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079反击
“袁楠带人去搜谢家的庄子了?“椒房殿中,史语蓝冷声道。她缓缓摇着团扇,似乎没意识到已近隆冬。
“回禀皇后殿下,是。黄门侍郎苏琅也在其列。”“哼。"史语蓝轻哼。
她放下扇子,手搭在了隆起的小腹上。
她如今对外宣称怀孕七月有余,但谢徨的孩子实则才五个多月。为了伪装孕肚,她身上一直绑着垫子,累赘得很。
“殿下,前头传来消息,圣上已经同意将谢司徒转押到大理寺监牢,大约一个时辰后动身。"心腹侍女又道。
“知道了,就按之前计划好的做吧。”
“是,殿下。”
史语蓝不耐地拽了两下腰间的事物,重新摇起团扇。地牢震颤,石门隆隆地升起。
一缕光,刺破了沉寂多时的幽暗。
铛郎。
金属碰撞着,迟疑地活动了两下,一双消瘦苍白的手缓缓抬起,挡住从地面漏进来的光亮。
“又生!”
苏琅快步走下石阶。
黑暗中的人影比他印象中消受许多,他扶墙而立,形容苍白。“苏……子玕?”
凌子焰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冲到他眼前的人:“子玕!”他又喊了一声,嗓音如生锈的铁锁,粗糙沙哑。袁楠等人也跟着走了下来,骁卫郎们抓到了看守地牢之人,上前给确认了身份的凌子焰解开枷锁。苏琅有些激动,上上下下打量着好友:“走,先出去。”凌子焰却没有动。
他很虚弱,身上衣衫褴褛,自然凝结的深黑伤口一道叠着一道,脸颊凹陷。“子玕,外头怎么样了?“凌子焰道,“谢徨呢?”“咱们出去说。"苏琅道。
“不行。“凌子焰断然道,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抓住苏琅,“告诉我,外面怎么样了,我妹妹呢?三殿下呢?还有谢程。”凌子焰有些踉跄,不大站得稳,但他两手抓住苏琅,脸颊消瘦,一双杏眼显得格外大,甚至有些狰狞:“子玕,告诉我,否则我不出去。”苏琅无奈,扶住好友,对袁楠道:“袁寺卿,可否容我与凌郎单独说话?袁楠深深看了凌子焰一眼,颔首离开。
其他人也都跟着退了出去。
苏琅扶着凌子焰在破旧的木床上坐下,温声道:“你妹妹嫁给三殿下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嗯。"凌子焰握紧了拳头,青筋毕露,“是谢徨谋划的。”“…什么?“苏琅一愣。
“你们既然能找到我,谢徨呢?他怎么样了。”苏琅蹙眉,快速与凌子焰说了谢徨的现状。凌子焰安静听完,又问:“看来谢徨并未招供,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此事就说来话长了。"苏琅道,“咱们先出去吧?”“那就长话短说。"凌子焰抬眸,眼眸清亮,“是你发现的吗?”“不是。"苏琅无奈摇头,只好在凌子焰身边坐下,他瞥了眼石门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是三殿下。你死后我发现了神丰阁里的问题,后来得知你妹妹也在调查,便告诉了她,三殿下也已经知道了,是他派人找到你的下落,又暗中相助纪王,最终找到机会搜谢氏庄园的。”苏琅说完,他原以为凌子焰会惊讶,但他只是垂下了眼。“子玕,帮我个忙。“凌子焰道,“我要见殿下,就在这里,立刻。”发现凌子焰的同时,袁楠就已经派人通知了三皇子府。凌之妍作为凌子焰在京最亲近的人,自然应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不过从皇子府邸到郊外的庄子尚需时间,苏琅陪凌子焰一起等着,又劝他用了些食物和水。凌子焰很虚弱,几乎不能自行站立,腿上可能也有伤,但他不肯出去,执意在地牢里等江洄过来。
江洄和凌之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听袁楠说凌子焰不肯出地牢时,也有些诧异。
“当心滑。"江洄搀着凌之妍走下石阶,敦促她走得慢些。凌之妍的视线却已经落在地牢内。
破旧木床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也抬起头,正看着她和江洄。
