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杯银子弹(1 / 1)

蜜蜂膝盖银子弹 SabaiSabai 10839 字 1个月前

第16章9杯银子弹

“昨天爸从超市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冰箱里看看有没有。“他转过身,面色如常,“要不别弄了,待会儿回家让爸弄,说不定家里都有现成的。“他弯腰把一双小猫拖鞋放到喵脚边,“妈给你选的,脚有没有长长?她说你还长高了点,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都说是一点了,肉眼哪里看得出来?“妙零迅速换了鞋,“还是弄吧,一会儿就好了,你快去把湿衣服换了。”

她刚才差点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一阵苦涩涌过来翻过去,扭开头不想被她哥看,入目的却又是墙上那幅眼熟的山水画。画是她爸乔林高价买来的,她爸平时开口闭口全是科学道理,可迷信的时候又比谁都要迷信。乔贺沉出生没多久,乔林就找了大师来给儿子算八字,大师说这孩子是个富贵命,就没有缺钱用的时候,学业事业好,身体也好,没什么灾祸,唯独一样,感情上有些苦头要吃。“情劫难逃,因果自尝”,大师说这场劫既是命定也是人为,避是避不了的,但也不是全无方法:夫妻入住新房之前,在客厅挂上一幅山水画,可以帮助渡过这道情关。有话说是,“雾锁青山,迷途自返,山绕水行,情随势转。”

以前听她爸转述大师这些话,妙零只当个乐子,后来见她爸真的一直留心找这样一幅画,她才知道她爸是来真的,现在他更是身体力行地把画按照大师说的方位给挂在了她哥的婚房,妙零挪开视线,心里一阵茫然和失落。她有点后悔主动提出要来这儿了,可已经来了,总不能刚进门又说要走。她象征性地往四周看一圈,又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问:“哥,你现在还吃得起饭吗?”

她这副开玩笑的样子显然是故意作出来的,乔贺沉见了也还是笑出来:″怎么?吃不起饭你养我?”

她像是当真了,眼珠子一转说:“借你三千?”乔贺沉好笑道:“你存款就三千?”

″……我又没说全借你,你真没钱啦?”

妙零不开玩笑了。要是以前,她哥银行卡里的数额精确到小数点她都一清二楚,但从他上大学开始她就不知道他具体有多少钱了,也是从大学开始他就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学费和日常花销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大钱小钱他都没放过,还年年拿奖学金,她知道他并不缺钱,可纽约一年硕士读下来不是小数目,他正正经经工作也就两年半,房子一买估计不剩多少了,何况还要装修,每个月还得还房贷……

乔贺沉果然也说:“差不多了吧,剩下一点还留着下个月还房贷呢。”妙零没有多想,当即从包里找出自己最宝贝的银行卡递出去,又赶在她哥说话前先声明:“你不要抱太大期望啊,我没多少钱的,就是给你救下急。乔贺沉可没预想过这一幕,银行卡接到手里,看了两眼才笑着问:“你这是给我还是借我?”

当然是给啊。妙零睁大眼睛:“当然是借了!我这钱有用处的。”“什么用处?”

“…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你上几个月班就能挣回来,到时候别忘了还我啊!"说着话,见她哥不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不很自在地补充道:“你多还一点我也不会嫌弃的!”

乔贺沉一听又笑了,他刚才不说话是因为下意识想要去捏她的脸,其实喵瘦了,比大学时候还要瘦点,以前脸上有肉,现在轮廓都小了两圈。但她的小心思还是那么一目了然,刚才分明是要说把钱给他的,话到嘴边又开始说违心的话了。

他面色一板说:“你这不是在变相跟我放高利贷么?我还是找别的朋友借吧,随便找一个也不会有人跟我要利息。”妙零知道她哥又在逗她,可也正经解释说:“哎呀,开玩笑嘛,又不是真的要你还。”

乔贺沉一听满意了,银行卡往她脑门上轻轻磕一下:“那你就没看出我也在开玩笑?”

妙零没来得及躲开这个亲昵的动作:“什么啊?”乔贺沉起范儿了:“我好歹是咱们市的理科状元,也出国留过学,要是穷到连饭都吃不起,说出去不得丢死人啦?”妙零翻白眼:“精英的傲慢!”

