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1 / 1)

万物生 马克定食 5816 字 21天前

第68章番外三

分手那天,是个极为平常、普通的日子。

是初春的一个周日。

那次分手,在陆明霁视角里,是断崖式分手。毫无预兆。

路琼大四下学期开学,差不多过去一个月。在分手之前,周五那天下午快下班,路琼接到一个陌生来电,IP属地显示京北,她就没挂,接通。

听筒里是一道冷淡的成熟女声:“路小姐你好,我是傅文熙,陆明霁的母亲。”

人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会产生敏锐的警觉性。再加上这通电话前,路琼在和傅文熙仅有的两次见面中,能察觉出傅文熙并不是很喜欢她。

所以当傅文熙找上她,路琼恍惚有一种悬在头上那把剑终于落下的踏实感。她礼貌问候:"阿姨您好。”

“有时间聊聊吗?"傅文熙发出邀请,暗含不容拒绝的强势:“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还有十五分钟下班,路琼不打算早退:“您能稍微等一会儿吗,我五点半下班。”

傅文熙应允:“可以。”

路琼在京北的一家报社实习,朝九晚五的上下班作息,但新闻这行没什么固定时间,一个突发情况砸下来,哪怕是半夜在被窝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都得爬起来加班加点。

更别提路琼一个实习生。

她自上班后,就鲜少在天亮时下班。

今天破例,五点半准时打卡。

傅文熙就坐在门口左手边靠窗那一桌,很好找。她抵挽着长发,穿白色毛衣,气质清冷干练,脸上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留下。路琼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阿姨。”

傅文熙收回望着窗外街景的目光,桌上菜单递给她:“想喝什么?”路琼没点饮品,就要了一杯热水。

热水不到一分钟就送过来,路琼双手握住杯壁,暖着。傅文熙不会委婉那一套,路琼和陆明霁这对鸳鸯她怎么着都是要棒打,敲木鱼似的一点点来不如直接一下痛快解决。确保不会有服务生来打搅,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过去:“里面是一千万,密码在背面,你不大手大脚买奢侈品,足够支撑你去英国读完两年书。原木桌面上一张薄薄的黑色卡片,沉闷又压抑。路琼眼睛被热水氤氲出的水雾朦胧一刹,视线从那张银行卡移向傅文熙。傅文熙双臂环胸,坐姿端正,下巴微抬,与陆明霁如出一辙的眼睛里也蕴着一样的傲慢:“你和陆明霁不合适,很早前我就跟陆明霁说过这件事,他不听。”

“我知道我来找你的的行为很卑鄙,不过我也没有只为难你一个,陆明霁那里的资金我全部断掉,你们一天没分手他就一天别想借助我们这些长辈给他打下的基础。”

“平心而论,作为女人我很欣赏你,但是作为母亲,我不喜欢你。”陆明霁和傅文熙至少有六分相像,尤其眉眼那处。路琼瞧着她眉眼,紧绷的神经松动些许:“谢谢您的欣赏。”傅文熙没同路琼打过交道,不了解她的出招路数,被她这么一打岔,还挺无所适从。

她抿抿唇,理性分析着:“你们这段感情撑不了太久,与其将来互相怨恨,不如把回忆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你们分手,你拿着这笔钱去留学读研,陆明霁那里会有家里帮衬。”“不知道怎么提可以直接搬出我,我不介意当这个恶人。”路琼成绩好,能力强,学院领导都对她赞赏有加,她大三那年系里就意定她去国外一所名校做交换生,但那时小老太太身体不好,她放心不下,就放弃掉那个机会。

前不久,系主任找上她,问她还想不想出国深造,她可以帮忙联系推荐。路琼还在考虑当中,她兜里那些钱紧紧巴巴也能凑足一个学期的学费。剩下的,可以边打工边赚。

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跟陆明霁讲。

而现在,傅文熙提供给她一个现成的理由。路琼再拒绝,错失机会就真是不知好歹了。她果决地收下那张卡,掌心贴紧杯子,热意源源不断,却没能暖进她心里。扯出一抹笑:“我都懂的阿姨,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没想到路琼会这么干脆,傅文熙还以为自己要长篇大论一番,这才说几句话就撬起对方军心。

