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1 / 1)

第127章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深风疾,我被氅衣包裹,温暖软和,并不觉冷。只是紧抿了唇,一路无话。步杀纵身如魅,携我穿过曲长的回廊,宏殿朱阁,飞檐流转。他悄然无声,将我轻放在榻,宫衣揽翠的璎儿慌张迎上来时,我才知,他没有带我去药王谷,而是把我送回了北瑶光的寝宫。我心下一紧,扯住他,“我要见唐前辈。”璎儿仔细察我神色,出言轻问,“殿下,您说的唐前辈,可是指唐神医?唐神医歇在太清殿,奴婢,奴婢这就遣人去请。”我微微一怔,原来,婆婆本就在宫中。

只是,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我连请了三次,婆婆皆以早已入寝仪容不整难以面贵,拒绝觐见。步杀低头,默立半响,旋足不见了身影。璎儿若有所思,“殿下,您记起步侍卫了?”我看向她,她继续道,“说来也奇。步侍卫他,明明伤势最重,却好的极快。快得出奇。快得,异于常人了。他好了之后,就寸步不离,日日守在您的属外。可您刚醒时,忘了许多事。并不认得步侍卫,还觉他污秽,喝令不许他近身。步侍卫他,很伤心,伤心欲绝。然后,就再未出现过了。即使……即使后来,璎儿向您提起过往,您唤了他欲要寻证,可怎么都找不到人,他如消失了般,任您如何召唤,亦不现身了。殿下当时,还寻了他好一阵呢,皆无所获。可您今日,是如何找到他的?”

我垂眸,不语,…

不刻,就有侍卫相秉,药王谷谷主,在殿外相候,等我宣见。我忙令璎儿将人迎入殿内。

唐苒一袭清素白衣仙姿袅袅,帷帽遮发,雪纱掩面,缓行至我身前,并不作礼,语调冷冽,不闻情绪起伏,“见过大辰长公主,不知公主深夜屡次急召,是为何事?”

“我……本宫身子不适,”我顿了顿,道,“劳请唐神医,为本宫一看。”唐苒清冷,犹若山月覆雪,“公主,前些日子方诊不久,又有何可看?'我愣住,不明她的态度为何如此,屏退璎儿与众人,才又道,“唐神医,我,中了蛊毒。”

唐苒身体轻轻一颤,猛然看向我,极快,又恢复平静,“公主,此言何意?”

我道,“是三皇子,今夜,他趁我不防,协同归无子,将染了他的血的蛊虫,引入了我脖间的伤口。此刻,我虽尚且未感不适,但……此蛊,不知何时会毒发,亦可能是随时。还劳请唐神医,替我诊看。”唐苒水眸轻睁,似颇为意外,“今、今夜……三皇子?”她快步上前,执起我的腕,素指搭脉,喃然而语,帽檐雪纱晃如风坠,“小公主?你…赤情,你中的,是赤情……”我问道,“赤情。唐神医,我体内的蛊虫,名为赤情么?可是属于,那种惑人心智的情蛊?”

唐苒紧紧盯着我,水眸轻疑,若有所思。她踟蹰片刻,点头,“赤蛛为引,蛊心迷情。此蛊,甚烈,乱人情思,并不好解。”“那,我最后,会变成怎样?三皇子说,种蛊之后,我的口中,只会唤他的名字。我的眼中,亦只会有他一人。我……会丧失神智,只对他,唯命是从么?″

“你会,忘心移情,"唐苒眸隐闪烁,道,“若中赤情之蛊,会对施蛊之人,爱慕难抑,唯命是从。”

我低头,唤道,“阿八,阿十。”

簌簌风声之后,两道黑影,凌空而现,抱拳伏跪,“属下在。”我问,“今日之事,你们可看清楚了,听明白了?”二人对望互觑,纷纷垂首,其中一人回道,“属下奉陛下之命,暗中守护殿下安危。今日所见东临三皇子所为,定如实禀予陛下。”鸾影说,自她醒后就已察觉,北辰帝暗中派人随护北瑶光左右,所派之人皆为北辰帝亲用的影卫,效忠帝王,听令一人。我初闻,只觉北辰帝爱女心切,是父女情深。鸾影却勾唇一笑,“爱女心切?父女情深?只怕守护是假,监视为真。主上,陛下对您,已起疑心。不过,他们虽为帝王鹰犬与眼线,可若借力得当,亦可反客为主,为您所用。”

