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九十五章
我止不住地颤抖,带动了捂住我的手,那只手亦在轻颤。三皇子紧紧凝着我,棕眸中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阴郁,眸光几转,又变为深深的刺痛。他伸指,压上我的脖颈,低道,“公主,你若不叫,我就放开你。”我忙不迭地用力点头,三皇子棕眸微闪,长指撤离,手亦离开了我的唇。我猛吸几口空气,低喘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张大了嘴呼喊“一”我,…”
我,静音了?
我又用力张嘴,闭合,长大。
鸦雀无声。
我有经验,被点穴了。
我僵直地扭脖,略带三分尴尬,七分后怕,望向阴沉了脸的三皇子。很、很卑鄙,很变态,很三皇子。还说要我不要叫,你喵的都给我点穴开静音模式了,我还怎么叫?叫空气么?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钓鱼执法诱惑犯罪?好找借口,刀了我?
三皇子棕眸黯然,又划过刺痛,他眼睫轻垂,低道,“你果然,是在骗我。”
我闭唇,莫名心虚。光线瞬时明亮,脖间发丝抽离,三皇子翻落,仰躺在我身侧,疲倦地伸掌,轻盖了眼睛,“公主不必害怕,澈,不会对公主做什么。“我,…”
我稍稍稳了心绪,还是有些气闷。那你把我抓到榻上做什么啊?故意吓唬我的么?好玩儿么?你这样弄得很像失控家暴男变态杀心心起暴躁杀妻呐,我、我、我能不…怕么……
三皇子,“澈,只是……太困了……”
我,“?”
他手掌滑落,眼目已轻闭,呼吸缓慢而悠长。我静望床帐,等了好一会儿,翻身就要蹦跳下床,却被惊醒的三皇子,伸手就给捞了回去。我心心中微惊,三皇子却眼目失焦,将我拖拽回怀中,紧紧抱住。他将脑袋倚在我的肩侧,又似困极,合了双目。我一动不敢动,直到背后平缓的呼吸声传来,我才放松下来。轻手去掰他紧扣在我腰间的大掌,三皇子微颤一下,手臂墓收,箍的死紧。我几乎窒息,费了好大劲儿,才挣出呼吸的空隙,再不敢乱动。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人形抱枕?而后,我总算知道,三皇子所言,他只是太困,是何意了。不亏是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这人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做八百个恶梦啊。“不、不要……如此高崖,绝无生还……绝无……“跑……快跑……后面!小心后面!有兽!!快.……“我……乃东临……三皇子……你们怎敢,怎敢…违我之言……我,…”
他又是坠崖,又是被野兽追逐撕咬,上天入地潜海奔逃,还学楚霸王来个垓下四面楚歌叛军围杀,最后是荒野寻食绝地求生,他是在梦中友情客串古代版大逃杀么?
再一次看他“啊呜啊鸣"高叫着惊醒过来,眼失焦距地望我,一把抱住我,又沉沉睡去。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梦话,我都很镇定,不会觉得意外了“若有来世,若有来世…你定要来寻为兄……不要再做…狗…做人,来寻为兄……
“是……你…你果然依言……来寻我…
我呆呆望床帐,这是何等天马行空才思文涌想象力丰富呐,都梦到人狗情未了了,蒲松龄先生听了都得奋笔疾书,给聊斋志异加急补个番外。睁大眼睛,我苦思脱身之计。眼睛却无意瞥见,三皇子瀑布般覆在我身上的长发间,混有一条素旧的黑色冠顶粗布发带,很是眼熟。我伸手拈过,闻到了更为熟悉的气息。
我呆了,这发带,是步杀的。
心中顿紧,我的目光,落在腹前他的衣袖之上,是旧衣,有泥污,有磨损,布料粗糙针脚不平。我仔细察看,才发现,只有腰封,是华贵的锦绣面料。我忙低头,嗅了嗅,登时呆傻在床。原来三皇子穿的,根本不是什么黑色锦袍,而是锦绣腰封束裹的步杀旧衣。
我震惊的无以加复,瞬间,眼眸都空了。
我、我、我……
被绿了?
等三皇子又一次噩梦惊醒,他喘息起身,欲要搂我。我一肘子,挡在他的胸前,皱巴了小脸,苦了嘴巴,问,“你穿的,是谁的衣服?”三皇子怔怔抬眸,“什么?”
我心脏揪疼,“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三皇子,……”
我,“步、步、步杀的?”
三皇子,“是。”
我,“你为什么穿他的衣服!”
三皇子,……”
我,…”
在我锲而不舍的凝视下,三皇子侧脸,“噩梦扰眠,难以入睡。”我跳下床,就要夺门而出。三皇子起身,手臂从我耳侧伸过,撑手,用力按在门上,“北瑶光,我们和解吧。”
我缓缓转身,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抬眸,像是提防老鹰的松鼠,戒备而谨慎,问,“什么,叫做和解?”
三皇子眸色一深,“血狱之人,是我。你我之间,夙仇已深。那时,我确实,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故而报复于你。可如今…”我心肝儿颤,“如今还、还、还…要……刮么……三皇子紧紧盯着我,观察着我脸上,对他每丝每分的恐惧,忽而苦笑,“如今,我自作自受。”
我,…”
我大脑空白,听不懂他的话,试探,“那是,要剐我,还是,不剐我…的意思?″
三皇子气笑,“北瑶光,你可知,你我之间,是何夙仇?”我脑袋猛动,摇成拨浪鼓。
三皇子,“你瞧,对一个失忆之人来说,你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记得,我的报复,还有何意义?”