她端起咖啡杯抿一口黑咖,苦涩在口腔中弥漫,她蓦然为儿子抱不平。所以路琼答应这么爽快,就是印证了她的猜想吧?路琼就是图陆明霁的钱,这份钱她先支付,路琼就能走得洒脱。毫不眷恋。

傅文熙很想问问路琼,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陆明霁。可话到嘴边又吞回肚子里,太掉价,她不能问。放下咖啡杯,傅文熙下巴又昂起一寸:“不要让我失望。”路琼将银行卡放进帆布包的拉链小袋里:“不会。”有过这一场谈话,路琼拿钱办事,周末那天她起床后去了趟菜市场。买了点菜、肉,还有一条新鲜的鲈鱼。

陆明霁最爱吃清蒸鲈鱼。

东西太多,鱼又腥,她没坐地铁,打车去陆明霁的小公司。是真的很小,五环外的一栋筒子楼里,几平米的地方隔出三个格子间,房顶矮到陆明霁一抬手就能碰到。

筒子楼里鱼龙混杂,多是外地北漂人员的居住所。楼道窄到都容不下两人并行。

路琼上到五楼,在楼廊尽头那扇门前停下。她没有钥匙,连敲几下门都没来开,她腾出一只手打电话给陆明霁。“喂?”

男人声音困倦又疲惫。

“我在门口。"路琼不自觉放柔语气:“给我开下门?”陆明霁那边静两秒,传来细弱的咯吱声。

下一秒,门开。

陆明霁头发乱蓬蓬,眼下一圈青黑,腮颊微凹。倦容掩不住。

路琼收紧提着袋子的手,呼吸都有些不畅。陆明霁放下还贴在耳边的手机,眼里错愕未消:“你怎么来了?”路琼也切断通话,手机揣回口袋里:“来看看你。”她笑着:“不欢迎?”

陆明霁是还没反应过来,路琼没事先告诉他,她今天要来。算一算,两人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都很忙,连打电话的时间都两三天才能挤出来一点。

同在京北却谈出异地恋的感觉。

可是他们都没有埋怨过对方,设身处地一想,就能感同身受彼此的不易。他侧过身,让路琼进来。

小公司也就京大宿舍那么点面积,还是不包含阳台在内,连窗户都小得可怜,陆明霁在校外那套公寓的卫生间都比这里要大。没开灯,窗帘拉着,屋内昏昏沉沉,一张折叠床摊在过道上,毯子堆叠在床尾。

那声咯吱响,就来自这张床。

路琼卷起舌尖抵住上颚,压下嗓子里那股涩意:“你就在这儿睡的?”陆明霁关上门,按开灯,嗯一声。

路琼明知故问:“怎么没回公寓?”

陆明霁弯腰捡起毯子,若无其事的对折叠起来:“熬了个通宵,懒得回了。”

路琼就没再往下问。

其实她早就发觉出端倪。

陆明霁大三那年就操持着创业,他本金多,家庭条件又好,于别人而言万分艰难的从零到一,于他而言要轻巧得多。公司很快就初具规模,但是去年八月份伊始,公司人数骤减,地址从写字楼里搬到筒子楼,那几辆拉风的跑车没再开过,出门要么就打车要么就坐地铁公交,两人约会也不再回公寓,都是去酒店。陆明霁是说公寓在装修,住不进人。

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也不过如此。

路琼问过他怎么回事,他只说遇到点意外。路琼自是不信,又无法逼迫他倾吐真相。

她隐约有所猜测,直到昨天傅文熙那通电话。陆明霁不该经受这些困苦的。

陆明霁叠好毯子,见路琼还在哪儿定着,他站到她身后,从她肩膀处向前探头:"你傻了?”

路琼一扭脸,嘴唇擦过他唇尖。

这么一下轻浅的触碰,像一颗小石子在两人心里激起阵阵涟漪。路琼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就近放到一张电脑桌上,捧起他的脸,亲上去。又是很久都没有过,情绪调动得快,津.液交换间欲.念高涨。一吻完,路琼问门锁没锁。

陆明霁点头。

于是就顺理成章做下去。

这次是真没套,路琼也没让他出去。

她说:“我安全期,没事。”

恋爱后,陆明霁恶补过女性生理知识,安全期他也会算,知道路琼没糊弄他,那他也不敢冒险。

路琼缠着他:“你是怕负责吗?”