凌之妍目光闪烁,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三殿下,三皇子妃。“凌子焰被苏琅扶着站起身,向二人施礼道。“兄长不必多礼。"江洄上前,扶起他。他扶的时候抓住了凌子焰的手臂,入手心头便是一震,掌中这条手臂,竞然比凌之妍的还要细瘦几分。“谢殿下。"凌子焰道,顺着江洄的力量,重新坐回木床上。他抬头,又看向凌之妍,目光顿时柔软许多。“妍儿。"凌子焰哽咽,向凌之妍伸出手,“来给哥看看。”凌之妍迟疑着,往前半步,也伸出了手。眼前人已经瘦得脱相,唯有那双眼睛格外显眼,跟她很像,也跟她记忆中的人……格外相似。凌之妍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曾经喊得极顺口的哥哥二字卡在里面,怎么也说不出来。“哥哥没事。"凌子焰以为妹妹伤心,温柔道,“你放心,哥哥没事。”“哥……
眼前一片模糊。
凌之妍颤声道,泪珠毫无秩序得哗啦啦涌了出来。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迅速重叠,明明是不一样的发型,不一样的装扮,可又是这般相像。她手藏在袖子下,紧紧握住了拳。凌之妍一落泪,凌子焰瞬间失了方寸。
他想站起来,奈何身上伤得太重,又跌了回去,只能拉住凌之妍握紧拳头的手,一点点将之展开,低声安慰。
“乖,不哭了,哥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凌子焰道,等凌之妍终于止住了哭声,他才又笑着道,“哥哥有事要跟殿下说,你跟子玕先出去,好吗?凌子焰又安慰了几句,地牢里环境差,江洄也帮着劝了会儿,让苏琅带凌之妍先出去。
等二人走后,凌子焰擦掉眼角的湿润,严肃道:“殿下,谢程此人非常危险,不知殿下如今是什么对策,臣知道一些事,也许能对殿下有所助益。”
凌之妍跟苏琅上到地面后,仍有些缓不过神来。袁楠教人准备了干净的厢房,请她前去暂歇。不过她没走,只找了院中阳光好的地方,默默蹲下抱住了膝。
“又生没事的,你放心。“苏琅在她旁边席地而坐,阳光下,他脸白皙得几乎透出光来。
“嗯。“凌之妍闷闷道,头埋在膝盖上,“这件事辛苦你了,谢谢。”“瞎,辛苦什么啊。"苏琅笑。
他抬手,想揉凌之妍的头发,但瞄了眼地牢口,还是悻悻收了回去。“咱们好些日子没见了,最近功课怎么样?“苏琅笑眯眯道,并没有查问功课时的严肃,“还是在绎山的日子清闲啊,教你读书可比在朝堂上吵架好玩。“我听说了。"凌之妍道,“听说你是去给圣上挡刀子的。”苏琅笑容疏朗的脸上一僵,眼角抽搐:“这话,是江三那小子跟你说的吧?他就是嫉妒我升得快。”
凌之妍本想说,江洄嫉妒这个干什么?
但转脸看见苏琅有些牙疼的表情,不由笑了。“对嘛,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苏琅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伸手道,“走吧,袁楠给又生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他吃不完,便宜咱们了。”“殿下,这些就是臣知道的全部了。”
凌子焰说完,地牢中的氛围又恢复了泞滞。江洄沉吟着,凌子焰带来的消息,终于凑满了缺损的拼图,谢徨的种种举动,以及其背后的意图,他也终于有了新的线索。江洄琢磨片刻,快速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情报,告知了凌子焰。
凌子焰也同他一样,震惊过后,立刻明白了过来。“殿下,谢程已经走到末路,极可能在近期动手,殿下蛰伏多时,正是一击即中的时候。"凌子焰道。
江洄却摇头,轻笑道:“但看来世事如此,若谢得真有此谋划,我反倒不便动手。”
“殿下!“凌子焰不顾虚弱,跪地道,“殿下,谢徨若真如此行事,野火燎原,举国动乱,朝堂上下定然乱成一团,以二殿下的才能不足以应对。谢得他又有皇后的助力,只要时机成熟,他定会行窃国之举,到时殿下以江姓宗室的身份勤王救驾,一切顺理成章。”
“又生。”
江洄弯腰抓住他的肩,将他扶起:
“你曾随我一起出巡,四时农作、百姓民生,最是了解。若我已经知道谢徨可能要引发举国动乱,而无所作为,届时民生凋敝、烽火连天,我又真能问心无愧?″
“可是殿下,这是您的机会。“凌子焰道,“天下若遭此劫,能换一明君,何乐不为?”
