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核对时间线(1 / 1)

“我有一些事记不太清了,就比如说3165年。想让你帮我想想。”安塔用指尖在3165年的记录下面画了一条线。德米特里差点被啤酒呛到:“你不记得3165年?”其实安塔记得3165年,不仅记得,并且这辈子都忘不掉。

3165年,就是她人生中最倒霉催的一年——她每天被德米特里堵在楼道里,整整堵了半个学期。直到半年后,他毕业了。安塔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3165年,有什么特殊的吗?"“3165年是末日元年。”德米特里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人不记得3165年。”

……

很少有人愿意回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那一年对联邦的人们来说有些残忍。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事情。安塔从她的房间里拿出两支笔,一个本子,放到书桌上。

“我们必须来核对一下时间线。”安塔认真地说他说,“我的3165年,和你的有些不一样。”她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写下日期。德米特里立刻找回了当年做题的感觉,觉得有点头疼。“从1月1日开始,3165年1月1日……”安塔说。

1月1日发生了些什么呢?她记不太清了,过去的日子像流水一样,平平淡淡,没有什么记忆点。她只记得自己在学校里做了一天数学题,晚上她从题目中抬起头,看见天上放起了烟花。“晚上有烟花。”安塔说。

“1月1日,新年,首都中心广场上放了庆祝胜利的烟花,庆祝联邦自由战争胜利99周年。”德米特里说。“一致。”安塔说。

她拿起笔,在1月1日这个日期上打了勾。

德米特里皱了皱眉:“首都中心广场每年战争胜利日都会放烟火,光是这一点不能够确认信息一致。”安塔沉吟了一会,觉得德米特里说的有道理。

“我有办法了。”安塔说,“我们需要核对我们共同见证的场景,比如……”

安塔把笔尖移动到1月21日。

1月21日,是联邦五十五中学放完冬季假期开学后的第一个周五。

“这一天你有印象吗?”安塔用笔尖指了指那个日子。这一天德米特里当然有印象。

"3165年1月21日,周五,晚上大概十点,我揍了你一顿。"德米特里干巴巴地说。

“不。那天晚上我们打了一架。”安塔纠正说。

德米特里抬起眼睛看着她。手里的铅笔准备把那个日子划掉。“好吧,那天是你揍了我。我记得。”安塔说。

……

深呼吸,她对自己说。

安塔保持心态平和地核对了那之后的每一天,所有回忆里的细节都——符合,直到4月的那一天。

4月11日,就是那一天。

“3165年4月11日,新资源开发区发现第一例感染者。新闻压了一个星期,一周后当时上了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德米特里说。安塔努力回忆那天她在做什么。她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德米特里没来招惹她。

后面的信息,每一条都对不上了。

在那一天之后,在德米特里的世界里,随着感染的爆发,末日的降临,联邦的动荡,精神危机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里。感染频发,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哪天死去,信仰崩塌,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广场上到处都是末日狂欢的人们。

德米特里是第一批辍学的那拨人,在边境线上做些开黑车,倒卖烟草之类的生意。再后来就当了兵。

在3169年的最后一个夜晚,不知道是谁按下了按钮,覆盖性的炮火指向了无数个死城,丧P化最严重的城市被整个摧毁,联邦用蔓延数千里的炮火阻隔了丧尸之源,将尸变封锁在最后的联邦国土之内。自核弹头落入自己国土的那天起,联邦从那以后不复存在。联邦宣告灭亡的年份是,3170年1月1日,联邦的新年。自此之后,世界上再无联邦。

联邦盛大的死亡给世界取了喘息的机会,联邦这个无限纵深的战线阻拦,将丧尸围守在国土之内。

新政府接任之后,恶性通货膨胀很快爆发,早上还能买一部通讯器的钱,到了中午就只能买一个面包,到了下午就连一张废纸也买不起。

德米特里带者科东特种大队回到联邦新政府麾下,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对内武装镇压,他没去,去了东南 线联合常规部人一起和帝国作战。然后他们接到一个标记轰炸点位、精准制导的任务。他们到城市里,才发现有重大情报失误,只好立刻汇报城内现状,就地开展紧急救援。

他在那场战斗中受了重伤。他被丧尸污染,却没能死去,他好像天生就是神经大条的那一个。这种特质也帮助他活了下来。当他活下来时,才知道他们没能救下所有人。

在缺少精准制导的情况下,他们后面的导弹部队按照原计划将上百发弹药投向了城市的各个点位——他们当时也在里面。

这后来就成了震惊世界的科索特种大队屠城丑闻。新政府举国向帝国投诚。并要求特种部队全体成员在镜头前向世界谢罪,并解除番号。

三个月后,科索特种部队副手带着所有人集体叛逃,流亡国外,不知所踪。而这一切,在安塔的世界里全都没有发生。安塔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如果他们都没有说谎,那他们必须得承认,他们有一个人的脑子出现了问题。安塔并不觉得他们两个脑子有什么问题。

“在我的世界里,爆炸没有发生,”安塔摇了摇头,“而由于大爆炸没有发生。也没有什么后续的一系列事件。”

“你的世界?”

