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第一百零一章
震惊,深思,恍然,欣喜,纷繁情绪,划过脸庞,惜了了几次欲言又止,却直到离别,终是只字未问。她对我愈加亲近,眸蕴深笑,依依作别,“公主,莫忘你我约定,定要等了了。”
我挥手,颇为伤感,几乎盈泪,“我还是忘了罢,你不要来了,我不会等你的。”
惜了了亦微红了眼,朱唇轻抿,回我以了然的笑,眸中奕奕的光,更为坚定。
我,…”
这就是“战场"版围城么,战场上的人想下火线,火线下的人想上战场。我对北瑶光,亦有了新的审视。我尚未真正领兵,就已慌的只想退缩。她南征北战,可曾,怕过?她这么一个人,虽然恶名在外,但近臣下属皆对她忠心耿耿。看似荒淫无道,可面首实为幕僚她从未越矩半分。一切,似乎另有隐情。车内余我一人,步杀掀帘而入。他拿了个铜制小捧炉,锦纹镂空,玲珑别致。他伸手,试了试小炉温度,俯身,递给我。我接过来,暖暖捂在怀中,鼻子轻动,只觉他特别好闻,忍不住凑过去,“步杀,你好香。”步杀正以铜箸,拨挑茶炉炭火,手轻顿,道,“是火笼,内燃香饼。”我奇怪,“火笼是什么?”
他目光微错,落在我怀中,“夜了,风凉。我,怕你冷。火笼双格,上层熏香,下层烧炭。可保暖,亦可增香。”
“原来,它叫火笼啊,”我捧起手中小炉,嗅了嗅,皱眉,“可是,不是这个味道啊。”
步杀犹伸指,取了案几玉碟里的糖栗子,动手剥壳。我又凑过去,他下意识地把剥好的栗子仁,喂给我。我却撑手在案,倾身欺近他,垂眸覆睫,在他脂间闻了闻,笑了,“不是火笼,就是你。步杀,你好香。”步杀指尖一颤,金黄的栗子仁滚落于地。他耳袭轻红,匆忙俯身去捡栗子,我亦伸指去拾,与他手碰在一处,大掌如被灼烫,迅速收回,他耳根的红曼延,侵入脖脸。我只觉指尖一热,似被他感染,亦红了脸,侧身就后退,却因离太近,唇鼻不意擦过他脖颈。步杀瞬间僵住,整个人都红透了,连指尖都浸了薄绯。
他气息紊乱,马车之内,浓烈的草木香萦鼻,我脸耳滚烫,心脏砰然,不敢瞧他。
为什么不敢瞧他呢?
我突然反应过来,步杀他,是绝对不会熏香的啊。不是沾染了我常用的伽罗奇楠,不是香熏炉,不是火笼,那就只能是他…是他……本就有的……我轰然蒸腾冒烟,忆起曾在网上看到的话,如果,特别喜欢一个人,就会闻到他身上独特的味道,那是费洛蒙,你的基因,选择了他。步杀现在对我来说,就是行走中的费洛蒙。身侧,微风轻动,香气又起,步杀低头红了脸,掀帘向马车外踏,“我,去喂马。”
我紧了手指,虽羞红,却还是想拉住他,不止是想拉他,还想……没等我想完,步杀又折了回来,脸却已不红,乌眸沉沉,垂了目,寂立于我身后。我忍不住,去勾他的手,还没勾到呢,就听车外传来年长侍女的声音,肃敬却冷漠刻板,“殿下,今夜,您可是要点灯?”点灯?我透帘而望,时已近暮,车内灯火尚明,可车外已是暗橘青墨之色。我估计,她是要加几盏马车灯,来探照道路,就点头,“点罢,多点几盏。”车外瞬然静默,一个小侍女吸气低呼,“多、多点几盏?”然,很快息声。刻板的侍女音又起,似有犹豫,“殿下,三盏,可合您凤意?”