“不可。“江洄平静道,将凌子焰扶至木床上,“若我愿如此,先帝驾崩前,西北军就已经杀进京城了。当日我不愿,如今亦如此。”“可……“凌子焰眉头动了动。
“你放心,我虽不愿见到天下动乱,却也不会放过谢程。“"江洄道,“此外,艾大夫的事我也知道了,我会做安排。”
提起艾夭夭,凌子焰不自觉捂住了胸口。
那里曾有过一枚他贴身存放的黄金耳铛,这枚耳铛他虽未戴过,却从不离身。直到,谢徨将它夺走。
“但一些事情我不方便直接出面,苏琅或袁楠虽可代劳,但要论最合适的,仍然是你。“江洄道,“可你如今身体孱弱,若支撑不住,我便叫他们进来。”“殿下,臣自己做。"凌子焰勉力站起,“谢徨残害于我,设计我的妹妹,威胁我的妻子,此仇我一定要报。”
江洄按在凌子焰肩上的手,用力一捏。
郑重道:“好。”
两人重新坐下,江洄跟凌子焰说了他刚刚想定的计策,两人讨论片刻,修缮了一些细节。而后,江洄出去,叫来了袁楠。约莫半个时辰后,袁楠带着虚弱的凌子焰,来到紫宸殿外。江决已经收到了大理寺的上报,袁楠搀扶着凌子焰进来时,他上下打量着步履蹒跚的凌子焰。
倒是有几分相像。
他登基前不曾接触朝政,登基后更不会注意一个七品小官,自然也没有见过凌子焰,若是见过,他绝不会把凌之妍许给江洄。“凌卿伤重,不用多礼,赐座吧。"江决道,抬手免了凌子焰行礼。“谢圣上。"凌子焰道,在内侍们的搀扶下落座。“凌卿刚刚被救,伤重孱弱,理应回家修养,但袁楠说你一定要见朕,否则就不出地牢,究竞所为何事?"江决道,要不是袁楠这么说,他也不会答应见凌子焰。
“请圣上恕臣莽撞之罪。“凌子焰拱手,“然臣被谢徨囚禁期间,因缘际会知道了他的许多事情,臣日夜忧心,无时不想着面呈圣上,以解天下危机。”“危机?“江决沉吟,“凌卿是何意。”
“圣上,谢程许是认为臣再无见到天日的可能,在对臣施受酷刑时,也说了许多他自己的打算。"凌子焰声音轻缓,徐徐道,“臣暂不清楚缘由,但谢程心心念念,想要颠覆天下。灭世家,立个人,清剿江氏,还世清明。”“放肆。"江决喝道,“你就算被谢程关了这些日子,也不该如此胡言乱语,栽赃陷害!”
“圣上明鉴,臣并没有。“凌子焰道,“臣在地牢之时,谢徨便告诉臣,臣的妹妹凌之妍嫁给了圣上的亲弟弟。他强调再三,对自己的这桩谋划,非常得意。“谋划?"江决皱眉。
“是。"凌子焰道。
谢得为了从他口中套出先帝遗旨的下落,时常刑讯于他。那时正值腊月除夕,昏暗地牢中,重伤的他被吊挂在梁下,石门缓缓打开,谢程一身浅色宽袍,走入地下。他脸色阴沉,手中拎着一串佛珠。“谢司徒今日又想玩什么?"凌子焰嗓音嘶哑,嘲讽道,“凌某奉陪。”谢徨眸色阴沉,皮下青筋突突直跳。
他走至他的身前,拔出长剑,冷然道:“说,你家那主子除了你,还有何人?”
剑尖缓慢地刮过凌子焰胸前,留下一串血痕。凌子焰眉头微蹙,咬紧牙关,维持着浅淡笑容:“先帝、赵公,哦对,还有那个赵宾,阁下不都知道吗?”“放屁!“谢程挥刀,凌子焰身上又多了一道血口。他闷哼一声,将牙关咬得更紧了。
“江三他没有出现。”
石门隆隆坠地,谢徨沉着脸,低喝道:“我的棋局如此完美,可他竟然没有出现!”