"我想我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安塔说,“爆炸没有发生,历史在那里拐了个弯。"

德米特里沉默了很久。

他看起来半分都不信安塔说的话。因为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都可以证明他的话,而她可以用来自证的什么也没有。但他没有提出质疑,比如询问安塔之前是否受过什么撞击导致脑子坏掉这件事——最近的一次撞击还是他干的。他思索良久,喝干了最后一口啤酒,问:“给我讲讲你的世界吧。大爆炸没有发生,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你接着在学校天天找我的麻烦……"

“再后来。”德米特里说。

“再后来就是七月份,我听说你去了联邦民航学院。”安塔说,“你知道吧,那个我们所有人都想去的学校。”德米特里握笔的手顿住了:“我?飞行员?”

“没错。”

德米特里花了大约半秒钟畅想了一下自己开飞机是怎样一种帅气的感觉,但他对自己有还算清晰的认知:“飞行员我那个成绩能上?学校又不是没有比我绩点高的学生了。”

安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后来我去查了一下。你们那届男生平均身高191,只有你符合身高要求。”

德米特里:“……可以了,我知道了。”

……

“那在你的世界里,我后来怎么样了呢?”安塔问。她更好奇的是,自己是怎么回到联邦还当了医生的呢?

你后来?你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德米特里奇怪地想。但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他惊讶地转过头来:“你后来……没学医吗?”安塔眨了眨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感染爆发以后,你们那一届医学预科生全都直接去了医学院,去参与疫苗研发了。”德米特里说,“说起来后来我还见过你一次。”

“在哪里?”

“一个研讨会上。”

“医学研讨会吗?”

“不然呢?”那可是她向全世界公布干扰因子的国际医学研讨会,那次会议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全世界的命运。

安塔单纯又正直地再次看过来。德米特里算是明白了,他终于再次开始紧张了。这个在基地备受尊崇的联邦国宝级医学家,没学医。他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足以被灭口的秘密。

但是他又忍不住该死的好奇心,问:“你没进医学院,那你做什么去了?”

想不到吧,我移民了。

“先吃饭吧。”安塔咳了咳,“边吃边聊。”

他们今天的食物是一种类似土豆的植物块茎,和一些类似草药的绿色藤蔓植物,味道十分苦涩。安塔把一口锅架在酒精灯上,开始划火柴。

可能是因为受潮,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燃酒精灯。没有油和盐和任何调料,锅里的食物呈现出一种寡淡的涩味。

德米特里吃完了一大盘,看见安塔还在用她的不锈钢勺子把自己盘子里的植物 分为二,再一分为四,再一分为八,然后皱着眉往嘴里松了一口,立刻露出更加痛苦的表情。这让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安塔以为德米特里回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立刻用询问的眼神看过来。

德米特里似乎不习惯笑这个动作,因为很快他又摆回了臭脸,两种表情在他脸上抽搐了一下。

“说起来,威纳尔怎么样了?就是那个小个子。”安塔问,“一直跟你背后那个小弟。”

安塔绕开那些沉重的话题,找了个他们都认识的人。他们结仇还是因为他呢——成纳尔在联赛中作弊被她抓了个正着,德米特里就开始找她希望她撤回指证,她没有,于是对方被退学了。“他死了。”

“我很抱歉。”安塔说。

“末日后他还活了很久,比起其他人,已经活够本了。”德米特里说,“他真的很想上学,要不是……他估计能在学校待到学校感染爆发。”威纳尔跟了他很久,从学校跟到边境线,从边境线跟到特种大队,但最后没能跟他一起去西南战区。没去也好。德米特里满足了他的遗愿,用一发炮弹把他轰成了烟花,死得轰轰烈烈。

“我后来还回去过一趟,"德米特里说,“五十五中学已经全部沦陷了。”

"当时学校里还有3000多名学生,那就是3000多名丧尸。"

德米特里说得平平淡淡,但她能在他平淡的语气里敏锐地感觉到沉淀的悲伤。在她的时代里,在她所经历的那个世界里,这些战争从未发生。

她没有见证,所以她没有办法和这些悲伤共情。她只好重新找些开心的话题。她试着透露了一些自己的游戏系统。

她说:“其实在中学,我玩过一个游戏,背景和这里很像的。也是因为新能源的矿产爆炸导致的末日爆发,还有一个和这一样的杜塞尔耶夫哨所,甚至连症状….”“那个游戏也许有问题。”德米特里打断她说。

安塔被他打断得很突然。

德米特里严肃地问:“仔细想想,这个游戏的制作组是哪里的?或者,谁带你玩的这个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