乔贺沉挑眉:“欺,世道变了啊,现在连孔妙零都会读书了,我还以为我好不容易要来的签名书肯定得被供起来,没人会看呢。”“你什么意思啊?“妙零不服气,可也不争论,“你一寄回来爸就拆开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吃饭的时候都要念上两句,我跟妈不想听都不行她想起那本书还在自己书柜里,提醒自己回去要放回书房,不止书,还有好几样他寄回来的东西都被她拿回自己房间了。想到这她忽然就真的有点恼了,“那你现在到底缺不缺钱用嘛?”

“要真缺钱到这份上,我也不会想着买房了。“乔贺沉略一停顿才继续,“再说了,我要真穷到揭不开锅,不还有女朋友养我么?”这样自然而然的一句话,听到妙零耳朵里不异于一道警示作用的惊雷,她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自作多情了,伸手要拿回自己的银行卡:“那你还我!乔贺沉却是把手一扬,笑道:“我是不缺钱,可也不嫌钱多啊,反正用女朋友的钱跟用你的钱一样……“故意停顿两秒,同样的意思他又重复一遍,“吃女用友的软饭,跟吃你的软饭也没差啊,是吧?”妙零噎住没说话,他这话到底算什么意思呢?不容她分辨明白,乔贺沉把银行卡往兜里一揣,就示意她跟上:“过来。”妙零迟疑:"干嘛?”

“过来看了就知道了。”

妙零将信将疑地跟过去,她刻意地不让自己去看屋里的陈设,即便已经在照片里看了个大概了……她尽量目不斜视,到了门口才意识到她哥径直带她进了主卧,就这样一间屋子,再怎么避也避不开,进门右手边就能看见床,左手边有柜子跟玻璃当隔断,过去是不大的一个工作间,再往外是阳台。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连步子都像是变得虚浮了,妙零嘴上抱怨道:“到底干嘛呀?”

乔贺沉回头,捉住她手腕把她往阳台上带,阳台上摆了不少绿植,妙零撇开人高的墨绿阔叶,扶栏往远处望。

“你看那湖像什么?”

妙零像是开了天眼,一下子就看出一个形状来,远处的湖在这个角度看起来就像……

就像一只猫……

“像什么?不就是…来来回回几个圈么?”嘴上假装没看出,却又不住地拿了探究的眼神去看她哥,他一脸自然,仿佛远处的湖像一只猫,并不是什么暗含特殊意义的事……是啊,这怎么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人家小区的设计,不过是个巧合罢了,何况爱猫的人千千万,小区这么设计完全合情合理。

“你再看看,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乔贺沉没拆穿她,兜里那张银行卡又翻出来,HelloKitty的卡面挪到她眼前,遮住远处的湖,再挪开,像猫的湖又出现了。

“现在总看出来了吧?”

妙零不能再装了,把卡拿来竖自己眼前,再挪开,“…哪里像了?”“哪里不像了?“乔贺沉拿回银行卡,对比完又探了头去看她,看两眼,忽然就笑了。

妙零摸自己的脸:“…笑什么?”

“我笑啊,那湖跟猫是挺不像的,歙,你再看,"乔贺沉又指一指湖,“你看那两个猫爪子,是不是跟哪个人生气炸毛的时候挺像的?还有那个肚子,有人每回吃完饭瘫沙发上,肚子也这么圆鼓鼓的吧?“他视线在妙零的肚子上点过,“还有那对眼睛,这么老大一双,跟有些人生气瞪人的时候一模一样!还有那一说着话,手里的卡被一把夺走了一一

“你还我,不给你了!”

他立马又抢回来,冲着她一张脸惊奇道:“你看你看,眼睛一瞪就更像了!”

妙零一时间气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心里头一团乱麻更是捋不清楚,只记得把卡要回来,手刚抓出去两下,只听她哥倒吸一口冷气,她忙吓得扑过去,把他那只伤了的手捉起来:“抓到了?”

