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第一百一十三章
惜飞飞未语,任虎却突然抢道,“三殿下他,听闻公主遭胡厥万兵埋伏,忧惧得旧疾复发,当场就咳了血。是殿下他命令将军,速速携领所有士兵,厉鞭疾驱快马,全力营救公主!公主,您有所不知,殿下他一一”惜飞飞倏尔冷扫任虎。任虎眨巴眼,止言闭嘴。惜飞飞凝眸,再次对我抱拳,“公主,季军医施药有方,殿下已渐转醒,听闻公主出事,一时情急,引发旧症。不过幸有季军医,在旁照料,现已无大碍。”这回,轮到我怔愣。
直觉,在心间一闪而过。醒的好巧,旧症发的也巧。我正欲细想,又被马蹄奔踏与士兵疾跑之声,引了注意。朦胧月色昏隐夜幕之中,一大批军队人马,正于两座高骑的率领下,向这边疾行而来。待人离近,我才看清,高骑之上,竟是风澜止与韩琼。众兵行止,嘶马扬蹄,二人持缰勒马。韩将军视线横扫,紧绷的神色渐松,他压下满眼惊惑,握缰抱拳,“殿下!”
风澜止喝马,蹄哒缓踏上前。他鹰目含恐,死死盯着我,呼吸紊乱犹在喘息,紧攥缰绳的手,轻颤一下,瞬间脱力,松开了骨节泛白的指,一道极深的革勒痕横穿掌心,早已血肉模……
“好!!!”
军营之中,呼笑嘹亮,高喝盈天。士兵甲被众军围聚,站在桌凳之上,挥手振臂长谈阔论,整个人被营地篝火映得红光满面,“数千胡厥蛮兵,瞬间身陷火海,哭爹喊娘。我瞧时机已到,立刻下令,携高地伏兵,推山滚石,万箭齐发。将被困谷底的余兵,杀射一清!最后大火漫寨,引爆火药,密道坍塌,胡厥万兵,就此全军覆没!”
“漂亮!此役实乃精彩绝伦!”
“那是,殿下雄才伟略,所战皆捷,这算什么?”“嘿嘿,此番论功行赏,什长来日擢升百户,可莫忘请弟兄们吃酒啊!”“哈哈哈,那是自然,请弟兄们喝上好花雕!共贺我,幸与殿下同征而战,大获全胜,力败胡厥!”
“哈哈哈哈哈哈!!!”
热闹的喧声笑语之中,我深刻的理解到了,何为“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们喝酒欢闹,我在面壁思过。
左相营帐之内,我低头,大气不敢出。风澜止鹰目沉沉,脸在灯烛阴影之下,变幻莫测,长久静默沉寂之后,咬牙切齿,哑声吐出四字,“简直胡闹。“也,不全是胡闹,“我心虚,“那个,战场瞬息万变,若不趁他弱要他命,待胡厥军通过密道,形势立转,要命的……就是我们了……我小心察他脸色,韩琼的话浮在耳侧,“胡厥异动,于边境叫嚣,佯攻作势。左相亲临前阵,立察有异,派探子深入敌营,探得胡厥军力少了大半。即亥明白此乃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恰有飞鸽来报薛阿福之事,闻山寨位置近疆,左相就推出了胡厥阴谋。本是携兵直往,欲速断胡厥之路。可传书又报,殿下执意出兵。左相无法,不敢以殿下安危作赌,只能遣兵折返,另作他谋,重策战略。”
“左相说,边境可失,王不可失。”
我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风澜止问,“殿下可还记得,臣离营之时,与殿下说了什么?”“不、不可出营半步,”我道,“可,不出营,我们差点就被烧了啊。我觉得,我这仗,打得还算可以,能不能,将功补过?”“这仗需要殿下来打么?殿下如今,奏报都批不明白,可曾想过后果?"风澜止怒道,“殿下,您是王!擒贼先擒王的王!”我觉得,他一定是被我气糊涂了,都开始口不择言了,“你怎么能说,大辰军是贼呢?”
风澜止嘴角一抽,用力揉额,闭眼叹道,“如此幼稚胡闹,殿下,您究竟何时,才能真正长大?”
话落,他自己倒是愣了一下。我亦是一怔。他望我,目色复杂,低道,“此话,臣以前,倒是对殿下常说。今日重念,恍如隔世。”我有点儿意外,北瑶光,竟也会幼稚胡闹的么?我好奇,“我像我么?那个,我是说,我像以前的我么?”
