言坐在他怀里。程楠站在车外,一阵风刮来,吹乱她一头墨黑长发。白风衣高跟鞋,瘦削个子,清冷面庞,气质极好。程楠一边走一边喊:“知许,言言。”
她步子迈得很大,风衣衣角被吹开,像老电影里的时尚女郎。她走过来抱起儿子,摸摸他脑袋,又忍不住低声埋怨,“言言乖,上次妈妈就说了,不可以坐爸爸腿上哦。”
顾知许笑着说:"孩子听不懂。是我要抱他。”程楠无奈看他,“你呀,胳膊刚好就忘了腿是吧?”顾知许摇头,“没有的事。”
晚上,两个人把言言哄睡了,才回到自己房间。程楠工作过后孩子就不再跟着他们一起睡觉了,她精力有限,孩子大了也不再晚上哭闹,她便要把夜晚的时间给顾知许。顾知许的胳膊经过几次治疗,已经康复了很多,但夜里睡觉还是要注意不能压到。
程楠站在床边帮他按摩,吩咐道:“明天起,我要让云姨紧盯着你,你要是又总惯着言言,不顾自己胳膊和腿抱他,我就一整天不和你说话。”顾知许侧躺着,拉她的衣摆,“我会注意的,但是言言性子温和喜爱粘人,我舍不得委屈他。”
程楠挑眉。
她在床边蹲下,伸手抚摸顾知许的脸颊。
无数个日夜的精心照料下,她的爱人终于逐渐恢复健康了,身体虽然比不得常人,但也不再向病重那几年总是瘦到皮包骨,双颊也不再凹陷,似乎一一比从前更好看了。
“哥……
程楠望着他那双眼睛,思绪又慢慢游动起来。过去经历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梦境,她偶尔想起那些地狱般的日子,都会感到陌生和恐惧。
她时常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会那样对待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她想起自己曾经给他喂安眠药、曾经动手推他、曾经狠狠抛弃他……都会感到恐慌。有时从兰哥、从顾家亲戚口中听到他那破碎的童年,她都会心痛到无法自拔。
她总觉得,她的知许生来就应该是被人深深爱着的。程楠俯身抱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福利院里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腿上有残疾身体也很差,被父母放在医院门口,辗转几次才送到我们这里来。”
顾知许微微惊讶。
“哥,我一定会当一个很好很好的院长,一定会好好爱他们,让每一个孩子都健健康康的长大。”
程楠想到往事,逐渐哽咽。
顾知许的心都融化了,抱着她,温柔抚摸她的长发,“好、好……我知道的,我的小楠是最好的姑娘。”
程楠深深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
那是一种令她甘愿付出一生去守护的淡香。程楠踢掉鞋子爬上床,顾知许揽着她的脖颈亲吻她,程楠凑上前,将自己的脸颊贴住他的脸颊。
两个人紧紧相拥。
程楠沉醉在那片独属于他的温柔中,只觉得一切都美得妙不可言。她的思绪飘向未来,她伏在顾知许脖颈间,低声道:“哥,我还想要一个长得像你的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