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宦得患失 花间九声 4631 字 1个月前

第35章第35章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不过好在,陆晏和他并没有对娘娘落井下石。“李士光宽慰道,“以后咱们不招惹他,等李大人回京,若能顺利留任六部,便能撑起场面,朝中支持三殿下的人自然会靠拢过来,到那时,什么东厂、司礼监,都不足为惧。”

姜宝瓷沉默不语,李才人、李氏族人、依附李家的官员,仿佛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李羡之这个后起之秀身上,就好像他往朝中一站,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似的。

她觉得这样不妥,也并不保险,李羡之确实年轻有为,可他到底是根基浅,能不能留任京中,一切全仰赖陛下的态度,陛下对李羡之的态度,决定了他到底要把李家打压到何种程度,也决定了三皇子赵麟到底还有没有继承大宝的可能。朝中那些所谓的“扶李党”,归根结底都是一群墙头草,现在一个个都在观望,逐利者多忠义者少,若万一李羡之不能得到陛下重用,他们便会呼啦啦做鸟兽散了。

这实在是一招被动的险棋,可偏偏李家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一旦被抓住把柄,更成了陛下斩尽杀绝的借口。

李氏族长李廷弼,还有他的儿子李澈,都是愚忠之人,只认那个君君臣臣的死道理,恐怕倒最后也只是听天由命,刀架脖子上了也只能说一句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若是陛下,不肯留用李大人呢?"姜宝瓷感觉很焦灼,隆安帝要真是重情意的明君,李才人又怎会落到被废禁足的份上,更不会把一心心报国的李氏父子罢黜逐出朝堂。

“这一点倒不用太担心,陛下迟迟没有立下储君之位,就是因为犹豫不决。他越是打压李氏朋党,越说明三殿下有机会,陛下担心的是他百年之后,夕戚专权,新帝年幼无法震慑,就算李阁老如何赤胆忠心,陛下总归也是不放心的。现如今朝中陈家、李家、还有一批士林中人,三股力量互相制衡,此种局面正是陛下想要的,他不希望任何一方占上风,而今李家式微,陛下定会将李大人留入朝中,以制衡其他两方。"李士光条分缕析道。姜宝瓷自然没学过什么帝王权衡之术,一番话听的云里雾里,有几分道理,却又不十分靠谱,只觉得隆安帝有病,好好的朝堂,非要搅合得天翻地覆。“我也不懂这些,既然你们和娘娘心心里有数,那我就放心了。”打听出陆晏和的过往,姜宝瓷便不耽搁,从神宫监悄悄的出来,一路回了长春宫。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陆晏和做对食,那她就不会轻易退缩。何况,就凭今日陆晏和的表现,姜宝瓷也断定,陆晏和也是喜欢她的,要不怎么她稍微一撩拨,那位就脸红得耐不住。

若不是后来她提及李才人,两个人不会吵起来,说不定已经成了。李士光说,陆晏和此次没有对李才人落井下石,趁机报仇。姜宝瓷恬颜以为,陆晏和是因为她的缘故才网开一面。

这样的话,那就各退一步,她不要求他再帮李氏就是,以后她同他做对食,就只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

但是照陆晏和那个冷淡的性子,似乎有些难办。回到长春宫,姜宝瓷一头扎进西厢,坐在窗下托着腮长吁短叹,直到华灯初上、月上枝头,也没想出个能让陆晏和痛快答应的法子。“宝瓷姐姐,你中邪啦,怎么了这是。"小松子过来喊姜宝瓷用晚膳,就见她坐在那里,一会儿吃吃地笑,一会儿又愁眉苦脸的。“哎呦,你要死啦,吓我一跳。"姜宝瓷猛地站起来,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掩饰道,“晚膳吃什么?”

小松子闻言笑道:“今天晚膳可是丰盛的很,有早上内府送来的那些东西,咱们宫里这才有了点过节的样子。王嬷嬷做了娘娘爱吃的蜜渍豆腐、杏仁酥、火三白、燕窝莲子羹。”

姜宝瓷失望地撇撇嘴“都是些素菜啊,清汤寡水的,没滋味儿。”“还有酒酿蟹、虾团子、笋蒸鹅。"小松子笑着打趣道,“可不能委屈了姐姐这张嘴。″

“你这浑小厮,讨打。“两人嬉闹着到北殿去,陪着李才人一道用膳。转过天来,是腊月二十五,按章仪,帝后二人应率百官祭祀祖庙,祷告列祖列宗,点起长明灯,请列位先人降临共享佳节,保佑后世子孙江山永固。后宫有子嗣的妃嫔皆需携皇子、公主同往。卯时三刻,旭日初升,东华门外宽阔的龙道上,响起震天的礼炮声。李才人一早便起身,倚靠在殿门口,满脸担心心地向东方张望:“旁的皇子都有母妃陪着,只有麟儿独自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王嬷嬷在一旁劝道:“娘娘也不要太担心,往年祭祀,您带着三殿下走过好几次了,三殿下聪慧,流程定然都记得,不会出岔子的。”话虽如此,可她这个母妃被废,麟儿在场上,要受多少人的冷眼和探究,其压力可想而知。

