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安德烈(1 / 1)

游戏。那个游戏。是啊,她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安塔说:"游戏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做什么的朋友?”德米特里问。“一个政府官员。”安塔说。德米特里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那台游戏机和游戏卡都来自同一个朋友的赠礼。她再次回忆起那个暑假的午后。

在她并不漫长,也足够平淡的生命中,安德烈是一个出现次数很少,却让她印象深刻的人。

第一次见到安德烈的时候,安塔正在窗下写代数作业。

那是一个联邦少见的炎热的夏天,到处都是阳光和昆虫的叫声,空气里都是热乎乎的。联邦的夏天总是停电,于是房间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以获得外面的一丝凉风吹拂。安塔从无数个数学公式中抬起头,听见外面的笑声。

几个年轻人正在阿巴戈尔爷爷的书房里闲谈。那好听的笑声是一位穿衬衫的年轻人发出的。那个年轻人有绸锻一样的浅金棕色短发,在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阿巴戈尔爷爷的书房里总有客人,安塔习惯这一点。她从门后退回去,去冰箱里取冰镇的饮料。

但那位年轻人一下子注意到了门后的她。

他站起身,走了过来。他伸出手,问来不及躲开的她:“你是安塔·西亚吗?”

安塔站在门后戒备地看着他,他浅米色的衬衫卷起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看起来很有力量。

最终他们握了手。

于是他笑了,说,“你好,我是安德烈。”安塔没说话。

按照礼貌她应该说,你好,安德烈。但是她没有,她缩回手,走了。

那个暑假,安德烈经常来找阿巴戈尔爷爷,他们在书房总有话聊。

而安德烈每次都会给她带一些各种各样神奇的小礼物,代她写最讨厌的写作课作业,帮她解决路上拦路要钱的小混混——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一次,安德烈给她带了一台掌上游戏机,拉她陪他一起玩一款游戏。

安塔是个学霸,她不打游戏。

但是安德烈走的时候说,等下次我回来,和你一起把游戏通关。

这让安塔很困扰。为了避免让自己看起来很菜,她在暑假花了很长时间练习这款游戏,甚至带到学校里去花钱找同学代打,自己在一边观摩——结果同学一边玩的很爽,一边称她为游戏NTR爱好者。但实际上她只是不想被安德烈觉得自己很菜。

那款游戏虽然是年代久远的掌机游戏,但是可以充值。充值系统很简单,充值6勒可以买一个硬核小箱子,里面有随机的装备和武器。

相比于游戏里她能捡到的[废旧的棒球棍】【破烂的牛仔裤】这种攻击力只有5的武器和防御力约等于零的装备来说,硬核小箱子里的武器和装备简直是天降神兵——能让她一天少死很多次。6勒对于当时的中学生来说,不多也不少,是一天的零花钱,够吃个早饭再买杯自助机上的零度啤酒或者一份娱乐小报。但对于安塔不是。

安塔家里所有的钱都在她这里,阿巴戈尔爷爷不管她花钱。安塔在很小的年纪就拥有了对于她当时来说可支配的巨额财产。

所以她买箱子,都是以100个为单位,一打一打的买,一打一打地开。

作为一个孤单而缺少陪伴的幼小alpha,安塔不觉得自己在游戏里花钱的行为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直到安德烈找上门来。

安德烈说:“你在游戏里充的钱都够买下一整个制作组了。以后别花钱了。”

安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信息。

她问,“游戏是你们研发的吗?”

安德烈愣住了。他说,“当然不是。”过了会儿他说,“是我朋友研发的。他跟我说的。”安塔狐疑地说:“你跟我说这个游戏很火,但是这个游戏没有玩家。”"怎么没有,"安德烈边说指指屏幕上那个丛林里偷袭她的小人。

安塔用撬棍捅死那个人,熟练地扒下对方的衣服,说:“这是NPC。虽然他每次都换个名字,但他每次都穿一样的衣服。”那时候安塔已经把几个初级地图玩得炉火纯青了,虽然高级图打不了,但不妨碍她每天在初级图里沉迷。她那时候就发现了端倪,因为安德烈说游戏很火,才拉她一起玩,但游戏里没有除了她以外的玩家——这是个假的联机游戏。

现在回想起来,安德烈从出现到消失都显得非常可疑。那个游戏格外可疑。

但当时,那场怀疑很快被安德烈打消了,安德烈拿着他的掌机,操作着他的小人蹬蹬蹬跑到她面前,说:“你好,我是安德烈。”

后来她从布查邱科回到首都中心区,安德烈还去五十五中学找过她,那天是她的生日,他带她去学校外面吃甜品。他说自己是在联邦政府工作,因为工作性质原因,总是要到处出差旅行,但不想年年错过朋友的生日。他确实很忙,后来他们很少见面。那天安德烈问她,你将来会学生物医学吗?