我对他二人道,“你们,即刻启程,秉予父皇。本宫今已中蛊,虽请了药王谷神医来解,但是否可解,能否保持神智清醒,谁也不知。下蛊之事,明面发现的只有这次,可也不知以往暗处,还有过几次。若日后,本宫有何失心出格之举,也请父皇,念我中蛊之因,莫怪莫恼。可若本富…有任何叛国之举,还请父皇当机立断,不徇私情,为大辰斩除后患。为国捐躯,本宫亦死当其所,虽列犹荣。”

“是,殿下。”二人俯首相应,起身而跃,不见了踪影。我眨巴眼睛,等了片刻,以口型问唐苒,“都走了么?”唐苒轻怔,侧耳细听,点头。她从袖中掏出一丸黑色药粒,塞入我口中,示意吞下,自己亦含了一颗,而后雪袖劲挥,粉雾四溅。她道,“此药粉,可令人闻之神思恍惚。三十步之内,除我二人,不会再有清醒之人。有何话,公主尽可直说。”

我微红了眼睛,“婆婆。此蛊,真的不好解么?”唐苒神色恍了一下,掀开面纱,亦轻红了眼,“你果然,是小公主。难怪,小木头会求我来见你。我以为…皇室之人,为你找了替身,取而代之。我抚脉便知,她不是你。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们宁让我医治那个替身,也不愿我见你,我只道,你恐怕是已经……我,没敢告诉小木头,只说是你伤势太重,醒来失忆,亦在所难免…”

我侧脸,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只问,“赤情之蛊,可解么?”唐苒拉过我,再次搭脉细探,柳眉疑惑微蹙,视线却落在我腕间的白玉珠手链,状若恍然。她下意识要点头,犹豫半晌,水眸微闪,又摇头,轻道,“你一直都带着我给你的珠子。”

“婆婆,不,这声婆婆,我不该再叫的。唐前辈,您送的东西,我从不敢随意丢弃。正好,也是要还给您了。“我欲取下手腕上的链子,却被唐苒制止,“什么叫,正好也要还给我了?什么是,这声婆婆,你不该再叫。你不是…我的乖儿媳么?”

我眼热,忍了哽咽,“不是了。对不起。”“因为赤情?那你大可不必一一”

“因为步杀。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放弃他了。"唐苒满脸震惊,她唇方动,我就道,“他,背叛了我。三次。这是,第三次了。我承认,我恨不了他,到死也恨不了。可我,也原谅不了他了。”“不可能,小木头不会背叛你,一定是哪里有误会,"她捧了我的脸,急切道,“你知道的,雁关城楼之上,他为你万箭穿心。我拔了多少箭,缝了多少针,用了多少药材,才把小木头一点一点拼凑起来,才把他身上筛子一样的血洞,一个个堵住,缝补了起来。他还为了你……为你他怎么会,背叛你…”我咬唇,刻意忽略心中的巨痛,将手链退下,递还给她,“可我怕了。不想去猜他的心思,不想再赌了。好在,他已经痊愈,伤无大碍,不疼了。可我,还在疼。每次想起,心脏就要重历那种被背叛,贯穿的疼。真的太疼了。唐前辈,你们,放过我罢。”

“谁说他好了,谁说他不疼了?他是不敢不好,不敢再疼!"在我怔愣之际,唐苒慌乱将白玉珠链套回我的手腕,湿红了双眼,“我……从未见过他,那般惧怕过。近乎自虐的惧怕。”

“你可知,你雁关城破自戕,向他倒下之时,他气息未断尚有知觉?亲眼看着你,朝他胸口的箭尖,抱了过来。眼睁睁看利箭,贯穿你的心脏。小公主,你是在,报复他么?你在报复他,对不对?你要,生生疼死我的小木头么?”“三日清醒,五日下地,十日行走。众人道他骨骼惊奇,可只有我知道,他是吊了一口气硬撑起来的破骨架子。箭伤最快百日而愈,他只给自己十日。他要我下猛药,逼迫自己站起来。”

唐苒的声音在颤,“那种药,可腐骨生肌。但亦只生肌表,在肌肤之下,所有骨肉,仍在溃烂糜败。常人愈伤,皆是自内向外,他偏要反其道,先愈于肤,包裹皮下疮痍百孔的腐肉。他现在,就是个败絮其中的鲜亮空果子。”“他根本就没有好,他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好了。他怕了。他在怕啊。怕你,见了那些丑陋血淋淋的伤,心痛地难过哭泣。怕得连多躺一日,多闭眼一刻,都不敢。只怕你因他,又做傻事,再死一次。他是我的孩子,我不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说我自私也好,无情亦罢,我只有这一个小木头,你能不能,也放过他,莫要,再折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