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一百零七章
风澜止气定神闲,伸手斟茶,我尴尬不已,忍不住问,“你几番去寻我,是有何事么?”
风澜止执杯的手一顿,将冷茶泼掉,以竹箸拈取新茗,鼻音浓重,“是有些事情。臣,遣了耳目,去调查殿下身边的那个卫子,探出了些东西。”我心慌,“你调查他做何?”
“例行公事,任何呆在殿下身边的人,都不可存隐事,"风澜止忽而仰眸,目如鹰隼,“不过,倒真是让臣,翻出了些殿下与他的旧账,殿下,可想听听?”我侧脸,“我知,那些旧账。”
风澜止蹙眉“殿下,不是失心已久,忘却诸事了么?”我紧张,“步杀他,与我说的。”
“哦,那他可曾告知殿下,昔日,他曾潜伏您的寝殿,长达一年之久?”我一怔,我只知步杀曾有任务,潜入北辰皇宫,监视探察北瑶光,却不想,竞是如此久。我有些微恼,“这是什么光彩之事么?那时东临是敌国罢?竞让敌国禁军,潜伏如此之久,左相你不失职么?”风澜止鹰目瞬沉,道,“是殿下亲口下令,若他无所动作,就不必理会。”我,…”
北瑶光?她这是,嘛意思?!
风澜止,“他除潜伏外,确无妄动,臣就依殿下之言任之随之。只是,臣近日方知,前岁宫中的细作,与如今殿下身边的卫子,竟是同一人。而他,亦于十年前,就与殿下有过交集。”
我想起三皇子所言獒坑,脸色轻白,“我知道,你不必提此事。”风澜止倒是意外了,“他竞连此事,也告知了殿下?”我垂眸,“不是他,是他主子,告诉我的。”风澜止笑,“三皇子?臣倒是,又小瞧了他。如此看来,东临宫廷辛秘皆传,三皇子幼时疯魔,以人为食,嗜血残杀,并非捕风捉影。殿下当知东临禁军的规矩,但可知当年,您为何将他主仆二人,扔下獒坑?”我迅速看向他,“为何?”
风澜止沉目,眼无温度,淡淡道,“因那卫子,伤了九皇子,断了他的双腿。不过,九皇子倒是不冤,日日不辞辛苦跑去冷宫,只为折辱欺凌他失势的兄长,那卫子当时,不过是想救下不堪折磨的三皇子。只是殿下年幼,尚有些意气用事,不知其中隐情,亦不曾派人细查,一心只想为九皇子讨公道,又怕太过招摇给九皇子添惹麻烦,就随口编了个瞧那卫子污浊晦目的借口,将人扔进了禁军的獒坑。他侥幸存活,已是奇迹。然出獒坑者,穷极一生,都无法再妄想挣脱列士的命运,只能活于黑暗刀尖舔血,沦为杀人之器。而他,本不属暗卫,三皇子将他藏得很严也护得很好,他之所有不幸,皆因殿下而起。”我的脸又白一分,风澜止道,“如此过往,殿下,若您是他,会对自己的仇人奉与真心么?”
我的脸已近苍白,风澜止又道,“十数载春秋后,殿下遇刺失心之时,那卫子,正在当场。”
我仰脸,颤唇,“这些,你不必说与我听,我都记得,是他屡次护我救我。”
“据臣耳目回禀,您之所以离宫,是为一物,名为碧落引。此物俯张为幻,可惑人心智。且您当时,亦已寻到,准备回宫,却遭了埋伏。”“我知,我还将碧落引,种在了小苏一一”我话语忽顿,等一下,他说北瑶光寻到碧落引后,还没回宫,就遭了埋伏。那碧落引,是什么时候种给小苏公子的?难道小苏,其实是与北瑶光同行,被种碧落引后,先行回了宫。北瑶光在他之后,却遭遇了埋伏?“逃杀之中,殿下随护尽亡,只他一人存活,身为敌国禁军,却甘以命相护。殿下,凡夫行事,皆以逻辑,您觉得他行事之由,何在?而您,又为何对他倾尽信任,思慕不与寻常?臣,虽已有推断,但尚无确凿证据,"风澜止以指敲案,自软榻枕下,抽出一卷小巧锦轴,“但所有调查细节,皆列案宗之中,殿下,不妨看过,再做评判?”
我侧脸咬唇,抱起带来的“作业",就想遁逃,“不看,你不过又是……想要挑拨离间。”
风澜止的目光,落于我的习字之上,眼睛轻眯,突然发问,“殿下朱批,所用,是何墨?”
我循他视线低头,明丽异常的赤红朱墨,此时早已沉暗,似干枣枯棕色褐。风澜止执卷,将墨送于鼻下,轻嗅几下,目光沉浮,弯了唇,折起纸卷,藏入袖中,“似只是寻常之墨。不过,殿下之文,倒是颇有进步,朱批之务,殿下已渐可上手。连日辛苦,又车马劳顿,已入我大辰境内,殿下可稍适闲游,放松身心。”
我,“?”
这是,突然就放我假了?他是五月天的兄弟六月天么?变脸这么快的?我试探,“你不逼我,看卷宗了么?不…挑拨离间了?”风澜止纳茶入盏,封壶蕴香,又开始泡茶,“他已自乱阵脚,方寸尽失,何须臣再多言?只要耐心等待,臣所缺的关键证据,自会有人,亲自双手奉上。我,…”
大军驻扎边城关隘,等待与镇北将军韩琼合兵。风澜止突然就转了性,他竞然允我,只要不离大军半里之地,皆可随意闲逛。还嘱咐我将步杀带上,护我周全。虽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但能与步杀策马赏景,我还是很开心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要策的马,昂首扬蹄,才与我一般高。我平视,与矮小温顺的小白马,大眼瞪小眼,默默扭脖,望向步杀。他正持马鞍,固定在马背,我问,“步杀,它这小短腿,能驮动我们俩么?”步杀一怔,“只你骑。”
我,…”
所以,我是在期待什么?
