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酒(1 / 1)

第47章047酒

“嘶一一"苏琅忽然歪过头,吃疼地用手指轻触脸上的伤口,“真疼,这道观里也没什么好药,毁容了怎么办?”

“活该。"江洄喝了口茶,又嫌弃地放到一旁,“快点说,你有何好绕的,还是你更喜欢被审?”

“啧,若非凌娘子以身涉险,替你换到了这秘密,你审我我也懒得告诉你。"苏琅又瞬间不疼了,慵懒地拎过茶壶,但只给凌之妍和他自己添了茶,而后道,“当日他身死后,我曾去凌氏祭拜。我问了他家二郎,那具被烧焦的尸体上,没有任何金子。”

凌之妍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明亮的杏眸在苏琅和江洄之间打量了一圈。苏琅眉眼依旧蕴着疏朗笑意,只可惜脸上挂彩,青紫红痕未免多了点,他又非那种纤弱破碎的气质,到底影响了容貌。江洄则是已经将养好了,桃花眸眼尾微红,眼角内勾,不笑时透露出某种矜贵威严,目光轻扫而过,凌之妍时常会不自觉看入了神。“什么金子?"江洄侧眸,注意到了凌之妍的目光,平淡的眼神中染上笑意。凌之妍立刻瞥开了视线,绕过屋内堆叠整齐的书画纸张,又落在桌案对面坐姿悠闲的苏琅身上。

“艾夭夭,艾大夫,你们应当认识吧?"苏琅眸光流转,与凌之妍四目相交,“凌娘子可知道你这位嫂子的存在?”“嗯,知道。“凌之妍故作平静地端起茶杯,视线投落在茶水中,假意喝着茶,隔了一会儿才又道,“江洄跟我说过。”艾夭夭跟凌子焰是私下定情,极为离经叛道,江洄尚在疫区时曾在长歌带回的信中提及,她刚知道的时候也小小惊讶了一下。后来艾夭天曾来过闻家,为她开方拔毒,对方耳朵上那形似火焰的耳铛,实则早已道明一切。“说起来,他们还是我撮合的。“苏琅嘴角稍弯,眼中露出了怀念,“艾夭夭曾送过又生一枚黄金耳铛,那是她们族中的习俗,说明往后又生便是她的人了。又生脸皮薄,不曾戴过,不过也一直贴身存放,从不离身。”那日苏琅告诉她密旨之事后,还曾说了第二件事,便是凌子焰没有死。不过当时苏琅并未说得那么详细,只是警告她,若要寻找凌子焰,需等江洄回来。

“这就是你断定凌子焰没死的依据?"江洄的神色间不露纤毫,淡淡道,“凌子焰当真是会束手就擒之人?若是刺客放火前与之有过打斗,也许那耳铛早掉落在了别处,又或许处理他尸身的仆从见钱眼开,昧下了那点金子,也未可知。”苏琅食指转着杯沿,低哑道:

“江洄,若是你,此人可能知道一道关乎你成败的密旨所在,你会轻易杀了他?你问的我自然也想过,但是又生他,一定还活着。”苏琅转着杯沿的食指缓缓停下,他拿起杯子,却未喝茶,而是注视着其中荡起涟漪的浅淡棕红,又接着道:

“你想要那道密旨,而我想要找到又生,江洄,这笔买卖你不亏。”江洄沉吟,并未说话。

凌之妍试探道:“苏琅,你自己去找过我兄长是不是?”苏琅的眉头几不可见得蹙了蹙,从来含着笑意的嘴角拉平,又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他淡然的双眸对上了凌之妍的,语气平淡道:“我在芷郡周边搜索过,一无所获。但从别处查到了又生追寻密旨时的踪迹,他曾在一个名为留声谷的地方停留过,我抽空去了,那里的地下有个巨大溶洞,地形极其复杂,出入口极多,经常有人掉进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呵,"他低低轻嘲,“也许那道密旨现在就在里面,也说不定。”“我知道了。“江洄颔首,他多瞧了苏琅一眼,“你什么打算?”苏琅试图伸展手臂,却紧接着又疼得吡牙咧嘴,他瞥了不远处被书本压住的一张纸,懒散道:“养伤呗,你今天这几拳,够我十天半个月不能出门见人了,啧啧,真狠。”