“没呢!"乔贺沉见她吓得脸都白了,忙安抚道:“你不是有经验么?这种疼都是一阵一阵的,不疼的时候没感觉,它想起来疼的时候又跟你来真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妙零都不敢看他的手了,抓着他往屋里拽,“你还是赶紧先把衣服给换了,换完还是去医院打个止痛针吧,不打你待会儿又要疼了。”乔贺沉任由她抓着:“止痛针也管不了多久,没必要去,"说着又嘶两声,是真有点疼,“衣服等一会儿再换,先疼过这阵,现在不太敢动。“说完又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妙零忙把阳台门给合上,屋里很暖和,她犹疑片刻到底还是问他:“你衣服在哪儿?这儿有衣服换吗?”

乔贺沉不动声色:“衣帽间里呢,有几件行李我直接寄到这儿来了,你看看那件白色针织衫在不在。”

妙零去衣帽间找,这回止不住看了两圈,她刚才一直不太确定,现在看衣帽间里只有她哥的衣服,才敢相信那个姐姐还没有搬进来。这样想完就开始懊恼,现在不搬,早晚也要搬的,又想,现在计较这些又算什么呢……

她拿了针织衫出去,见她哥正低着头单手解毛衣扣子,那扣子似乎并不好解,这么一会儿才解到第二颗,这第二颗也老半天解不开。妙零停顿片刻,过去直接上手帮他,知道他是因为疼,嘴上还是找话:“你这也太慢了吧,我单只手解得可快了。”乔贺沉仍旧不露声色,这扣子禁看不禁用,平常他图方便,从不解开,衣服直接套头穿,刚才差点就顺手给套头脱了,想一想又无耻地决定今天还是解扣子吧。

他垂下手全交给喵,脸上的笑没有忍住:“就知道说大话,你手疼的时候谁给你穿的衣服?”

“…妙零不说话了。

“欺,孔妙零。"乔贺沉又喊她。

妙零抬头看他,手还留在他身前的衣服扣子上。“说起来我还冤枉你了,“屋里静,乔贺沉的声音跟着轻下去,“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故意装疼使唤我呢。”

“谁会那么无聊啊?我又不是没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总有无聊的人。”“反正不是我。”

妙零又撒谎了,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还是心虚得低下头。这扣子确实不好解,越是难解,就越是着急,屋里又暖和,两人又靠得极近,她哥还一直看着她,妙零脸都红了,好不容易解完,再帮他脱,手指碰上他肩膀的时候她停下来:“肩膀上的伤……留疤了么?”乔贺沉跟着看一眼:“应该留了吧。”

“什么叫应该啊?自己留没留疤都不知道?”他笑:“我又不整天盯着看,洗澡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估计是留了,那会儿缝了好多针呢。"见她不接话,只是盯着他肩膀看,他凑近了一些问:“怎么了?”

妙零被问得回过神来,摇头说:“衣服你自己穿了,裤子也要换掉,我先去厨房了。”

她转身就走,乔贺沉心急地跟上去拽住她:“怎么生气了?”“……谁生气了?”

“你生没生气我还能分不清楚?”

“我、我无缘无故干嘛生气?”

乔贺沉现在就怕她不生气,可这回他模模糊糊的有点拿捏不清楚,“没生气干嘛走这么快?帮人帮到一半算什么?只帮脱不帮穿啊?”他还很委屈似的,妙零当做没听出来:“这衣服直接套上就好了,还要我怎么帮?你多穿点啊,外面冷!”

说着就出门径直去厨房了。厨房里红枣没有,倒是找到一袋红糖,她哥不爱闻红糖的味儿,可端给他他也能一口干掉。他有的地方精明得不得了,容不得一点马虎眼,可有时候也懒得理会那些不甚重要的细节,就像自己肩上的疤,反正伤都好了,留没留疤也就无所谓了。他自己确实有可能不清楚,可……可他女朋友总该是知道的。她其实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早在得知哥谈了恋爱的时候,她就常常止不住地去想,哥会跟另一个跟他一样优秀的女孩牵手走在路上,既然都是男女朋友了,那肯定也会拥抱,会接吻……

这些她都想得够多了,可当想象变成无处不在的具象时,她发现自己做的准备远还不够,她觉得自己都有些无耻了,可就是不受控制地要去瞎想,刚才在主卧里,她尽量地不去看那张双人床,可即便不看,也不能否认它就在那里。明明已经无数次地确认过了,但都远没有像现在站在这里来得真实,这是她哥的房子,以后他会跟另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跟另一个人组建新的家庭,就算是爸妈过来串门,也要提前打招呼……

