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恶鬼游荡
明媚的阳光沁着暖意淋在身上,瓦房木檐下孟乐浠躺在摇椅上闭眸休憩,光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将青筋脉络也照得清晰可见。两只小奶狗一左一右趴在她的脚边,黏人得很。出生不足三个月的小狗捧起来比手心也大不过多少,倒是瞧不出是什么品种,尖尖的耳朵还耷垂着竖不起来。
孟乐浠摸了把它们细软的毛发,它们便竞相争宠一般露出白软的肚皮,还翻着粉嫩的红。
一个叫四喜,一个叫八万。
她眯着眼睛给它们取了名。
村中的小狗也不知能不能多凑出几张麻将的花色,若能凑个杠上开花倒是更好
小院子外面几步便是一条窄长的溪水,几乎路过了村落中的挨家挨户,依稀听见妇人捶打濯洗衣裳的声音。
院内簸箕里晾晒的黄豆倒像是被暖阳烘透了,豆香索绕在鼻尖煞是窝心。估摸再有半个时辰,范婶就要回来敲黄豆了,晚上许是会吃小嫣一直吆喝的嫩豆腐。
这般惬意的生活似是未曾涉足的另一场梦一般,无人知晓她的来历,彼此间也无人因权势虚名而虚与委蛇,只当她是个受了难的小辈般照顾。粗茶淡饭,院中两狗。
倏尔间一柄粽叶蒲扇自头顶遮住了阳光,孟乐浠睁开略显惺忪的眸子。抬眼看去,是宋斯珩在檐下为她遮着阳。
她打了个哈欠嗓音中带着困倦:“我倒是愈发觉得身子懒了,当真是春困秋乏。”
稍微浅睡的功夫太阳可就移了位置。
宋斯珩望着秋意正好的院子也展了眉眼:“我也有此感,不过伤势一觉醒来好了能有五分。”
差点伤及骨头的剑伤,便是宫廷秘药也得多需些日子,这药村的药却见效奇快。
没一会儿院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巧的身影,小嫣张开着手风风火火推开院子围栏跑来,穿了一件喜庆的红衣像个小炮仗。“姐姐哥哥!"她声音洪亮极了,眼睛亮闪闪的。不知是被她的声响吓到了还是如何,脚边一直乖巧翻着肚皮睡觉的四喜和八万顿时叫唤了起来,凶狠着奶呼呼地牙“汪汪"不停。小嫣恍若没听见一样不去理,只急匆匆着脚步而来,两只小白狗叫唤得愈发急促,小腿却往后退着。
它们像在害怕一样抖缩着身子。
孟乐浠弯腰双手抱起四喜,将它塞进宋斯珩显得手忙脚乱的怀里,又将八万抱在了自己的臂上,这小家伙们才消停了下来。“怎么了小嫣?"她轻揉着八万软软的耳朵道。小嫣好奇地凑近去看八万,歪了下头和它对视着,好似它听得懂一样:“可爱的小动物是不会乱叫的哦。”
小狗的身子与孟乐浠贴得更紧了,棕色的小脚在她怀里扒拉了两下鸣咽着有些发颤。
她连忙退后一步,默默侧过了身子隔开小嫣和它的距离。小嫣慢悠悠敛回视线:“姐姐哥哥,明日就是药神典礼了,爹爹他们在药田里忙不过来,我们同去帮忙吧。”
在范叔家中得了这么多恩惠,过去帮忙自是应该的,何况这药田中耕作出的药材品色甚好,倒也让她想去观摩一二。她放下八万和四喜,从屋内拿了个小沙包丢在地上,让它们自己在院中玩耍。
而后摸了把小嫣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尾,浅笑着:“走吧,你在前面带路。”“好耶!"她又张开手像个扑扇羽翼的小鸟一样小跑几步,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
孟乐浠和宋斯珩晃晃悠悠跟在身后,这个时候晒大豆的人很是多,几乎每家的院门口都晒着各种谷子。
醇香的味道温馨的像一杯暖茶沁人心脾。