他摇摇头,眼含深意的目光自下而上,略带挑衅地对上了江洄的视线:“你呢?要去找那道密旨么?那可是你翻身的唯一希望。先帝大约也很有闷,他机关算尽大半辈子,驾崩前最后的希望,竞然是你?”“与你无关,好好养伤吧,凌子焰我会去找。”江洄起身,向凌之妍伸来手。

下山的时候,江洄一直很沉默,凌之妍瞄了他好几次,除了仍旧记得放慢步子,他竞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们走前,苏琅忽然提起一件琐事。

他叫住江洄,问道:“大约先太子走了之后吧,有次我同你提过,我妹妹她喜欢奇石镇纸,你可还记得?”

“怎么?“江洄反问。

“啧,到底记不记得?你送过没?"苏琅又问。“自然是没有。“江洄剜了他一眼,带着凌之妍走了。快到停马车的地方了,凌之妍又瞄了江洄好几眼,泽熙堂中的人早已走光,讲堂的门都大开着,里面桌案井然,案上的书卷和笔墨都已经被带走,又有小童清扫打理过,整洁干净。

二人走到闻家的马车前停下,凌之妍捏了捏牵着她的江洄道:“我回闻家?”

江洄似乎才回过神来,微不可见地蹙了眉道:“何故回闻家,你若忘了什么,让祈夏和忍冬过去取。”

昨日凌之妍是回了闻家住的,因为今早要来讲堂,跟闻十三娘一起也挺好。想起前一晚留宿郡王府,凌之妍只觉握着自己的手滚烫滚烫,烫得她难以忽略。秋日的阳光依旧毒辣,淋在他们的身上,站得久了,皮肤上火辣辣的。“住在郡王府,总是不太方便。"凌之妍垂眸。“为何?“江洄低低道。

“我们又………凌之妍粉嫩的唇抿了抿,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简单的话在齿间含了许久,却像被卡在了牙缝里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清冽如冷泉的嗓音悠悠传来:“那么,我们在这里道别?”掌中的纤手微微施力,紧握住了他。

染着光亮的耳尖逐渐红了起来,她小声轻颤道:“我不太想。"干净清爽,属于男子的气息一阵阵骚动着鼻间,脑子里明明在说放手,可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却也不忍挣开。

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的思量。

“既然不想,那便顺心而为,不好么?”

失去气息的尸体被从血泊中拉走。

剩下的人惶惑地跪在旁边,小心翼翼打量着突然闯进来喊停的女人。此地是纪王庄子上的刑院,谢蕴赶到的时候,伺候小世孙的奴仆们都被押来了此地,纪王命令全数杖毙。

“任郎将,"谢蕴道,“烦请让您的人看好这院子,再找几个审讯的好手来,这些人昨日晚上在哪、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可发现任何异常,均要一一审过。“是!"任三十五道。

刑院外,江源几乎被挤到了守门的骁卫郎的身上,纪王世子妃步步紧逼,指着江源道:

“郡王殿下,这到底是我们纪王府的家务事,您让您的王妃将这刑院圈起来是想做甚?!”

“误会,误会,蕴蕴她就是要为小世孙问几句话,没有冒犯府上的意思。江源赔笑道。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这些仆从没有照顾好小世孙,难道还有脸活着不成!"世子妃一边说着,眼泪一边淌了下来。“若真这么论,你这当母亲的岂不是罪过更大…"江源都囔。“你说什么?!"世子妃依稀听见了一点,横眉喝道。江源连忙摇手道:“世子妃稍安勿躁,蕴蕴她审完就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世子妃身上的熏香也实在太浓了。刑院内,仆俾们被分开押到小房间里审讯,不停有新的供词汇集到谢蕴手中。

终于全部审完后,她又吩咐了几句,留任三十五的人看着,她则走了出去。江源额上已经全是汗,见到谢蕴出来,立刻冲了过来:“蕴蕴,审出来了吗?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被活撕了!”