“等我结了婚我就是别人的了,就不是你的了。”妙零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这是事实,是再真切不过的一个事实。

锅里的水沸了,红枣在里头被水流推得上下翻滚,妙零盯着其中一颗出了神,直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响,她吓一跳,回头一看,她哥已经换过一身衣服,倚在门边,手里举一只手机刚对着她拍完,她蹙眉:“你这人怎么偷拍啊?“没拍啊。"乔贺沉装没事人,揣好手机走到她身边,然后弯下腰,眼睛往沸水里找着些什么。

“你干嘛…妙零费解。

“我看这里面是有什么金子,还是你往里面下了什么七窍流血的毒药?”……妙零无语。

乔贺沉自己先笑了:“我是看你要把锅底都给盯穿了,"他接过勺子搅了搅,又闻一闻味儿:真没下药?”

妙零把汤勺抢回来,没好气说:“下了,你没闻出来?”乔贺沉一听“啧”出声,“看看,你们对喜欢的人就都这么恶毒么?”妙零愣了愣,还没问出口,她哥自发自动地先解释了:“乌云桑跟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还说毒死我算了,我刚还想说拍张你的照片发给她,让她看看我也是正经有人关心的,可不是每个人都想害我。”“那是、“妙零思绪断了断,“那是开玩笑嘛,谁想毒死你啊,毒死还要替你收尸……”

乔贺沉一听露出惊讶状:“我说孔妙零,你是不是私底下跟乌云桑联系上了?”

妙零茫然的同时,心底冒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我照片都是前两天刚见过,哪里会有联系方式?”

“那你们怎么说的话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上次我因为肩膀受伤住院,她知道后立马飞去纽约看我,我问她怎么来得这么快,她说怕赶不上替我收尸。”他一边说一边笑,妙零别开头去搅汤:“明明就是担心你嘛,只是嘴上故意那么说而已…口是心非你不知道?”

乔贺沉不答反问:“那你也常常口是心非了?”………我没说我!”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比乌云桑还口是心非得厉害?”“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两只都。”

“……什么时候?”

“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是,你其实是有话要对我说吧?”妙零慌了:“我……我没有啊。”

“真没有?”

“没有。”

“你看,现在也还在口是心非。”

“………我真没有!”

“嘴硬,我都看出来你要说什么了,只是你不敢说出口。”妙零不自觉攥紧汤勺:“你看出什么了?”“真要我说?说出来你也不会承认。”

“你、你说啊!”

乔贺沉笑了:“那我说了?”

妙零紧张地看着他。

“其实你进门的时候不是要问我有没有红枣,是想说…”他沉吟着,妙零心跳到了嗓子眼,如果哥真的说对了,那她是顺势承认,还是坚决否认呢?那些话她轻易说不出口,也觉得自己毫无立场,可如果哥替她说了呢?要是这时候她不承认,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几乎忘了呼吸,盯着她哥等他把话说完。“你是想说………乔贺沉又顿一顿,然后很快伸出手去,往喵的脸上轻轻拧了一下,“你是想说这房子装得一点都不好看吧?”像是被忽然按了暂停键,空气都沉默下来。妙零甚至忘了躲开,任由她哥像以前那样亲昵地捏了她一把,这个动作本该让她开心的,抑或是又开心又心慌,但现在她开心不起来,嘴巴像是独立于她的意志在说话:“有这么明显吗?我……我已经很收敛了啊。”乔贺沉静默片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纠结过后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心里烦躁不已,嘴上如常:“你心心里想什么还能逃过我的眼睛?不过说真的,我一开始看设计图也觉得不太行,但乌云桑喜欢这样的,设计图她就改了好几版,东西好多也都是她挑的,装出来后我就觉得还凑合吧,没我想的那么差。”妙零一听是那个姐姐设计的,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原本也就是假话来的…她暗自恼着,难受着,说:“那是你眼光的问题,我多看几眼也觉得是我一开始没眼光,再说房子好不好得住了才知道,光好看有什么用?”“是嘛?"乔贺沉笑不出来,可还是笑了,“你这话听着很有道理啊,爸昨天也这么说,他还说你肯定会很喜欢,这个他就想错了。”“我……我没说不喜欢啊,都说了就是一开始…“妙零没心心思再解释了,“何况我喜不喜欢又不重要,你们的房子,你们喜欢不就好了?!”“那也是……“乔贺沉直接应了,像是没有发现她不自觉中暴露出来的一丝情绪:“说起来这个厨房也是乌云桑设计的,不过她估计都不会进来,留学的时候就都是我做饭,她哪天要是心血来潮想做我还不放心呢,怕她把厨房给炸了。”他嘴上是在抱怨,可脸上却透露出甜蜜来,妙零本能地不想往下听,“哪里那么夸张?做饭又没那么难……汤再煮会儿就好了,你先去外边等吧,不是还没倒过来时差么?可以先眯一会儿。”