溪边浣衣的妇人们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他们,眼里闪过一丝艳羡,停下手中的活儿与她们打招呼。
“这是老范家救下的小女吧?瞧着细皮嫩肉俊秀得很,难怪老范这两日春风满面的。”一位妇人扬声打着招呼。
孟乐浠透过柳树的飘摇枝条望去,妇人艳丽到突兀的红唇率先映入她的眼中,显得有些许锋锐犀利。
她点点头就想快步离开,却无意间扫过妇人的手腕。浣洗衣裳为何还要在手腕处裹上了层白绸?此时那白绸已经湿淋淋地贴在她的腕上,而身旁其他浣衣的妇女也是如此。孟乐浠心思一沉,想起范婶腕上也是如此。此前问起范婶,她转转手腕说是常年劳作伤了筋骨,如今天冷了容易受凉刺痛才会如此。
这药村的女子原来都这般辛劳。
穿过大半个村子,终于到了药田,视野一下广阔起来,村中仅仅百家户但光是亩地就足有将近千亩。
浓郁的药材香扑面而来,就连宋斯珩也怔了一下。遍地的人参,根须繁茂紧凑,许是前段日子接连的暴雨使得气候阴冷潮湿,雨后这人参品相极好。
灵芝、茯苓、三叶青、西红花……
这些珍稀长在青山中的药材竞不可思议的与栽种萝卜白菜一样随意,同样在药田中长势好到令人咋舌。
“这儿呢丫头!"一道雄厚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范叔穿着一件薄衫,鼓起的额头落着汗,脖颈间挂着条棉布。孟乐浠踩着土壤小心避开别家的亩地,“范叔,这儿的药田怎么会收成这么好?”
他蹲下身子用粗糙的指腹捻起一些土,摊在掌心放于她的面前。宋斯珩垂下眼帘,这土颜色与寻常所见的不大一样,并非黄土与黑土,阳光下倒像是……
他轻启薄唇有些许诧异:“红士?”
范叔笑呵呵道:“聪明,是药神庇佑给了这荒村福泽,才有了这最上等的红士。”
宋斯珩蹲下身同样捻起了一小捧土,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土壤的味道有些许的刺鼻,在槿江城瘴气肆虐时他翻阅了不少医书,倒也匆匆瞥见过一眼红土才是,现在却是记得模糊极了。再一回头,看见孟乐浠已经背了个空竹篓溜达在范婶的身边了,她闪亮着眸子侧身去看范婶的示范。
从前去学堂也不见她这么认真过。
宋斯珩抿了下薄唇,眸中染上几分笑意。
不知不觉间这田地中本就浓郁的药香如今更加馥郁,夜幕将垂的凉风袭来气味愈重。
孟乐浠直了直腰,将背篓放到地上缓着气。不知是累了不是,埋头摘药材的时候头脑是愈发麻木昏沉了。凉风吹过,倒是让她稍微醒了醒神,四下一看周围的许多村民都背着竹篓或者锄头走了,只剩下寥寥几人。
倏尔间脚边传来扯动。
“汪!"四喜和八万竞从院中寻了过来,用牙紧紧扯着她的裙角往外拽,将让她抽都抽不走,被拽得脚下趣趄。
宋斯珩即时扶住她,率先开口道:“范叔范婶,天色不早我们先回院中收整了。”
范叔一看天色确实已暗,便摆手道:“回吧回吧。”孟乐浠这才随着小狗的力道离开,待走出田地它一松口,发现竞将裙裾咬出了个洞,她无奈笑着。
自二人走后,范叔与范婶换了副面孔般沉下脸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眼神在夜色阑珊中晦暗难辨。
在回去的路上她愈发犯困,揉着眼睛。
看见清澈的小溪她脚步顿住:“宋斯珩,去那边濯手醒个神吧?我有点乏了。”
月色下宋斯珩的漆黑的眸子也不似往日般清明,他轻声点头:“也好。”溪水边还有位年轻的女子,她手指上沾了方才在田地中的尘土,此时也在濯手。
与她略微隔了些距离,孟乐浠指腹拨弄着清凉的浅显溪水,水面涟漪,将她的倒影震出了圈圈波纹。
过了一会儿,宋斯珩起身将潮湿的手心递来,她正将手搭上准备借力站起,猝然间却僵住。
不对!手腕!