风澜止冷声哼笑,“是,相像至极。殿下简直,与十二岁时的您,一模一样。”
我,…”
我其实,能理解风澜止。我之所作所为,就好比,足球场上的守门员,突发奇想,撂下大门就跑,飞奔去踢球射门了。虽然球进了,皆大欢喜。可一旦失误了呢,敌人不就扼住你的命喉,如入无人之境,胜券在握了?“我也没胡闹,我十拿十的把握,才火烧胡厥的。”风澜止蹙眉,“好,那殿下,我们来复盘。且不说能赶在胡厥军出密道之前,遣将派兵,完成布署,运气占了几分。您只告诉臣,若胡厥人暗号为信,巡逻士兵,即刻暴露,您待如何?”
“我放火就烧。”
“若胡厥士兵未如您所愿,如数聚于寨内。而是有序出寨,您又待如何?”“我放火就烧。”
“若中途,胡厥军识破布署,千兵齐攻,您亦待如何?”“我放火就烧。”
风澜止,…”
我,“你别小看了猛火油,那东西沾之必燃,杀伤力强悍极了。我最初,其实是想引火烧洞,阻止他们入侵就好,以防失了先机,战局扭转。只是胡厥独诈,密道之口,又太过隐秘,步杀都寻之不得,只能待他们自己暴露。而且,他们会玩儿空城计,我们不能玩儿么?诈唬人谁不会?我都想好了,还派了士兵理伏周围高山,真若有变,到时全军一起喊杀,山谷回声大,别看八百兵,气场八千八!胡厥本就处最虚之时,以为遭了北辰大军埋伏,定然落荒而逃。这不两手准备么,我也没料到,他们如此莽钝,入了大半兵,也没瞧出破绽。这么些敌整入瓮,不烧白不烧,多烧一个,都是赚到了。”风澜止,…”
我皱眉,“不过,左相,我还是有一处,觉得奇怪,思之不通。想向你求教。胡厥兵行险招,用计精妙,环环相套。可执行起来,却如此粗糙。这计谋,真的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么?”
风澜止,…”
摸到三皇子营帐之时,季军医喋喋不休的嘟囔,隐约传来,“你说他这是何苦?这是何苦?说要保护的是他,后又要撤了不让护的,也是他。这不,出事儿了,自己闷不吭声地急,急火攻心,这回弄假成真了罢?我给你说,我就一治病的,治不了心。”
我低头,垂目怔了会儿。转身悄悄离开。
营中多数士兵,仍在狂欢笑闹。
见我走来,齐齐围聚,七嘴八舌说着赞誉之词。我眨眨眼,问了句,“季军医,是北辰人么?”
几个士兵对视,虽不明所以,却仍答我,“季军医不是北辰人,对了,他与惜将军,还是同乡呢。之前,在惜家军当职,医术高超,经验老道。曾救过我们万户,万户费了老大劲儿,才将人给挖过来的。”“是你们,主动招的他?不是他应募投军?”“哈哈哈,毕竞季军医,原是在惜家军。万户为留他,军饷都人给提到什长之级了。可羡煞了我!同样二十有四的年岁,我连个伍长都没混上,老家算命的还说,我属虎,最适投军,定然猛虎生威,大小混个武职。不过此番,托殿下之福,说不定,真能提个伍长呢。”
我讷然,“你今年,二十有四了…”
“是啊,今年,本命年呢。”
“哎,你们别挤啊。冲撞了殿下,该当何罪?”“还不是你,脚下生钉了?霸着位置不动!殿下,殿下,卑职申营乙连百户赵易生。殿下召兵之时,卑职营连恰巧轮值外防,没能及时应召,心愧不已。殿下若再有所召,尽管嘱咐卑职,卑职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殿下,莫要搭理他!赵易生这怂货,当时跑得可快了!我们得了军功回来,他眼红了,这时毛遂自荐来了,呸!他就是仗着殿下您心软好说话,才如止放肆无赖!”