乔贺沉嘴上说好,人却没动。心里思绪万千。“快去呀。"妙零催他。

“行。“这回干脆地往外走,边走边笑:“我看看乌云桑这会儿在干嘛呢……也不知道按时吃饭没

妙零有一会儿没动,等缓过来才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她把红糖加到汤里,又煮一会儿,汤总算好了,她却犹疑了,怕这时候出去会撞见哥跟那个姐姐通电话,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画面……可是还是那句话,早晚也要看到的,不是么?这么想着,又犹豫了一阵。

外头听着静悄悄的,她觉得奇怪,走到门口一看,她哥并没有在打电话,而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沙发上就有毯子,她小心翼翼过去给他盖上,估计是因为感冒了人不舒服,手又受伤了,他眉头微微皱着,眼皮下一片青紫,显然是严重缺觉。妙零觉得自己该走开的,可鬼使神差地在旁边坐下,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哥的脸看,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甚至快要想不起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一真的要去回想,又只觉得难受。那时候她跟他说了很多伤人的话,说到后来她自己都麻木了,可她知道,他是真的彻底地伤心了,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出国去,然后跟她越来越疏远,再然后跟别人恋爱。

每次他打电话回来,她都尽量地避开,可还是会从爸妈那里得知他的近况,她以为她知道得很清楚了,可直到这次他回来,她才意识到她知道的只不过是零星的一点。

她不知道他的恋爱竟然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他甚至买好了婚房,跟女朋友的相处模式也和她以为的完全不一样,还有他的伤,他没有告诉家里也没有告诉她,但他的女朋友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是他女朋友一直陪在他身边…这样的事肯定还有很多。

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不喜欢连他受伤都不知道。他说他去上了幸福课,这让她也开始问自己,她想要的幸福是什么呢?是现在这样吗?是现在这样看着哥去跟别人结婚,然后跟她彻底地没有关系了吗?或许并不是没有关系,可也永远地只是家人了不是吗?他跟她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他会有更亲近的家人,会有自己的家庭。这是她想要看到的吗?

答案本来是肯定的。

可现在她不禁怀疑起来……

她想起自己初中的时候就对着面前这张脸犯过花痴,有好几次伸了手就去戳他脸,那几乎是一种本能,她自己都还没想清楚,就那么做了…妙零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也是出于一种本能,她屏住呼吸,慢慢伸出手靠近,她觉得很神奇,以前盯着她哥的脸看,看久了会觉得有点陌生,时隔这么久过去,她却觉得怎么看怎么熟悉,和记忆中、和她梦里见过的那张脸都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她不敢真的触过去,手指悬空着,顺着他的额头到了他耳边,上次他来摸她耳垂确认耳洞还在不在,她也默默地观察了他的耳朵,大概是那家老板技术高超,她强拽着他一起打的耳洞,到现在也还能被肉眼看清。再往下,是她每次用手指头戳过的地方,戳完还要煞有介事地问一句:“怎么你都没有酒窝的?“他就会戳回来:“咱们家没这个遗传啊,你不是也没有?继续往下,到了他嘴角,他开始长小胡茬的那段时间特别敏感,好像嘴巴上方长的不是胡子而是什么重病,瞎好奇的只有她,每次突袭想要摸一摸,都会被他麻利地拎出洗手间。后来她不好奇了,有一天早上他刚刷完牙,她正好站在旁边,他忽然就拉了她的手过去,那短短的胡茬很扎手,冷不丁扎得她又恼又羞…她害羞,是因为她的想法早变了,她觉得摸一个人的胡茬远比跟一个人接吻还要亲昵。