看着自己莹白无瑕的手腕她突然间脑中闪过刚才的一幕,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子濯手时将腕间的白绸也一并取下,她手腕上……是菩提花的样式。
与那日在客栈时,羡遥图纸中所示的般若轩死侍手腕上的印记一模一样,菩提花开,叶密紧凑。
“姐姐不是回院了吗?”
一道空灵显得略尖的女音自夜色中响起,是小嫣,她静静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也不知看了多久,她瘦小的身影就倒映在溪面一隅。孟乐浠蹲在溪边指尖一颤,被宋斯珩拉了起来。这些时日的诸多细碎怪异之处霎时被放大了数倍,像一块重石般一下压在了她的胸囗。
奇效的治伤药,小嫣骇人的破坏欲,村中人手腕的白绸,药田诡异馥郁的气味和种植,四喜和八万的颤抖,诡谲从未听闻过的药神祭祀……她径直走到小嫣面前,干脆利落地将她的衣袖掀开,她被遮掩的手腕上果真也有一条白绸。
绸带落地,小嫣细白的腕上也有一朵菩提花。像印证了什么一般,孟乐浠粼粼的杏眼中尽是惊诧,像陡然间被搅乱的一汪池水。
小嫣笑意不及眼底,褪去了一层假面般轻笑,眸中冷漠。“姐姐现在才发现,是不是已经晚了?"阴恻恻的,像一股吹过她耳廓的冷风。
孟乐浠松开她的手,看她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转身就牵住了宋斯珩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往村门口走。
她压低声音道:“这村子里的村民都不正常,他们是般若轩主的人。”宋斯珩闻言挑了下眉,这阴魂不散的轩主竟能将势力隐藏在这么深的地方。荒唐极了,什么药神祭祀,怕不是用了什么手段给人洗了脑。月已悬挂,村子到处暗着光亮,她只得借着夜色摸黑往前走,宋斯珩暗暗握紧她的手缓解她的不安。
迎面的风吹乱她的墨发,在夜里像一幅颜色浓稠的工笔重彩画卷。宋斯珩顿住,看着前方眉眼冰冷。
“怎么了?"孟乐浠豁然抬头,火光却照亮了她的面容。村民人人手中都持着一柄火把,站在门口堵成了一排,铁锁落下至此成了困死之局。
火星“噼”地从火舌上不时炸响,将他们的面目在漆黑的夜中照亮,半是光亮半是阴影,和蔼可亲的假面被撕开,只剩阴冷。他们瞳孔麻木阴森,如同在看一件将死之物,唇线抿得僵直。白日里笑脸盈盈的范婶戏谑地抬起手,染着丹蔻猩红的指尖点像她的方向,像毒蛇慢条斯理逼近已经落入自己陷阱的猎物。她字句清晰道:“绑下去,明日取血祭祀药神。”刹时间他们举起火把眸中燃起疯狂的焰火,像堕入了某种狂欢。宋斯珩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暗自攥紧了拳头,只待他们上前就寻机找出离开的破绽。
小嫣似乎看出来了他的戒备和警惕,无辜地道:“哥哥知道为何之前的人都逃不出去吗?”
“因为都中了销魂散呀。”
她像小孩子的脾性,自问自答着期待他们的反应,像这场躲猫猫游戏中获胜的一方,眼中透着狡黠。
指骨攥起到泛白,孟乐浠暗自刺痛着自己的手心,竭力忽视掉眼前抑制不住的重影。
原来从一开始的那碗汤药中就被下了销魂散,难怪这两日总是嗜睡犯困,细细想来方才药田中浓郁的气味也是如此。她脚下踉跄晃了下,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用仅剩的意识拽住宋斯珩的袖子。“走。“别管我。
她揉着星河的眸子决绝道,随后重重推开他,若只有他一人,或许还能博个生机。
猩红的火把在视线中变成一团模糊的红,如同山头落下的夕阳般,照映着好似在人间游荡的恶鬼骷髅,最终陷入了昏沉无望的漆黑。她合上了卷翘浓密的眼睫,在逼近的火光中像被折断了翅膀坠落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