姜宝瓷从里间出来,听到她们的话,便道:“我去找丽嫔娘娘,请她照看殿下二。

丽嫔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年方五岁,此番也要一同前去。姜宝瓷赶到毓秀宫的时候,丽嫔已经穿戴好了朝服,正要出门。姜宝瓷赶上去,匆匆行礼,与丽嫔说明来意,丽嫔坐在轿撵里,牵着小公主的手,对姜宝瓷点点头:“你回去让姐姐放心,我见着三殿下,会跟他说的。这孩子贪睡,误了时辰,我得赶紧赶去东华门了,若误了吉时,皇后娘娘又要降责。”

“好,娘娘快去吧,奴婢告退。"姜宝瓷连忙退到一边,给丽妃的仪鸾让开路。

此时的东华门外,旌旗遮道、华盖如云,文武百官还有些有诰命在身的命妇,都按品级依次列队,恭迎隆安帝和陈皇后。隆安帝和众嫔妃下了轿辇之后,踏着玉街东行,两侧官员伏身跪倒,声诵万岁。禁卫军和金龙卫手举斧钺剑戟开路,场面十分盛大壮观。众人乌泱泱跟在隆安帝身后,一齐向二里外的宗人府迤逦而行,去请列祖列宗仙灵归位。

陆晏和也穿了一身小蟒朝天的赐服,陪侍在隆安帝不远处,指挥着东厂番役们暗中保护陛下的安全。

除了他,随行的大太监还有曹臻、俞春山、吴七、福满等人。陆晏和把差事交代给福满,自己慢走几步,渐渐落在后头。他病还没好全,总忍不住想咳嗽,怕被陛下和妃嫔们听见,白白惹嫌,便独自垂首走在人群后头,脚下机械的迈步跟着,人却有些神思不属。昨日让姜宝瓷一闹,陆晏和又没有睡好,此刻脸色还有些苍白,气场全靠华贵的衣裳撑着。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拒绝姜宝瓷,是极正确的决定,根本上是为了她好,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便是同她做了对食,又能怎样。从入宫那天起,他便麻木的活着,没有亲人,无牵无挂,于这深宫中茕茕孑立,全靠打磨那些繁复精美的头面首饰过日子。再后来腿废了,手也不如以前灵巧,许多曾经引以为傲的绝技都做不出来了。虽然靠着师父留下的势力,一步步爬向高位,可人却形同朽木,古井无波,日子捱一天算一天,再无半点意趣。

其他同为大珰的太监,要么凭着权势银钱在外头置宅娶妻,企图伪装成的常人一样,要么便纳宠狎妓,以折磨弱小为乐。陆晏和做不到粉饰太平、骗人骗己,欺凌弱小更让他感到反胃恶心。他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罢了,谁知竞遇到姜宝瓷,他从没见过这样鲜活的人。

明媚如暖阳,灿烂似榴花,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汲取一些丰满的血肉,贴在自己森然的白骨之上,仿佛就能沾染点人气儿似的。这样很卑劣,但他控制不住,甚至会为自己开脱:都是她来找我的,我一次都没主动找过她,我凶她骂警告他了,她还要来,我又有什么办法。半夜里望着天边的残月,他不由自主的幻想和姜宝瓷做对食,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他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一辈子误了她,两人只好她在宫里这几年,白担个虚名,等她出宫的时候,他多多的送些银钱,给她补偿。再说,做他对食,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至少在宫里,没人再敢欺负她。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对这种镜花水月的事情不屑一顾,可是现在,他却开始奢望起来。

可是他又恨,恨姜宝瓷说的那些哄人的话,都是为了李才人,为什么偏偏是李才人?

