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朕一言輒重九鼎,岂能食言?
樊城。
秋雨霖霖,黑云压城。
气氛有些压抑,魏使冒雨回报。
“大司马,不好了,上庸…上庸已为蜀所夺!”
“你说什么?!”原本还老神在在的曹休骤然变色。
与曹休、曹爽、秦朗诸將保持著一些距离的贾逵闻得此报,肃然之色亦是为之突变,旋即不自觉扭头望向东三郡方向。
“怎会如此之快?!”武卫將军曹爽咬牙切齿,紧接著看向曹休的智囊,大司马军师桓范。
却见桓范抚须不语,面容阴沉。
两旬前甫一收到蜀吴或已开战,西城或已为蜀所得的消息时,这位智囊便已经为曹休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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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曹休务必遣使速速赶往上庸,以安上庸之心。
並告诉上庸守將,吴蜀已然破盟开战,且蜀已破吴,命上庸守將务必提防蜀国利用吴国降人做文章。
“上庸城高池深,且其西又有白马之塞可恃,不可卒拔。
“然蜀拔西城后,不过旬日便又拔上庸。
“非其力强也,必如吾所料。
“乃是赵云老虏设计,以吴国降將降卒,行当年刘备分兵予马超,恫嚇刘璋,以取成都故事。”
桓范言罢,曹休已是攥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城头女墙:
“孙权麾下將校,尽皆痴儿!
“既不愿让蜀得三郡,何以汉水撤军之时不遣人將吴蜀破盟的消息带至上庸?!
“今上庸为蜀寇骗夺,孙权畅怀心悦乎?!”
曹休此骂,可以说骂出了许多人心中所想。
吴人已败,必不欲蜀再次得势。
现在蜀借吴人之败夺得上庸,切齿痛恨的非止大魏,吴人亦然。
而此事本是可以避免的。
素来与曹休不睦的贾逵却是冷哼了一声。
吴人有何义务为魏保住上庸呢?
没有孙权授意,又有哪个吴將敢轻易与魏交通呢?
只能说是天意了。
又或者说,蜀军兵贵神速,合该有此一胜。
曹爽则对著桓范皱眉欲骂:
“军师,事已至此,你现在说什么必如你所料又有何用?
“蜀国都已经夺得上庸,不如为大司马想想接下来怎么做?!难道就连房陵也要让给蜀寇?”
在洛阳时,曹爽就对桓范这个性格刚戾,自以为才高智博之人很是不爽。
其人先时为中领军杨暨尚书,后迁征虏將军,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治在下邳。
结果却与徐州刺史爭房產,大怒之下出示天子节杖要斩刺史,最后为刺史所奏,免官还洛。
赴樊城前,曹爽还曾与桓范同在蒋济所设筵席上宴饮,在座的还有另外几位公卿大臣。
桓范隨身带著自己的文章,想让蒋济看看他的雄才大略,於是便先递给旁边的何晏、丁謐、毕轨等人,让他们看完后传给蒋济。
所有人都讚嘆他才高,他本以为蒋济会虚心拜读,然而,蒋济却丝毫不给面子,看也不看。
桓范恼怒,便借谈论他事之时,突然於席中暴起大怒,对著座中眾人喷了起来:我祖上德薄,你们这些人又能好到哪去?!
龙亢桓氏世释《欧阳尚书》,是官方五经十四家法中的一系,拥有释经权,在譙沛影响力很大,桓范因此自傲,是个典型的才高德薄之人,並不討人喜欢。
但奈何其人乃譙沛宿老,洛中號为智囊,所以曹休对他颇为敬重,在洛水断流,曹休返洛时,向天子討他来当自己的大司马军师。
望著遮蔽东三郡的西南群山失神许久,豫州刺史贾逵负手缓行至桓范身侧,道:
“桓军师,倘房陵也为蜀所得,我大魏继续按前策逐吴人之后,进军江陵,则身后再无屏障,恐有后路遭蜀人所断之危。”
曹休、曹爽、秦朗几名曹魏宗室闻之尽皆皱眉,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先前有东三郡在后,大魏南下江陵,进退从容。
而一旦东三郡尽为蜀所得,万一大魏在江陵前线遭遇变故,又或引得吴蜀再次联手,那么就太危险了,大魏最后一支主力精锐,极有可能被吴蜀夹击吞灭。
桓范却是摇头,又看向那名受命往上庸报信的使者,问:“你回来时可曾路过房陵?”
那出身上庸的信使摇头:“稟军师,小的抄山路故道而行,並不曾路过房陵。”
桓范微一皱眉,目光也往遮蔽东三郡的西南群山投去:
“一旦蜀尽得三郡,吴国江陵便要暴露在蜀面前。
“倘吾所料不错,吴国此刻已遣夷陵、江陵之兵至房陵,为我大魏张翼。
“除非蜀国敢越过房陵城,在房陵守將的眼皮子底下与吴一战,否则蜀国夺不下房陵。”
“吴军为我大魏张翼?”曹爽一时有些呆愣。
如今局势太乱了,吴蜀破盟,三国各自为战,各有所图。
而吴国一边在汉水与大魏对峙,一边还遣军赶赴房陵,阻止蜀国夺魏之边关?