他来回走了几步,焦躁地踢开杂乱的干草。“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在意?“谢徨将剑反转,剑柄狠狠钻弄向凌子焰的伤处,听得对方泻出阵阵痛呼,他满足地笑了。“不在意什么?谢司徒不说清楚,凌某怎知如何回答?"凌子焰半眯着眼,即使痛到极致,仍咧嘴笑道。
谢徨眼皮噗噗直跳。
片刻后,他甩开凌子焰,铁链铛铛晃动。
他忍了片刻,最后道:“你休想套我的话,就算是死人,也休想带着我的秘密下地狱。”
“司徒阁下也知道我必死无疑了,宁愿气死憋死,也不愿解一解凌某的好奇心么?"凌子焰轻咳了几声,身体上的伤已近乎麻木,神智反被逼迫得更为清醒,“司徒阁下在外面一向佯装温文,除了这座深埋地下的地牢,您还能在哪儿发泄怒火?”
“谢家人跟前吗?"凌子焰笑,“谢司徒恐怕不愿意吧。”谢徨的眼色越发阴沉,在凌子焰提起谢家时,更是阴郁到了极致。“你那妹妹曾被二殿下看上,你可知道?"谢徨咧开嘴角,沉黑的眼回视凌子焰。他说得没错,世人皆虚妄,他也一直以一具温文的躯壳行走世间,但他亦有喜怒哀乐,如一抹厉鬼的魂,在体内涨动。凌子焰低着头,喘息道:“我知道,听外祖母提过。”谢得又注视片刻:“江决从未忘记她,我设计令他将之赐婚江洄,而后江洄归朝,他自然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说到此处,谢徨得意地勾起嘴角,低低笑出了声。笑了一会儿,他又面露怜悯:“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好多年的心上人,忽然变成了弟弟的媳妇,你说江二会是什么感觉?他会想杀了江洄,他会想将那女人占为己有,他会不顾一切地去抓住,每一片有他那个可悲母亲影子的灵魂!”谢徨语带嘲讽与怨毒地说完,又在原地嗤笑许久。那年江决母亲逝世,他前去探望。江决似乎很伤心,但也满心怨怼一一满心敬重依赖的娘亲临死前,并没有想着他,她越过他望向高天,她想要的是自由那因怀上先帝子嗣,而永远失去的自由。
谢得为此着迷。
谁不是被所谓的家人、亲眷、族群,忽略着、折磨着、用铁锤尖锥蚀刻着长大的?
他喜欢看到江决偶尔露出的悲伤与挣扎,就像他套着谢家少主温文的躯壳,在世间挣扎的每一天。
“咳……"凌子焰吐掉一口血沫,打断了他的思绪,“圣上坐拥江山,怎可能如你所愿?”
“他自然会如我所愿。“谢徨阴鸷而得意道,“你还不知道吧,江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那个已经嫁人的妹妹,抱进了他的紫宸殿中。圣上抢占弟媳,朝堂动荡,若非你那个主子是孬种,我的谋划岂会失败?!”“那场刺杀他明明去救了,谁知是个欺软怕硬的废物。”谢得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脸色扭曲到了极点。凌子焰收回思绪,谢得口中的刺杀,他在与江洄的会面中确认过了。江洄早已查出刺杀乃阙家所为,由谢徨指使,但那场刺杀太奇怪。刺客明明有机会杀死凌之妍,却没有下手,反让她逃脱。且其中功夫最高的那名刺客一直没有下场,在江洄救下凌之妍后抽身撤退。