为什么?安塔问,我对生物和医学都毫无兴趣。

这是实话,虽然她中学读的是医学预科班,但她并不喜欢。

对方很惊讶,问,那你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安塔咬着甜品勺,说,没想好。

其实安塔心里确实没有打算,那时候她很小,和联邦其他从小就理想远大的孩子不同,她对于理想和未来都很迷茫。她希望安德烈能给她一些指导。

安德烈说,那就做你觉得快乐的事。

安德烈就像她年轻生命中的导师。他们后来很少有机会见面,她经常给他写信,告诉他自己近日里读过的书、遇到的烦心事。他不指导她应该怎么做,他只是在那里,就像一盖灯,发着光,照亮一小片

黑暗,于是安塔就感到安心。

安德烈工作逐渐繁忙,但和他所说的一样,他从不会忘记她的生日,每年在她生日的时候总会寄来礼物和信。

决定离开联邦那年夏天,安塔再次收到他的来信。安塔顺着寄信地址找到一个邮局。又顺着邮局找到了安德烈所任职机构的位置。她有种预感,如果她不自己来找他,她也许从此再也不会和安德烈再见面了。或许工作繁忙的安德烈早就忘了那个永远向他寻求很多陪伴的小孩。出于这样的冲动,她买了火车票,独自一人穿越了联邦数千公里的国土,站在了那栋恢弘的建筑门口。

"您好,我找安德烈。"

“这里没有您说的人。”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冷冷地说。“我找安德烈·彼得罗耶夫·基纳耶夫。”“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小女士。”

她被回绝了。她不知道去找谁,她只好站在原地。她唯一所有的只有信件上的寄件地址。

人来来往往,工作人员坐在高高的玻璃后看她,她感知到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在那里坐到工作人员下班。她等了很久,终于,门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军官,问她:“您是安塔·西亚吗?”安塔不认识他。她谨慎地点了点头。

对方说,“我是这几年来负责给您寄信的人。安德烈中校已经不在了。”

“他去哪了。”安塔问。

“他死了。”对方说。

对方见安塔还抱着书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问她:“您是他的亲人吗?”

安塔摇摇头。

“您跟我来。”军官说。

安塔坐上了他的汽车。她坐在副驾驶上,抱着书包,把那封信捏在手里。

军官开车穿过那座小城,到达一个更肃穆的建筑群中。一道一道铁门打开,她跟着那个军官走进一个蓝灰色的四层小楼,那是夏天,但是室内非常阴冷。

军官打开门,又把灯打开,尘封的房间里有了一点暖黄的色调。暖黄色的灯光照耀着一个玻璃幕墙。玻璃幕墙被切分成一个个正方形的格子,里面放着形状相同的小罐子。她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听见军官说:“四年前的冬夜,安德烈中校在一场意外事故中牺牲了。”“也正是他的牺牲,让我们发现了一种新型病菌的潜伏。他是这次病菌的0号病人,也是唯一死于此的感染者。”

“这是一件机密事件,所以没有发布过对外公告。但我想您有权知道。”

“是什么样的病菌?”安塔问。"我的保密等级不够,这就无从得知了。

“好。”

“您可以去领取他的一些遗物。已经四年了,再过一年,如果没有人来领取,就要销毁了。”军官说。

安塔站在那面玻璃前。

那面玻璃幕墙后面有很多很多她不认识的名字,安德烈的名字挤在里面,看起来普普通通。

安德烈总是微笑着,他在吃到普普通通的食物时夸张地吸气,在看到孩子时随和地陪他们玩,给他们买吃的,在看到人流如织的街道时骄傲地说,看,在我们的城市,没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光。

但他总是一个人。

安德烈没有朋友,没有子女,没有家人,他的遗产全部捐献给了联邦。他剩余的遗物很简单,都是一些私人物品。有一条安塔送给他的深黄色领带,还有一摞安塔写给他的信。

在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面,放着他的帽子和肩章。

她现在知道那枚肩章的意义了。

他是联邦人民安全委员会的中级军官。

她抱着那些东西站在烈日下。

她想带着安德烈一起走,但是她明白安德烈不会愿意——因为她马上要移民去帝国了。

她最后把安德烈的骨灰带回了小城布查邱科,埋在了布查邱科的人民墓园里,就在阿巴戈尔爷爷的隔壁。阿巴戈尔爷爷肯定很开心,他总是很喜欢和年轻人说话。回到帝国后,家族立刻为她安排升入帝国理工大学,问她想要报考什么专业。以她的成绩足够进入医学院或者律政学院,后者也是帝国世家alpha们通常会选择的学院。安塔看着那一排密密麻麻的专业名录,说:“情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