陆明霁怎么会害怕这点,他巴不得,但一码归一码,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路琼就激他,说不做就是不想负责,还一个劲绞.紧他。陆明霁受不住,最终落败顺从。

那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次。

毫无阻隔。

筒子楼里隔音不好,喘.息都压抑着,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激.荡人心。做了两次,做完,陆明霁开窗通风,收拾残局。路琼窝在陆明霁的椅子里缓着,缓完,穿好衣服,拿上买来的蔬菜去楼道里做饭。

丰盛的四菜一汤。

两人挤在格子间的小方桌边,吃完一顿午饭。碗筷都刷好放进一个矮柜里,陆明霁问路琼下午干什么,要不要去看电影。路琼摇头说不去。

她也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况且她今天来找陆明霁就是要做个了断,张口直言:“我准备出国读研了。”

陆明霁坐在她旁边剥着荔枝,闻言手一顿,他看向路琼:“怎么突然想去国外读研?”

路琼如实相告:“系主任上周就找过我,我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陆明霁支持并赞同,他不会阻拦路琼变更好,不过她出国的话他们两个就要异国。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迅速作出规划:“我这里很快就能运转起来,你过去的第一个学期我可能没空去看你,等到下学期一一”“不用,你不用去看我。"路琼打断他侃侃而谈的计划,定睛看着陆明霁:“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

她不后悔在傅文熙面前最初的选择,那是对她、对陆明霁都好的选择,只是真到这一刻,她说出那句话竟要用尽全身力气。她屏住呼吸:“我们分手吧。”

啪嗒一下。

剥好的荔枝掉在地上。

陆明霁手指残留着荔枝甜腻的汁水,他没空管:“我不同意。”路琼在斜后方电脑桌的纸抽里抽出两张纸,一张塞进陆明霁手里:“你妈妈给我了一笔钱,让我跟你分手。”

另一张她低头包住那颗荔枝丢进垃圾桶,复又看回陆明霁:“我答应了。重大事项的眼神交流,是他们两个之间一个不成文的默契。只有不躲闪,才最为诚实。

陆明霁神情冷沉:“你别搭理她。”

“我为什么不理,她给我的那笔钱是我无法拒绝的数额。“有些话口一旦打开,后续就容易很多,路琼轻描淡写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没多喜欢你,一开始就是觉得你好看,追着追着发现你还挺有钱,现在我拿到我想要的了,不想再陪你玩了。”

陆明霁猛地站起来,小板凳被他掀翻,那张纸巾轻飘飘旋转落地。他居高临下:“路琼!”

路琼垂眸慢条斯理剥着荔枝,白色果肉含进嘴里,清甜变成苦涩,她吃完。核吐掉,她撩起眼皮:“我说真的,没骗你。”她竖起手掌,做出个制止的手势:“你别说你以后也会有钱,公司会变好,那都是未知数,我现在只能看到你这里的满地狼藉,我的时间不是拿来陪伤吃苦的,有一步登天的机会我为什么要等你?”荔枝汁水黏腻,路琼起身,又找出一张湿巾擦手。她不能提让陆明霁回家的事情,也不能说什么分开对我们都好,我不想看你因为我吃苦的屁话,提了,就是给陆明霁希望,给他抗争到底的动力,那不行,她要立住自己爱慕虚荣的人设。

湿巾扔进垃圾桶,路琼拿起自己的包:“你该知道的吧,我是穷苦地方出来的,真当我有多真挚的感情能给你呢?”她笑盈盈的一副嘴脸:“刚刚那一炮就算我们的分手.炮,谢谢你给我最后一次还不错的体验。”

无视掉陆明霁阴冷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路琼拨开他走出去。最后一眼是陆明霁垂在身侧,紧握到青紧暴起的拳头。路琼想,她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以陆明霁高傲的性格,绝不会再放下身段再来找她。