“你呢,交代你问的事情问了吗?"谢蕴理着供词道。“问了!"江源立刻笑了开来,自豪地抹掉额头上的汗,“世子和世子妃昨夜都在宫宴上,并未跟着小世孙回庄子,老王妃倒是在,但她一向体弱不理俗务。说完,他撸了把滚圆的肚皮,笑道:“怎么样,任务完成得是不是很漂亮?”

“嗯嗯,不错。"谢蕴道,低低叹了口气。世子妃见到谢蕴出来,立刻提裙冲了上来,毫不客气道:“谢王妃,您别太过分了!这毕竟是咱们纪王府的家事,咱们杖杀几个奴仆,还要获得你的准许不成?!”

谢蕴停下整理供词的手,清冷的凤眸抬起,闪过一抹锐利之色。她一身利落的窄袖衫裙,刚从污糟的刑院里出来,裙摆上免不了沾到一点猩红。

“我夫妇二人奉圣命而来,自当要把事情弄清楚,世子妃又何必拦着?”谢蕴的目光如一根针,准确刺进了世子妃眼里,对方的神色飘忽了一瞬,强行稳住了,但气势已经减弱许多:“不过是些奴仆,做错了事打死便是,有何好审的?”

哗啦啦,谢蕴从手中抽出几张供词,平静道:“前日,小世孙失踪的狗,忽然在一间废弃的库房里被找到,小世孙思念小狗,便从英萃宫宴上回到庄子,然而世子和世子妃却都没有回来,只是派了奶娘和仆妇们跟随。

“昨日晚间,庄子上的主人家唯有一直卧病的老王妃。那些奴仆们见主人都不在,早早便哄了小世孙睡觉,然后就跑到后头喝酒赌钱去了,当时小世孙身边唯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丫鬟,以及一条小狗,这些事,世子妃可清楚?”“我……自然是知道的,"世子妃摆弄着腕间披帛,狠狠道,“这些个狗奴才,没人看着就这么作践小世孙,谢王妃也看到了,这等人不打死,还留着做甚!″

谢蕴没回答,又抽出了一张供词,同时让人把供述的仆妇押了上来:“此人世子妃应当认识,她是小世孙身边贴身服侍的,然世子妃大约不知,她在外头欠了大笔的赌债。有个赌友说,能替她还上,条件便是将小世孙偷偷带出来,带到院子外头的田野上。这是供词世子妃可要看看?”“什么?!"世子妃瞪大了双眼,震惊的目光投落。她快速抽过谢蕴手中的供词,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上面桩桩件件,如何欠下赌债的,如何遇上赌友的,又如何在众人喝酒赌钱之际,偷偷瞒过小丫鬟,将小世孙带出的,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贼妇人!”

世子妃愤怒地收起供词,立刻就要人去将那仆妇打死。谢蕴甚至懒得再瞄一眼,挽了江源道:“走吧,将此事告诉纪王。”“江源呐,此事是皇叔该谢你们!”

从纪王的庄子出来后,遥王很快得到消息,赶了过来。江源和谢蕴跟他说了经过,遥王的庄子上也很快传来了世子被放归的好消息。

“都是举手之劳,皇叔别客气。“江源道,有些担忧地瞄了眼沉默的谢蕴。谢蕴凤眸清冷,只是平常地站着,外人自是瞧不出什么,但江源心里颇为焦急。

“等等等等,先别走。“遥王拉住江源道,“你们说的那个赌徒,供词还有没有,还有那训狗的,我儿子差点折在这里头,主谋还没抓到可不算完!”谢蕴早有准备,江源命人将东西拿了过来,遥王很高兴,收下后又邀请两人去他庄子上吃宴,江源连忙婉拒,带了谢蕴离开。纪王的庄子上,灵堂后的房间内。

“遥王的儿子放回去了?"纪王喉间混着浊音,低沉道。“是,已经放回去了。”

他闭上了眼,隔了片刻,才又道:

“就这样吧,总不能真的杀了他儿子。那两个人先留着,其他的人和狗,一律杖杀。你们拿着线索继续查。此人谋害我亲孙在先,挑拨我两家关系在后,用心实在歹毒,孤定要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江洄和凌之妍刚回到郡王府,便听下人在说,王妃把好几个侍卫都揍了。凌之妍本在纠结今晚该怎么睡,瞬间也抛到了脑后,好奇道:“王妃为什么要揍侍卫?他们做错事情了?”