陆晏和想着,苦笑着摇摇头,寻思这些有的没的,简直自寻烦恼,他昨日把姜宝瓷吓成那样,以后怕是人家不会再来了。他既不肯帮李氏,对姜宝瓷来说,就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人家闲的慌,来跟他一个太监,而且还是个半残的太监诉衷肠。

祭祀章程繁文缗节,颇费功夫,一直到过午才算告一段落,陆晏和本想将隆安帝送回乾清宫便回杏园歇一歇,结果隆安帝又下令在春明殿设宴群臣,他只得又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继续到春明殿伺候。待众人都依次落坐,菜肴都制备齐了,春明殿中再无闲杂人等进出,隆安帝与大臣们推杯换盏起来,陆晏和唤来福满,让他在殿内盯着些,自己出去透口气。

像这种朝会大宴,需隆重肃穆,是以也没有舞姬乐伶之类的节目助兴,想来隆安帝也只是走个过场,宴席不会持续太久。福满关心道“师父尽管去,这里有我呢,您找地方眯一会,瞧您眼下的乌青,重的很。”

陆晏和点头,悄悄退到屏风后,正欲从殿后门出去,就听前头陈皇后开口说话了。

“坐在左边的,可是二皇子?可怜见的,旁人都有母妃陪着,你怎么孤零零一个人。”

坐在下席的二皇子赵枢听到陈皇后唤他,忙起身跪倒:“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陈皇后向他招招手“好孩子,快平身,坐到母后身边来。”赵枢闻言,躬身来到陈皇后身边,侍者很有眼力见儿的搬来把椅子,赵枢便打横坐在桌边。

陈皇后慈爱的摸摸他的头:“几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可怜你母亲遇害,更没人疼你了。若是有人欺负你,一定来告诉母后,母后给你做主。”赵枢眼圈一红,感激道“多谢母后,儿臣是陛下和母后的皇子,并无人敢欺辱儿臣。”

“好孩子,有骨气。"隆安帝赞赏了一句,并叫人把自己桌上的炙鹿肉赏给赵枢吃,陈皇后趁机敬了隆安帝一杯酒。

隆安帝端起酒盏同她碰杯,眼睛余光却瞥向坐在右下首的三皇子赵麟。赵麟端坐在椅子上,后背挺的笔直,一脸肃穆,面对满桌珍馐美味也不动筷子。

倒是有几分倔强在身上。

酒过三巡,陈皇后瞧着隆安帝有了五分醉意,便小心翼翼道:“陛下,臣妾与枢儿这孩子很是投缘,我瞧着他温和谦恭,是个孝顺得体的好孩子,可怜他小小年纪没了娘亲,臣妾的孩子也……不如,便把枢儿养在臣妾膝下吧,陛下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哗然,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养在陈皇后膝下,那就是嫡子。

所有人都在等着隆安帝的反应。

隆安帝挑了挑眉,目光刀子似的盯到陈皇后脸上。陈皇后吓得一颤,忙告罪道:“是臣妾唐突了,臣妾只是想起了自己早夭的琮儿,一时思子心切,求陛下宽宥。”

殿中一时间寂静的可怕。

须臾,隆安帝突然大笑两声,对陈皇后道:“皇后这个提议,正是两全其美,朕焉有怪罪之理。着宗人府告祭宗庙,就按皇后说的办。”陈皇后喜出望外:“多谢陛下,陛下英明。”众陈也赶紧跟着道贺,背地里却都窃窃私语:咱们大梁,要变天了。隆安帝说完,目光仍饶有兴致的在陈皇后脸上逡巡,缓缓道“朕许久不曾到景阳宫去了,难得今日高兴,朕晚间去瞧瞧你。”陈皇后一惊,下意识看向立在隆安帝身后的曹臻,又怕人发现,赶紧低下头,轻轻应了声是。

宴席直到日薄西山才散,文武百官三三两两散去,陆晏和吩咐福满护送隆安帝回宫,等着各司收拾完残局,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杏园。今日难得阳光好,夕阳的余晖金黄,照在人身上,泅出一丝暖意。陆晏和放缓步调,慢慢走在青砖红墙之间,心中还再想着陈皇后收养二皇子的事。

隆安帝金口玉言,此事板上钉钉应是准了,如此一来,陈氏一党,更多了一分胜算,李氏那边,看起来就像这即将落山的夕阳,似乎没有什么机会了。他原该高兴痛快才是,可心中却莫名烦躁。转过一道月洞门,杏园就在不远处,陆晏和一抬头,却发现杏园门口恍惚立着个人。

陆晏和心头一跳,快步走过去,发现果然是姜宝瓷。她一手捧着暖炉,一手抱着"三刀",倚门而望,倒像是等待夫君归家的新妇。

陆晏和走到她面前,愣愣站着,却说不出话。姜宝瓷瞧见他回来,笑着迈出门槛迎出来,把暖炉塞到他手里,娇怯怯唤了声“相公。”

“…“陆晏和头皮一炸,连呼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