我,…”
三皇子,“你已非……我想要报复的那个…北瑶光了。”“那日,你们坠崖,士兵来报,崖高十丈,绝无生还之望。那夜,我一人坐在崖壁之上,俯瞰深不见底的深渊,无数次,想要跳下去,去试一试,是否如那士兵之言,绝无生还的可能。”
我,…”
很、很疯批,很三皇子。
“你明明已身死,我夙仇得报,本是好事一桩,不是么?可我坐在悬崖之上,只觉那夜的风,凉的刺骨,是可以从胸膛生生穿过去的。不只是风,我的脑膛空了,似被人,挖了个大洞,什么都可以从那里穿洞而过,星月风雾兽啸虫鸣,万物穿过,不会惊,不会痛,没有喜,没有悲,甚至,连心跳,都没有了。是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直到御医赶来,士兵强行将我按在床上,我才知,自己吐血了,一盆又一盆,可是,依旧没有痛,我连血腥味都闻不到。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我仍然可以行走,可以下令,可以领兵翻遍崖下的每一寸泥土。我只感觉,时间不再流逝,我没有了,不在天地之中,只余一躯虚无。那种感觉,比十年来,每日每夜恨你,更痛苦,更可怕。我此生……再不想经历。”“直到再看见你,看见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疼痛疲惫恐惧虚脱,所有的一切都随我吐出的浓烈血腥味,如潮向我砸来。五日五夜不曾体会的,在那一瞬,劈头盖脸,山崩地裂地压向了我……”“小一,无论过往是何仇怨,我再不敢……报复你了。”我,…”
长久的沉默,我讷讷的问,“再不报复我……是说,你再也不会想着,杀我、害我了么?是说,我安全了么?”
三皇子盯着我,死死盯着我,忽而胸腔剧烈震动,咳吐出血来。他以袖轻拭,唇颤了又颤,只沙哑道,“是。”
我觉得,人家都愿意握手言和了,我也该适当示个好,就关心,“你病没好,怎么就偷偷跑出来了呢?婆、唐神医她,没有交待你好生休养么?”三皇子看我,仍是咳血,忽而侧脸,低垂了眼,不发一言了。又是长久的沉默。鸦默雀静的沉默。
我有些尴尬,也不知说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脑子一抽,问道,“我能知道,我们的夙仇,是什么么?”
问完我就后悔了,果然,三皇子蓦然望向我,气极又笑,竟是回了我,“公主可还记得,澈曾说的,是你扔那卫子入了獒坑?”我,“!”
三皇子隐有快意,“澈说过,那獒坑内,暗无天日,只有厮杀。他若不吃人,就要被人吃。人,爬不出那样地狱,能爬出来的,只有獒。”我心脏骤拧,胸口剧烈地疼痛着,我紧紧攥住胸襟,难受地低垂了眼睫。没有瞧见,三皇子顿僵的身体,而他眸中隐露的快意,转瞬消逝。他苦笑,“只是,那次,坑里爬出来的,是两只獒。一只游荡地狱,一只尚在人间。幸运的是,那卫子,是后者。”
我猛地抬头,“什、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告诉我,那坑,只、只有一人,可活么?”
三皇子沉眸,“对禁军而言,确实如此,不容回转。可若另一人,是东临帝的儿子,东临的皇子呢?”
我愣住,忽就明白了他所言,“那、那另一人,是你?!北瑶光,我、我把你…也……
突鲁的话倏然闯入脑海,我们虽啖肉饮血,但绝不食同类同族。北瑶光,吃人肉长大的皇子,你都敢嫁?
“那人,是你。"陈述的语气,我结巴了,“你、你、你,你真的吃了……吃了……”
“暗无天日,水米无寻。近月的炼獒之期,他们是敌人,也是食物,不吃,如何活下去?"他棕眸沉黯,垂了睫毛,忽又勾唇,浅笑,“不过公主放心,你那卫子,干净的很。他入獒坑,所食,是我之肉。所饮,是我之血。真正食尸,生吞血肉的恶鬼,是澈。”
我被震惊了,久久立于原地,难以言语。
他们之间,果然有“私"情。
恩重如山的“私”情,是比和我还深的……骨肉相融血脉相连的羁绊。三皇子,“最近澈,总是想起往事,梦魇缠身,不得休眠。故而,出了药王谷。不想在此处,竟是可以闭眼小憩些许,那卫子为了让我安眠,将他的衣物换给了我。但澈发现,公主,似乎比他的衣物,更能帮澈摆脱那些噩梦。”为、为什么,步杀的衣物,可助他安眠?他们之间,除了恩情,究竟还有我咬唇,下意识掐紧手指。
三皇子却又道,“无妨,澈说过,不会再为难你。公主且回罢,我去唤那卫子进来。”
他伸手,打开木栓,欲要开门。我慌了,一把扑住他,急道,“不行。不可以!”
可是,他们之间,如此深情重意,如何有我插足的余地?相受以首,相食以肉的生死之义,我这个“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心脏就像拧巴的干坏果子,又酸又苦又涩,我闭眼,下定决心,低道,“你别、别去找他。不就是……人形抱枕么?大不了,我、我、我陪你。”
三皇子动作一顿,棕眸倏而望我,“公主,说什么?”“别找他。我、我……给你做抱枕,“我咬唇,大声道,“我陪你睡!”三皇子怔怔手落,门被带开,一抹劲竹墨影正立于门外,黑衣,黑发,黑眸。
我仰眸,对上步杀呆滞的乌玉瞳仁,彻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