妙零犹疑着,手指若即若离,想碰又不敢碰,最终朝他耳边的头发靠过去,他头发不长不短,手指碰一碰,意外地很柔软。他头发原本是偏硬的,她最后一次替他擦头发的时候,还被他一根头发戳进了指腹,她都还没抱怨,他倒反过来跟她索赔,要她还一根头发给他……

她顿一顿,手指靠得更近了,头发落到她掌心,她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既因为心动,也因为心虚,可即便心虚,她也没有立刻把手收回来,她想着就再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五秒钟……算了,还是十秒钟吧。她逼着自己倒数,数到六的时候又从十数起,十,九,八,七一一忽然,那几根头发扫过掌心,是她哥动了,她吓得忙要收手,半途上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了。

她哥醒转过来,脸上还很茫然,她企图解释,一开口却结巴了下:“我、我,姜汤煮好了,我正准备喊你呢,你一一”话没说完,猛地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往前,紧接着她就结结实实摔进了她哥怀里。

她懵了两秒,随即就要往后退,却又被腰上的一只手箍了回去。“哥……你

乔贺沉没有松手,反而将喵抱得更紧了些。他刚才坐沙发上原本是在想下一步要怎么办,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些事,时不时觉得自己想的招儿太烂了,想着有没有其他的方法,谁知想了一会儿就直接睡了过去。

就这么一会儿,他还梦见了喵。刚去美国的那阵他也总梦见她,多半梦见的都是她不愿意理他之前的事儿,等到醒来发现只是梦,他失落的同时也一阵又一阵地后悔,后悔来美国。虽然在国内也不一定见得到她,可想她的时候好歹路个自行车就能到她学校远远看一眼,到了美国却是想见也见不到了。有一两回在中餐厅看到有女孩埋着头大快朵颐,他忍不住多看两眼,直看得人家男朋友拿眼瞪他,他视若无睹,照样接着看,大概因为他看得过于坦荡,人家到底没拿他怎么样。他明知道那不是喵,也还是要盯着看,是因为他很少看到有哪个人像喵,所以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只是吃饭的样子相似,他也不愿意错过。

后来梦见得越来越少了,醒来后的失落就越来越难以排遣,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一睁眼就看到她在眼前一-她本不应该抱她,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得继续演下去,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遵从自己的本能抱一会儿她。她身上有跟他一样的沐浴露香味儿,还有他熟悉又陌生的一种安心感。他舍不得松手,低下头,嘴唇擦过她发丝,心下一动,抱得又更紧了。妙零起初挣了两下,没有用,就没有再动,反而贪恋般地将头埋得更低了。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她控制不了。

她喜欢他这样抱着自己。

她想起那次翘课去德国旅游,正好碰到当地在举行巡游,有扮成怪物的演员手里挥着鞭子表演驱赶邪灵,中途不知为什么突然盯上了她,拿着鞭子就往她身上抽了起来,原本表演两下就算了,那人却逮着她不放,鞭子抽在身上并不疼,只是怪物摆的架势很足,她当时还觉得好玩,等到转过身被她哥抱在怀里,她有一瞬间都忘了好不好玩了,只是躲在他怀里看他替自己挨鞭子,过会儿反应过来才想着也替他挡一挡,两个人争着抢着的时候,他始终搂着她,她也始终推着他,很久之后才分开。

在那之前两人从没有像那样抱在一起过,在那之后也没有,直到现在。她一直记得那个拥抱的感受,后来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生怕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把那种感受给忘了。

现在她发现,她并没有忘,可是她又想,就算没有忘又有什么用呢?她以后应该再没有机会离他这么近了。

妙零心里一阵难受,她又试着挣了两下,仍然没有成功,她原本想看着他的脸说话,现在又觉得看不见反而更好,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更快了,手都在微微发抖,在一阵纠结里,她听见自己真的开了口:“哥,你真的想好要结婚了吗?”

乔贺沉原本还在找为什么要抱她的借口,一听她的话赶忙松开她,盯住她的眼睛看:“怎么忽然问这个?”