“对,我们殿下万马千军,兵多将广,不差你这缩头乌龟!”“可不是,殿下英名盖世,多的是人誓死追随,鞠躬尽瘁!”“殿下威武,策安天下,谋定乾坤。我等赤诚忠心,誓死追随。”“赤诚忠心,誓死追随。”
我有些恍惚,被众兵团团围住,听着他们欢呼齐喊口号,耳膜轻震,嗡嗡作响。忽而寒光倏现,刃气横震,冲散众兵。步杀悬佩刀于腰,玄衣墨发,踏步而来。他俯身,抱起我,乌眸冰冷如暗夜,无视众人,径直离去。昏暗的营帐之内,灯烛幢幢,疏影横斜。步杀倾身,轻手将我放在软榻,拉过锦被裹了我,仔细掖被角,打了盆温水,拧了巾帕,替我擦拭手脸。我一批拽下巾帕,瞬时,红了双眼。
步杀慌了一瞬,手忙脚乱,替我拭泪,“我,回晚了。你莫哭。”我侧脸,发狠咬上他的手。步杀闷哼,我心尖轻颤,无力地松口。我,舍不得。
哪怕知道,他在骗我。可我依旧,舍不得。我攥住步杀衣襟,将他拽近,吻咬上他的唇。步杀乌眸倏睁,鸦睫缓慢垂落,目渐迷离。我伸手,从他领衽间探衣而入,抚摸上他干净的颈脖与锁骨。眼睛里,盈满的大颗泪珠,蓦然滚落。
步杀止不住颤抖,呼吸大乱,忽而伸掌,扣住我的后脑,俯身歪头仰脸,追我欲撤的唇。我以虎牙狠咬,用力推开他,哭得不能自己,“小老虎呢?步杀喘息,领口微敞,乌眸犹有迷乱。见我哭泣,他慌又伸指要拭。我拍掉他的手,梨花暴雨,“小老虎呢!”
步杀醒神,伸手,自贴近胸口处,勾出玄虎玉佩,劲力拽下,乖乖放在我的手心。
我愣住,他亦坐不敢动,营帐之内,一时寂若无人。我凝了视线,落在他大敞的胸口,噎泣一声,打了个哭嗝,呆道,“摸、摸浅了。”
原来,他带着的。
玉佩,一直都在。
我的脸,红如泣血。转身,扯过锦被,就将自己蒙头盖脸裹住,团成一团,没脸见人。
被窝之中,蒸腾的热气,快要将我闷得窒息。我偷偷探了颗脑袋,步杀安静守在床旁,不问,亦不扰。脸上方消下的温度,瞬间又起。我侧目,慌乱错开视线,缓了会儿,问他,“步杀,今年,是你的本命之年么?”步杀怔了怔,“我,不知。”
“怎会不知?你不是……属虎么?”
步杀垂眸,“我不知自己年岁。幼时,主上将他的生辰,分给了我。故我与主上,同年同月同日而生,随主上属虎。”我,…”
我低头,想了许久,还是在被下伸了手,将玉佩还给他,“那,这个还是你拿着。你,找个结实的绳穿,不要一拽就断的,一定,要绑牢。”步杀并不多问,只轻应,“嗯。”
我垂眸,发了会儿呆,将脖间佩戴的珠链,勾了出来,道,“步杀,你把命交到我手上了,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也交给你。你一定,不要弄丢它,好不好?”
步杀眸扫珠链,立刻侧脸,错开视线,黯然垂目。我还未瞧明,他却又倾身,突然伸臂,拉我入怀,用力抱紧死死搂住。额前碎发垂落,他脑袋压在我脂间,眼眸垂得极低,“为何,予我最重要之物。”我回抱他,脸颊不经意,擦过他鬓发,有些痒。我将玄虎玉佩,给他戴上,笑道,“我喜欢你,只相信你。”
“而且,你不是也将比命还重要的,唔嗯一一”烛花噼啪,光影昏曳。
步杀倾身就攫住了我的唇,将我吻得无法喘息。他似困兽,横冲直撞,狠劲吻咬。我目渐又盈泪,被他压倒于榻。我轻呼低喘,似被他的凶蛮感染,悸动而又心慌……
晨曦打在软榻,我缓缓睁眼。
浓郁的草木之香弥漫满帐。有力的手臂横在腰间,紧紧而抱,将我困于胸怀方寸之地。我仰眸,好不容易,抽出胳膊来,轻轻伸指,戳了戳步杀鸦色的睫毛,描摹他的眉眼鼻唇,忍不住笑。
怎么每次这般,他都比我还要贪睡。
如何闹,都不醒。
我又躺了会儿,实在抵不住肚饿。费了好大力气,从步杀怀中挣脱而出。我慵懒地伸个腰,踢踏绣鞋,心情很好地掀开营帐。瞬间,心情就不好来了。
这满营跪的,是什么东西?