结合谢得后来透露的信息,那场刺杀只是为了测试江洄是否在意凌之妍而已。
测试成功了,但在后来发生的事情中,江洄没有如谢得所愿,整桩立贵妃的闹剧中他都没有现身,这也是谢得愤怒的原因。凌子焰原本不知外头的事,江洄告知后,他便全然明了了。
凌子焰拱手道:“臣也是从谢得口中得知,圣上曾倾心舍妹。而谢得知道此事后,设计怂恿圣上将舍妹嫁给三殿下,其目的很简单--挑拨圣上与三殿下的兄弟感情,继而生乱。”
江决冷眉倒竖。
他下意识认为凌子焰在胡乱攀扯。
可是下一瞬,他的话又僵在舌边。登基后,他将融音阁作为自己的画室,把曾经的几幅得意之作都挂在了里面,其中就有凌之妍的画像。他不敢让旁人知晓,但对谢徨没有防备,他应该是见过的。“此为谢徨的一步闲棋,"凌子焰悄悄瞥了眼江决的脸色,继续道,“而谢程真正的大手笔,在民间。”
“说下去。“江决脸色阴沉。
“圣上,此事事关重大,臣请圣上屏退左右。"凌子焰道。“都出去吧。“江决冷声道。
待内侍们退出后,凌子焰再次拱手,郑重道:“谢得与右谷郡阙家一直暗中勾连,他曾透露他利用阙家的资财,在民间建立了许多称之为济堂的组织,其表面目的是收拢无家可归者,扶助弱小,但实际上,是谢得为了举国动乱埋下的棋子,济堂的核心人物都是跟谢程一样,有颠覆天下之心的人。”“颠覆天下?"江决冷笑,“不说谢程从未展露过这样的野心,就算展露过,他区区臣子,靠着一点微末的民间力量,就想颠覆朕?”“此事确实匪夷所思,但臣不敢妄言。"凌子焰道。谢程在他面前曾不止一次流露过对谢家、对尘世的憎恶,凌子焰只依稀察觉这些憎恨与逝世多年的大长公主有关,更多的就不知道了。谢得有颠覆天下之心,应当也与此有关。
只是谢程其实没有告诉过他关于济堂的密辛,这些情报来自江洄。江洄在右谷郡事件中查获了这些,却不确定谢程所图何事,而他见过谢得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深知他心中的破坏欲有多猖狂,所以对照之下,他们一致推测这才是谢徨的真实目的。
更何况,他还知道一些别的事……
江决冷然的目光落在凌子焰身上,衡量着他话中的真伪。“给朕一个相信你的理由。"江决道。
“圣上,"凌子焰低缓道,“臣自去年秋日落入谢得的囹圄,已一年多不见天日,除了谢徨和每日送吃食的哑者,也见不到任何人。臣纵然想要谢得死,也不会用这样极容易被戳穿的污蔑之辞,若非真有此事,臣实在没必要跟圣上说这止匕〃
座上之人拱手时,手臂一直不受控制得细细颤抖。他脸颊消瘦凹陷,身上的衣裳大约更换过,但脖子和脸上也能见到很多伤痕。
凌子焰虽然是江洄的外家,但他跟江洄没有交情,又是从地牢出来就直接面圣的,袁楠说他只匆匆跟凌之妍见过一面,所以此事应当与三皇子府无关。他一个刚获自由的小官,就算污蔑谢得,也没有时间造假,自己只需稍加查证便知如此想来,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江决蹙眉,但是谢程为何要颠覆天下?他想要皇位么?谢程一贯清心寡欲得很,不赌不嫖,也不沉迷书画古玩,平日虽时时盘着佛珠,却也不见他在佛事上铺张。这样的人,会处心积虑地谋夺天下?他不相信。
“还有一事,臣想圣上应当要知晓。"凌子焰又道。“何事?”