可她失策了。

陆明霁把她堵在图书馆门口,低声乞求她不要分手。他又瘦了很多,单薄的衣服挂在身上,像是大病一场。路琼只好再一次放狠话:“如果不是看你有钱谁愿意搭理你,你真以为自己很招人喜欢吗,没有你家里帮衬你以为你是谁!”图书馆门口学生来来往往,他的舍友在他后方,她的舍友就在旁边。路琼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陆明霁是个离开家就一事无成的废物,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甩一巴掌。

在那之后,陆明霁就消失在路琼的世界里。他是愤怒的,也更委屈。

路琼从来没有那样子跟他讲过话,从小到大也都没有人那样子对待过他。路琼说没有喜欢过他,那他也不要再喜欢她,他陆明霁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在她那一棵树上吊死,把脸送她脚底下给她踩?他一个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

陆明霁堵着一口气,没再找过路琼,也没有回家。他最厌恶被威胁,傅文熙拿路琼当切口逼迫他们分手,陆明霁不齿这种做法,更不惜再借用她的人脉。

路琼又说,他离开家就什么都不是,他要证明自己,等到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再去路琼面前显摆,让她为她曾经的小瞧道歉。陆明霁做了种种心理建设。

可是,在得知路琼飞往国外的那一天,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前往机场。大屏幕上滚动着航班信息,他一行一行找着。站的时间太久,机场服务人员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说不用。就那么子然一身站到路琼的航班起飞,他离开。车子驶出停车场,一架飞机低空飞过,再逐渐升高。陆明霁开不下去车,靠边停下,点燃一支烟。边抽边目送那架飞机远去,飞向旷阔天空,飞出他的视野。陆明霁出生起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是他第一次清晰体会到心脏撕扯着疼的感觉。

路琼睡眠质量越来越好,不用在借助酒精或是助眠茶水,就能一个好觉睡到自然醒。

又是一个周末,她先醒来。

她习惯平躺睡,陆明霁习惯侧躺,还必须是面朝她的侧躺。因此路琼合理怀疑,他那不是习惯,就是纯粹喜欢她。她挑破过,然后惹恼陆明霁,少爷当晚睡觉就背对她,以此来推翻她的自恋揣度。

结果路琼第二天醒来,陆明霁还是面朝她。耳边呼吸声平稳,路琼望着天花板醒醒神,偏头去看陆明霁。随即一惊。

她胳膊支起来,伸出食指用指腹去沾他眼角团聚着的泪珠。路琼轻缓地推操着陆明霁,叫他:“陆明霁?”她趴在床上:“陆明霁,醒醒。”

“老公?”

陆明霁眼睫眨颤动,被泪水糊住眼,睁不开。路琼帮他揩掉,亲亲他:“做噩梦了吗,怎么哭了?”陆明霁瞅着她,梦里场景在一帧帧闪回。

郁气腾升。

他卷着被子猛一翻身。

留个后脑勺给路琼,独自生着闷气。

“?”

路琼懵了会儿,趴到他身上:“怎么了?”陆明霁阖上眼。

路琼嘴唇挨着他耳朵,气声喊:“老公?”陆明霁眉头一抽。

“老公老公老公。”

路琼连叫三声。

陆明霁一个耸肩,想把路琼抖下去。

路琼攀得紧,不会被甩下去。

路琼契而不舍:“你告诉我呀,你不说我怎么哄你?”陆明霁沉默顷刻,闷声:“我梦到你跟我分手那天了。”路琼愣住。

梦到,就哭了?

可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并且他们现在已经复合。半天没等到路琼哄他的下文,陆明霁再次睁眼,斜向路琼。她傻呆呆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明霁又是一个耸肩。

路琼被他耸回神,脸贴着他脸:“对不起宝宝,我从没那么想过你。”那些话路琼也记得清楚,就像一把双刃剑,捅向陆明霁的同时也扎在她身上。

就这一句?

陆明霁狐疑瞥她:“不信。”

“那你想怎么样?”

“自己想。”

事情已然发生,反省不如挽救。

路琼思忖几秒钟,掰正陆明霁,让他平躺,她则滑进被子里。陆明霁感到自己被握住,他人一僵。

温热的呼吸拂过,下一瞬,难以阻挡的酥.麻电流袭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