我一愣,三盏挂车头,那不碰脑袋打脸么?前一后二,亦是打脸。前二后一,又很奇怪。每个角都挂,又缺一个。这马车,厢有四面,不如一面挂两个,亮堂。我就回她,“八盏罢。”
这回,年长侍女失了冷漠,嗓子陡然拔高,声音都走调了,“八、八盏?!这、这、这……殿下,马车尚小,八盏,怕挤之不下。”我不解,问,"这么大辆马车,几盏灯都挂不下?"年长侍女瞬间慌了神,伏跪在地,砰砰磕头,“挂得下,挂得下!是老奴糊涂了,怎么会挂不下呢?老奴这就为殿下去安排。”她跪叩许久,见我无话,这才颤巍着起身。悉窣拽衣之声,小侍女抖唇怯语,细若飞蚊,“嬷嬷,人,没带够。少一位。”年长侍女咬牙,当机立断,“那便,将左相大人亦请来,凑上一凑。”哎,等等,你请那个老班脸说教狂作业生成器做什么?挂个灯笼,还得向他讨,请他掌眼?我又没说非得挂八个,不行三个也成啊,奇怪就奇怪,打脸就打脸,你可千万别把他给我招来了。我急忙掀帘,小侍女本还踟蹰,见我出来,脸色煞白,拔腿就跑,向着左相的车马,狂奔得那叫一个脚底生烟。我抖手指,“快快,把她给我拦下。”
年长侍女回目,忽而一愣,探了脑袋,飞快瞥了眼车内,俯首问,“殿下,马车里的那位,是要留下么?”
我云山雾罩,瞧向步杀,他自方才就隐在暗影里,低垂了眸,立如绝壁孤竹,脸色并不好看,却寂寥无声,匿若无物。我回那侍女,“他当然留下。风澜止不能留,不是,不能请。你快把那侍女给我唤回来。”年长侍女先松一口,后又提了一口气,转身就去追那小侍女,气喘吁吁,“璎儿,回来,人够了!够了!莫须惊动左相大人!”但年龄体力在那里摆着,小侍女还是个先出发,分秒必争的受惊小兔子。毫无意外,风澜止被招来了。
风澜止面如霜冻,眉尖拧川,冷冷扫那年长侍女一眼,劈头盖脸,厉声就骂,“例行宫规?宫在何处!行军在外,乱点什么灯?!你是生怕敌军细作,探出,查不明,殿下在何马车之内么?”
趁他吵得正凶,我拉了步杀,偷溜下车,绕了车厢走,躲远远的。果然,他教训完侍女,扭头就想教训我,未出口的训诫,却生生吞下。望了空空如也的车厢,他扶额,头疼不已地揉了揉眉心。我大乐,拉了步杀,于营地闲逛。
这是一处山谷高地,士兵们几人作堆,生火劈柴,安营扎帐。有几人割了大把的干艾草,捆束成堆,挖坑填了,以火折子点燃,上不架锅,亦不支灶。几人谈笑嬉闹,待火烟渐起,这才扭头,四下张望。不刻,抗了锄头桶绳,四散而去。我好奇,问步杀,“他们,这是做何?”步杀回道,“寻水。”
我吃惊了,“这是什么原理?”
“艾草生烟,其性向下。艾热顺地隙流窜,循水源而去,遇水蒸腾。只要寻到附近之地,有水雾冒出升起的地方,向下挖掘,就有水了。”一个士兵抢道,有些瘦弱,文质彬彬,“姑娘是在宫中奉职么?听闻此次军中,随了不少侍女,一个个貌比西子美若天仙,我还道吹牛皮。如今见到了,果真是仙女下凡。见他不认识我,我放心了,被夸了心情也好,继续好奇发问,“方才行军,路过谷底,不是有河川么?为何不在那处安营?不就不必麻烦寻觅水源了?“噫,可不敢!咱们搁谷底,敌人跑去谷顶,可不叫人给瓮中捉鳖,一锅端球了?随便滚几块儿巨石下来,就有咱们受的了,"一个士兵插话,脸色黝黑,淳朴憨笑,“而且那河川,可不是啥好地方,多有猛兽去喝水不说,夜里若下暴雨,涨水发洪,咱们跑都跑不赢。就算没发洪,那隔河扎营,有事儿了,只能顺了河跑,万不能渡,谨防敌人半渡而击。咱们,又平白少了个选择和退路。我恍然,“原来如此。”
旁边有士兵笑道,“老妹儿啊,站那儿多累,坐火堆旁唠,一会儿这肉汤滚了,还能趁热喝口鲜乎的!”