一匹高头黑鬣的大马被任虎牵着,乌云踏雪,碎步而来。任虎语气亢奋,“嘿,这可是我们将军的战马,乌雅。听闻公主要策马巡游,我专程,给公主偷、啊不,牵出来的!”
这才是我的梦中情马。可除了四蹄染雪,这就是匹活脱脱的乌云驹。我的脸瞬红,“你牵你们将军的战马做何,赶快给人家送回去啊啊啊!!!”任虎挠头,“多俊的马,漆黑如夜,公主不喜么?”我脸更红,“太黑了,不喜不喜,快送回去!”任虎甚是不舍,抚摸马头,傻笑坚持,“披上马铠,就不黑了。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公主定然心喜。”
我瞧他,恍然,“该不是,你想骑罢?”
任虎黝黑的脸登时一红,尴尬搓手,“这乌雅,将军平日里,都不许外人碰。今日,这不托公主之福,过过瘾,不,长长眼!”我,…”
步杀立于我身侧,淡道,“暂换一匹。”
任虎愁了脸,“你不禁军么?还驾驭不了它?”我忙附和,“可我驾驭不了啊!换!换!我就要这匹小矮脚!”许是被我叫了小矮脚,小白马不乐意了,消极怠工,驮了我,犹若驮了个秤砣,腿都迈不开一步。任虎诧异,“公主,不善御马?可我听闻,北辰公主,精于骑射,骁勇善战。”
我,…”
我困窘,欲要扬鞭,被一只大掌轻轻握住。步杀牵过缰绳,引马向前,耐心教道,“你之前骑过,无需紧张。牵绳引缰,控马之向,轻夹马腹,示其行止。”
小白马缓步而行,蹄踏哒哒,几下之后,被步杀引缰令止。步杀安静望我,我依他所言,握住缰绳,轻夹马腹,小白马果然又哒哒而行起来。步杀道,“你之前虽能骑,但不得章法,十分危险。鞭易惊马,驱马不常用,夹腹比之更为安稳,轻夹起步,重抵加速,松腿引缰,即可令止。”他在一步步教我,我一点点地学,从夹马起步,到行驰坐姿,牵引改向,执缰吁止。当我能够畅快策马,开心地绕他奔驰,就听见他对久久不愿离去的任虎道,“换马。”
任虎双眼大亮,立刻递缰与他。我差点摔下马背,稳了身形,牵缰立马,“换、换马?不行!我不行!它那么高,我爬都爬不上,摔下来要痛死的!步杀却抱下我,放我于乌雅之侧,撑手在我后腰,“右手扶鞍,足踩马蹬,跃力而上。我护你,不会让你摔下来。”我赶鸭子上架,不,上马。乌雅驯练有素,我依步杀所教要领,竟真的顺利撑手翻上马背。当我骑了乌雅,如策小马般奔驰,任虎睁大了眼睛,问步杀,“你如何教的?从方才骑若新兵,到如今纵横驰骋,竟只用了一个下午?”步杀垂眸低道,“她,学之极快。”
我驱马于他身前,伸手,开心道,"步杀,步杀,我学会了。我带你策马驰疆啊。"
步杀轻怔,凝望我的手,鸦睫抖动,握我的手翻身上马,坐于我身后。陲疆阔远,长河落日。我执缰策马携步杀驰骋在北辰之境,耳侧风声呼啸,似飞鸟挣笼,每一次马蹄起落,都踏在心跳的律动,我纵情欢笑,问身后之人,“原来骑马,如此畅快。步杀,你如何想起,要教我骑马的?”长久的沉默,身后之人,才答我,“战场如渊,瞬息莫测,若有一天,我不能再,护在你身边”
我引缰止马,紧张回眸,“什么叫若有一天,你说过,要日日相护,守着我的。你不能食言。”
步杀垂目,“不食言。我活一日,便护你一日。”我心慌,想到那个梦,忙道,“步杀,我不要你有事。”他寂若无物,良久,低道,“嗯。”
我低喃,“你亲口答应的,可莫要,骗我。”孤烟直入暮云,旌旗猎风招展。蜿蜒大军如龙,马蹄劲若鼓点,于日落地垠之处,浩荡磅礴而来。
风澜止裘衣狐领,立于我营帐前,恭敬道,“殿下,镇北将军韩琼,携领万兵,前迎凤驾。”
我第一次见如此阵仗,有些紧张,探个脑袋,悄声问,“我当如何做?”风澜止沉目,“殿下无需困扰多虑,阅兵合军,即可。”我,还得阅兵?是坐个车,巡个游,露个面,挥个手,再吼一句“战士们,辛苦了“么?
的确得巡游,但,不是坐车。
我仰头,高头骏马雄健昂扬,祥纹马铠熠熠生辉。缨盔银甲的魁梧将军,俯首跪地,双手捧呈缰绳,“恭迎凤驾,亲御阅武。”我机械转向风澜止,好家伙,你当真是抠唆的,一点儿考题都不愿透啊。若非步杀今日才教了我策马,我不得,出大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