妙零被他这样一看,立马就打起了退堂鼓,眼眸一垂,硬着头皮说:“是你自己开的头啊,你昨天不是说没想好么,你总不能真的拿这种事开玩笑吧?”“是啊…“总算等来了这样一句,乔贺沉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这种事肯定不能拿来开玩笑啊,我都说问你意见了,你不是说赶紧结了算了?那我就听你的啊,赶紧结了算了呗!”

“……“妙零噎住片刻,“你看你,现在还在开玩笑!”“谁在开玩笑了?"乔贺沉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和犹疑过,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又让自己给搞砸了,“结不结婚也是要做选择的,这事儿也跟别的不一样,不是做好决定就一点都不犹豫了,你想啊,以后你要跟另一个人一起生活,说不定就要一起生活一辈子,这么大的事儿,不是更得想想清楚么?我自己拿不准,那问问你的意见不是很正常么?”

妙零心想这哪里正常了,可还是说:“我以前有什么事拿不准,你都会跟我说一句话。”

“什么话?”

“你自己说的都不记得了?”

“我跟你说过那么多话,哪里记得是哪一句?”“你说…“妙零觉得自己现在坏得很彻底,“你说但凡还在犹豫的事,就说明这件事其实你还没想好。”

“哪件事?”

“你说哪件事?!”

乔贺沉心里笑了,面上正经:“你是说,你不希望我结婚?”妙零一脸愕然,随即飞快否定:“我没这么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什么意思?"乔贺沉这次是真的正经了,双手紧紧扶住她肩膀,逼她看着自己,“你的意思不就是不想要我跟别人结婚么?”是的,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不想要你跟别人结婚,不想要你跟别人在一起。

可妙零没办法承认:“说了不是那个意思……”“那到底什么意思?"乔贺沉追问到底,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让她没处可逃:“喵,你不想我结婚的,是不是?”

妙零觉得自己被扯成了两半,一半奋不顾身地想要点头,一半拉扯着她回头,心急如焚间,旁边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是乔贺沉的。

妙零趁机挣开他的手:“电话来了!”

乔贺沉并不理会,径直将她手腕攥回来:“喵,你的想法都可以告诉我,你在担忧什么,有什么顾虑,你统统都可以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妙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有一瞬间她真的就要把所有的顾虑都说出来,可她知道就算告诉他也没有什么用,她咬一咬牙说:“我的顾……我的顾虑当然是,怕你还没想明白就稀里糊涂真的结婚了,到时候害了你自己不说,更害了那个姐姐。”

乔贺沉一听就知道她退缩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快接电话吧!"妙零打断他。

她不敢再往下听了,也已经心虚得有点无地自容了,伸手就把旁边的手机抓过来,等看清楚屏幕上“云桑"两个字,她心里一震,像是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急忙把手机塞给她哥:“快接吧!”

乔贺沉没有立刻接,他在判断要不要再逼她一把,或者干脆把话说清楚了,可一见她眉头紧蹙,手脚无措,他就犹豫了。他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接过手机后起身走到了落地窗旁。妙零还呆坐在沙发上,很快就听见她哥用很温柔很低的声音冲电话那头说:“嗯,吃过了,刚回家没多久……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嗯,跟妹妹在一走…怎么又忙这么晚,不是说了……”

妙零不再往下听了,起身扑进厨房。她把姜汤盛起来,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动。

她搞不懂了,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也搞不懂她哥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还是她误会了吧?她哥就算真的犹豫,那也只是犹豫要不要现在结婚,这跟他与他的女朋友感情很好并没有什么关系,还有刚刚他说的那些话,也并没有她想的那些深意……

她想不明白,觉得自己再次被撕成了两半…可无论如何,刚才她的私心是一览无余的,她并没有立场说那些话…懊恼间,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乔贺沉走到门口,他并没有笑,但妙零看出了他脸上的笑意。

他说:“刚乌云桑说过两天到家里吃饭,赶紧喝完汤回家跟爸妈说一声,爸上次就说一定得提前告诉他,好让他有时间准备准备。”他语气自然,好像刚才在客厅的对话并不存在。妙零愣了一愣,很快把碗递给他:“刚晾过了,现在喝正好。”乔贺沉不动声色看她一眼,接过碗一口气把姜汤给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