“圣上容禀,"凌子焰顿了顿,道,“臣的夫人是五毒谷医者,她一向游历四方,但不知为何被谢得擒获,谢徨为了让她为己所用,从臣这里夺走了臣与她的定情信物。臣心中担忧异常,直到某次谢徨发怒,臣终于探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凌子焰说到这里,停下顺了口气。
江决却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史语蓝顺利怀上前,曾有些忧虑,当时请过许多民间医者入内,依稀有个人是出身五毒谷的。
他未深想,凌子焰缓过来后,继续道:
“英翠宫秋宴时,谢程被一女子设计,中了催情之物,后令该女子怀上了孩子。此女不敢声张此事,为了隐瞒,需要一名信得过的贴身医者。所以谢径侧以臣为筹码,威胁内子就范。”
“你想让朕把你妻子救出来?这个女子是谁?"江决道,有些漫不经心。“是。“凌子焰道,“此女,圣上认识。乃是当今皇后,史语蓝。”斜阳将落,椒房殿中,史语蓝不耐地摇着团扇,来回踱步。“御史台那里怎么样了?"她问道。
“回殿下,一切顺利,应当很快就会有捷报传来。”史语蓝闻言,并未定心,而是将扇子摇得更快了。前些日子谢得忽然要见她,她答应了。不想,谢徨提出了一个巨大的筹谋,她害怕得落荒而逃。
可是,腹中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她的产期更是逐渐临近。不仅如此,江决对她越来越没有耐心,后宫事务几乎都落到了赵蕊心手上。赵蕊心心思深沉,可能意识到她不出门这件事有问题,频频派人试探。听说她还借口弄丢了玉镯,查问过英翠宫的宫人。史语蓝不胜其扰,最终答应了谢徨的筹谋。如果一切顺利,谢得今天就能逃出去,然后发动他埋在民间的势力,搅乱朝局。史竞利死前留下了一些暗桩,她可借此毒杀江决,以皇后之名垂帘,掌控朝堂。
待大局定下,她的孩子就是新朝太子,而她仍是皇后。“皇后殿下。”
又一名宫女急匆匆跑了进来。
“何事慌慌张张的?"史语蓝摇着团扇,在宽榻坐下,“成何体统!”“殿下,袁寺卿今日带人去搜了谢家庄,不知怎的,竞然发现了谢司徒设下的地牢,此时那牢中人已经被袁寺卿救出,就在紫宸殿中!"宫女道,“大理寺那里封锁了消息,奴婢刚刚才探听到此事。”“你说什么?"史语蓝厉声道,用团扇指着她,“谢得不是说那个地牢很隐秘,不可能被发现吗?”
“殿下,现在怎么办?"宫女道。
史语蓝握紧了触手生凉的扇柄。凉意直钻心底,却一点也抚不平心中的焦躁。
牢房里那人被他们夺走了黄金耳铛,亦被谢徨用那女人的性命威胁过,很可能知道他们的勾当。那人已经去见圣上,如果等他带着圣上过来查问就完了。胎儿不合时宜地蹬了她一下,仿佛在催促她早做决断。史语蓝捂着孕肚,在殿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多遍,最后道:“你叫上几个强壮的老妈子一起,去取毒药。此人不能留,只要她死,此事就是死无对证。”“是。”
宫女目光一凛,转头去了。
“太后驾到一一”
话音刚落,响亮的唱声传来。
史语蓝摇团扇的手一顿,又一声通报响起:“三皇子妃到一一”
她们怎么来了?
史语蓝腿有点发软,外面很快热闹起来。
“住手!放开她!“凌之妍原本扶着太后,待见到院内情形,立刻冲了上去。祈夏和忍冬随即跟上,推开强壮的仆妇们,救下了被捆住手脚的艾夭夭。“放肆,此乃皇后寝宫!”
被推开的仆妇们又扑了上来。
凌之妍正给艾夭天解绳索。吴宫令带人也围了上来,长信殿的侍卫出手,利落地将几人都捆起来,并收缴了毒药。
艾夭夭惊魂未定,耳朵上的火焰耳铛不停晃动。“你怎么来了?"她睁大双眼看着凌之妍。“我哥说你在这里。"凌之妍蹙眉道,还是有些不习惯,“他让我来救你。”其实凌子焰根本没让她来,江洄原本的计划也是命挽秋去找太后,不过被她抢先了。
“这就是你的大嫂?"太后身着孔雀纹深色大袖衫,在旁看了会儿,问道。“是。“凌之妍扶起艾夭夭,去到了太后跟前,“谢母后援手。”史太后目光滑过两人,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压了下去,威严道:“皇后在哪?″
史语蓝已然失去了方寸,太后等人很快走进殿内,她一眼便看见太后身边挽着艾夭夭的凌之妍。
凌之妍比年初时胖了一点,鹅蛋脸圆润饱满,一身色彩明艳的华丽冬衣,样式别致。
她鬓间首饰不多,但那支红宝石雀鸟步摇非常显眼。流苏轻摇,一如她轻捷的步伐。
太后在殿中的宝座上坐定,审视着屈膝行礼的史语蓝:“怎么,你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想着先处死为你安胎的医者了?”砰!
紫宸殿中,江决抓起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碎成数块。碎片弹起来砸在他的身上,他也毫无所觉。凌子焰跪地伏身,悄无声息,好似已经咽气了一般。某个部分的江决,也恨不得他已经咽气,而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谢徨和史语蓝私底下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