凌之妍昨天没有回郡王府,江源和谢蕴处理完两位皇叔的事回到王府时也已经很晚了,今日,江洄又早早出了门,所以他也不清楚谢蕴到底怎么了,只道:“去看看。”

王府后院的好几个院子都被推平,建了个宽阔的校场,射箭习武,均很合适。

凌之妍和江洄到时,果然见到好几个侍卫姿态扭曲地走了下来,而谢蕴一身束袖劲装,挽了个剑花道:

“绵厌来了,过来陪我耍要?”

江洄瘫着脸,不大情愿。

“长歌。”

长歌上场陪谢蕴过招去了,江洄带着凌之妍,去找坐在荫凉里吃果子的江源。

“啧啧,看起来真痛。”

江源瞅着那几个被打下场的侍卫,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摇头叹道。“上去试试,不就知道疼不疼了?"江洄道,跟凌之妍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了,又给凌之妍拿了果子。

“我才不去呢!"江源道,“愤怒中的蕴蕴可不懂得怜香惜玉。”怜香惜玉?

凌之妍果子咬到一半,嘴角抽搐,瞥向江源。那圆圆的下巴上弯出了两条饱满的弧度,跟玉佩上常雕的弥勒佛倒还挺神似的。她收回目光,郡王府的果子很甜,配上江洄倒来的苦茶,滋味不错。“阿姐生气了?"江洄道,“你惹的?”

“怎么可能?“江源瞪了江洄一眼,义正严辞道,“我什么时候惹过蕴蕴生气了?江绵厌你不许血口喷人,明明是纪王府那摊子事情让她心里不痛快。”“纪王府?“凌之妍吃完果子,凑过来道,“昨日你们去纪王那里,后来怎么了?遥王的儿子被放走了吗?”

“咦,弟妹不知道?”

江源一愣。

“我也不知道,"江洄道,喝了口茶,“你们昨日回来得那么晚,我们从哪儿知道去?”

“你怎么不说你一早就出门了,现在才回来,你阿姐想找人过招都找不到合适的?“江源嘟囔道,竖起了浓眉,“纪王那事蕴蕴都查清楚了,有人买通了小世孙的仆妇,让她夜里把小世孙带出来。那仆妇欠了大笔赌债,想着只是带到王府自家庄子的田野上,就一口答应了。谁知道有人精心设了局,早就偷偷训练了世孙身边的小狗,狗哨一响,小狗就会顺着声音跑向水渠,跳下去,小世孙最喜欢那狗,大约是追着一起,然后就落水了。”江洄听完,便蹙起了眉头:“他身边就一个仆妇?”“主人家都在宴上呢,下人都喝酒赌钱去了。“江源耸耸肩,喝了桌上一款色泽粉润的果酒,重重叹了口气,“蕴蕴说幕后还有人,此人用心歹毒,但如果纪王家稍稍留心一点,也不至于被人钻了空子。”“阿姐说得不错。"江洄淡淡道。

“幕后之人会是谁?"凌之妍道,“敢害纪王的亲孙子,还连他家对下人们管教不善都算计进去了,是熟人作案吧?”

“必然是。"江洄瞥了眼江源面前的酒,又喝了口茶道,“这烨都上上下下,有胆子把手伸进纪王府的,也就那点人,只是挑拨了那两家的关系,又有何益?“你阿姐也没想透。"江源又喝了口酒,问江洄道,“尝尝?”江洄瞥了眼杯中物,最后还是摇头:“不了,喝茶。”“咦?“江源拖长声调,瞪大了眼,“你这是出家斋戒改吃素了?回来这两日,我竟然没见你碰酒!”

“昨日去闻家席上喝了的。“江洄道。

“喝了多少?“江源拧起了眉头,狐疑地打量江洄,又问凌之妍道,“他不是陪你回个门,把你家男丁都喝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