我正听得心下触动又羞愧,原来,光是行军安营,就有这么多门道。我所知道的,还没一个小兵多。于是,就干脆坐下,与他们认真唠起来,从安营扎杜到徒步行军,又到对阵征战,天马行空地聊,收获了不少军旅小知识与趣味故事就在我沉浸其中时,不和谐的八卦之声,于身后响起。士兵甲,“嘿嘿,知道么?咱们公主巾帼须眉,春宵帐暖,夜御八宠,隔日还能精神抖擞,提枪冲阵,英勇杀敌!”士兵乙,“你听谁胡扯的?”
士兵甲,“老子亲眼所见。我跟你们讲啊,那是,好几年前的一个夜,我随将军入宫赴宴,喝多了酒出恭,就见不远处,宫殿宏丽,红灯高悬。我定睛一瞧,那不是公主的寝殿么?不敢冒犯,抬脚就要走,就闻一妙龄女子在殿内豪达喝道,点!再给本宫点灯!那侍奉的嬷嬷大惊,公主,三盏,还不够么?女子怒道,本宫要八盏!不久之后,那大殿檐下,真真挂起了,八盏朱红灯笼。哎,你们可知,在这宫中,点灯是何意?”
士兵丙丁,“是何意?”
士兵甲,“点几盏灯,就是召几人入殿,侍奉陪寝。”士兵乙,“乖乖,那不比咱们将军还神勇?第二日,还能上阵杀敌?”士兵甲,“那可不,我还有幸与公主并肩作战,亲眼见公主策马斩落敌首,攻下一城呢!”
士兵乙,“嚅,不愧是殿下。”
士兵丙丁,“不愧是咱们殿下!”
我,…”
没有想到,吃瓜,吃到自己了。还见证了一个无比离奇的谣言诞生。喵的,老娘晚上的事儿,都能被你传成晚唐的了!还几年前,还、还、还…
原来,点灯,是这意思?
我脸色通红,更不解,这群兵,也是奇怪,明明在给北瑶光造黄谣,为什么言语之间,却尽透小迷弟的自豪与崇拜。邀我坐下的那个兵,见我脸红,立刻高喝道,“哎,哎,隔壁的,注意点儿啊!这还有老妹儿在呢,别让你们那浑话,污了妹儿的耳!”士兵甲耳朵支棱,“老妹儿,哪儿有妹儿?可是侍女妹子来了?”几个士兵都瞪大了眼睛,齐齐几步跑来,挤开围坐众兵,端碗就往我这边凑。
“侍女妹子!侍女妹妹,饿坏了罢。他们这柴湿,还不知要炖多久呢!你吃我这碗,刚煮好的,喷香!”
“吃我这份!姑娘,我特意,拿新碗舀的,都帮你吹凉了,不烫手的。”“哎,吃我的,我这碗肉多!”
我尴尬得往后躲,几人捧碗,紧追不放。寒光利刃,劲劈而下,最前面几人,额发飘落,皆呆若木鸡。我仰脸,步杀黑眸冷寒,身如玄乌,立于我身后。我安心了,伸手,勾住他的手指。
士兵丙瞧他,言语戒备,“这位是?姑娘的兄长?”我眉头一皱,士兵乙却自行脑补,“兄妹皆在宫中任职,姑娘做侍女,兄长为侍卫,相互有个照应,挺好,挺好。”士兵甲化身狗腿,搬了块儿大石头,拍打灰尘,垫了干草,对步杀殷勤道,“失敬失敬!来,快,快!兄长请坐!”士兵丁目露敬畏,“表哥?堂哥?亲哥哥么?”我不开心,“情哥哥。”
众士兵一怔,有人哈哈大笑,“妹子还是晋地人,前后鼻音不分,甚是可爱。”
我瘪嘴,“情哥哥,情人的情。”
众兵一起哈哈哈,“妹子真逗,这玩笑开的。”不远处,百夫长正领了几个亲兵,悠哉巡营。见此处围兵甚众,笑语哄闹,他就伸脖,好奇瞅了一瞅,下一刻,眼睛倏瞠,瞪得溜圆,大惊失色,连落带爬,屁滚尿流地就往这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