璎儿端盆持帕,已在外侯了多时,见了我,眼睛一亮,“殿下,您起了?”黑衣墨冠的英朗男子,共百余人之多,纵横跪列,拱手俯拜,“恭请殿下凤安,千岁万福。”
我问璎儿,“他们是?”
璎儿脸微红,“殿下的,嗯……幕僚。”
我,…”
“风澜止遣来的?”
“左相大人说,殿下先用着。"璎儿咬唇,小声探问,“殿下,咱们,收么?我想了想,仔细打量这些人,终于不再是弱柳扶风之姿,个个肌肉紧实健硕,我问璎儿,“这些人,听话么?”
璎儿点头,“都是大世家子弟,世代效忠于北瑶皇室。”我点头,很是满意,“那我收了。全部打包,给惜将军送去。”璎儿大惊,“殿下的幕僚,给惜将军送去在做什么?哎,殿下,殿下一-”梳洗完毕,用过些早膳,我就信步闲庭,往惜飞飞的营地晃悠。结果,还没待我走到地儿,瞧见那群被打包过去的幕僚,我就被别人给打了抱,抗肩上就拐走了。
我倒挂金钟,趴在那人宽厚的背上,颠簸之下,乌黑粗亮的海藻大波浪卷发,在眼前飘摇晃荡。熟悉到,让我瞬间打消了呼喊救驾的冲动。不是,惜飞飞你故意的罢?这么长时间了,监牢安保系统还没研究明白,又让这货给跑出来了?
关键是,他老来霍霍我做什么?
我拍拍那人后背,道,“放我下来罢,我不行了,要吐你身上了。”“忍住!等、等、等会儿,阿光,你忍住,我就这一件衣袍啊啊啊!”营地隐蔽之处,遮木背山暗角。
我与突鲁,面面相对,席地而蹲。
我生无可恋,“说吧,你又是何事?”
突鲁道,“我昨日,逃脱途中,听闻你以八百辰军,大败胡厥万兵?”我歪头,却反问他,“突鲁,你们草原民族,为何突然入侵中原呢?”突鲁倒是坦率,“今年旱季,格外漫长,至今大旱未雨。草原河川干涸,寸草难生。我们的牛羊饿死了,我们也要饿死了,只能入侵你们中原,以求生存之地。”
“若北辰,允许你们与中原,通商易物,换取食物呢?”“不要。通商易物,不花钱、不花皮子么?来你们中原,我们的盐砖茶币,都用不了。做生意?哪有抢的快!”
“抢去了,然后呢?即使抢了土地,你们会晒盐么?你们会种稻植麦,细养桑茶么?”
“种那些何用?草原大片大片鲜草,是神的恩赠赐佑,用以喂养肥壮的牛羊,供我们享食取用。我们吃羊肉,喝羊奶,穿羊皮靴羊绒衣,住羊毛毡帐,何需像你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如果你们的神,不赐佑了呢?这次不就如此么,你也说了,大旱草原枯萎,河水干涸,你们就活不下去了。所以就进攻我们中原,抢夺我们辛苦劳作的成果?″
“中原得天独厚,气候适宜,稻香鱼肥。我们草原环境恶劣,每缝旱季,就湖河枯涸,寸草不生。可我们也要活!”“所以呢?抢了我们的城,将粮食分食,物资掠夺,然后坐吃山空?我听说,蒙纥攻下北辰边境一座小城,耗光城中物资后,就弃城而去。看来目前,对你们来说,食物,远比疆土重要。你们的粮草,亦快耗尽了罢?所以才会如此急迫,疯狂出兵发动战争。”
突鲁,…”
我,“突鲁,我帮你们活下去,你们退兵,怎么样?”突鲁,“怎么帮?”
“通商易物。商道可以设在你们草原境内,但我北辰,要派兵士护守秩序,确保商队安全。我们的商队,会将食物与物资带去。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皮毛与银钱换取物资,我借钱给你们,但到明年,雨季草满羊肥,你们得还回来,三分利。”
突鲁,“狮子大开口啊,阿光!三分利,还要驻军?怎么想,都是我们吃亏!”
我,“那继续打战罢。反正你们打不过我们。你们还是饿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