这也太过诡异了。
曹休忽然想到了什么:
“照军师所言,一旦我们追吴至江陵,吴房陵之师势必退还夷陵、江陵二城。
“到时候我们兵分二路,一路向房陵,一路向江陵?”
通房陵的山道有无数条,但大军想进入房陵,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逆汉水入堵水,向南经过上庸,再往东去房陵,现在上庸已为蜀夺占,这条路行不通。
还有一条,则是自沮水入房陵。
但沮水通道在吴人手里,通道的出口便是当阳的麦城。
麦城西面便是夷陵。
东南则是江陵。
若未能挫败吴国,便分兵进入房陵,一旦出现意外,便极有可能被吴蜀二国堵死在大山里。
这与曹休一开始的计划,差距太大了。
彼时曹休虽欲取江陵,但上庸、房陵在手,无后顾之忧,江陵战事倘若不济,还能逆汉水回护上庸。
今上庸骤然被夺,不论魏吴,情势都是急转直下。
闹到最后,结果很可能是魏、吴全部退出房陵,任房陵由蜀国染指。
“不论如何,只要吴不与大魏言和停战,最后得利的定然为蜀。”
曹休皱起眉头,看向汉水楼船。
“陛下天使去不復返,孙权已有西城一败,麾下大將步騭、诸葛瑾俱皆为蜀所擒,如此颓势,其仍不欲与我大魏联和討蜀,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天子遣使往说孙权,曹休作为大魏宗亲,兵权第一的大司马,自然是知晓其间內情的。
大魏如今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孙权趁势称帝的时机。
一旦孙权称帝,蜀国视吴为贼,则必不与吴再次结盟,吴蜀二国唯有一战而已。
现在遣使往说孙权,则是佯与孙权议和討蜀。
待孙权称帝,蜀吴交战,大魏再择机而动。
伐吴討蜀,尽在魏之一意,而不在吴蜀。
但其中最让曹休质疑的一点,是孙权凭什么称帝?
桓范神色倨傲,道:“孙权倘欲称帝,须有一胜。”
曹爽看向桓范,微微讶然,少顷又嗤笑一下:“军师在说笑吧?孙权有此大败,仍欲称帝?岂不惧为天下笑乎?”
桓范对曹爽小儿之问並不理会,只是面无表情斜眼看向曹休:
“大司马,依吾之见,孙权与我大魏对峙无功,却又不退。
“必在等胡质率江夏水师出於江水,截其后路。
“吕昭、尹大目所统步骑数千,恐怕也已为吴人所探知。”
贾逵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桓范。
此人虽刚戾自大,倒確实有那么几分真本事在。
虽无德却有才,正合《求贤令》招揽天下贤才的初衷了。
如今大魏才德兼备的老臣相继凋零,欲寻一才德兼备之人佐魏,简直难比登天。
而眼下,大爭之世没有丝毫要结束的跡象。
蜀国北伐,大魏局势急转直下,每况愈下。
这这种情势下,有才无德之人,却是要比有德无才之人更为大魏所需要了。
曹休对於桓范之言先是疑惑,思虑片刻后终於恍然:
“军师意思是,孙权打算佯败,诱我大魏深入?!”
桓范倨傲頷首。
待桓范与曹休、贾逵设计已毕,曹爽上前对著曹休抱了一拳:“大司马,请让末將戍守房陵!”
曹休顿时皱眉否决:“胡闹,陛下让你跟在我身边歷练,不是让你去犯险的。”
…
汉水。
楼船。
终於平復了心情的孙权,召来陆逊、徐盛、留赞诸將,將上庸已为蜀所克之事与眾將道来。
孙权长嘆:“若是当时能有人遣使与上庸魏將交通,则蜀必不能张狂得势。”
留赞闻此头脑一懵,当即单膝跪地,向孙权请罪:“至尊…是末將无能!末將……”
孙权摆了摆手,嘆了一气。
虽嘆,却又无可奈何。
潘璋是没有这个脑子,留赞是不得他这个至尊授权,不敢擅自做主与魏人接触交通。
不多时,有斥候忽至。
“至尊,魏江夏太守胡质出於江水,断我粮道!”
“魏国步骑数千,已至青泥以东绿林山內!”
孙权頷首:“撤吧。”
吴军佯退。
…
汉中。
阳平关。
相府令史李福闻得身后马蹄踏踏而来,便知是往成都送消息之人,遂命人將车驾驱至道旁,给驰马的驛卒让开道路。
“待驛骑到了拦他片刻,问一下上庸战事如何。”
往江州、白帝送消息的驛卒不须出阳平关,走金牛道,而是直接在南郑便转弯向南,走米仓道进入巴西的汉昌、宕渠。
而他昨日刚从南郑出来,南郑要往成都送传的消息,已经全部被他揽收起来了。
昨夜与汉中太守向朗畅谈一宿,李福著实睏倦,在车上眯起了眼,当马蹄声越来越近,彻底平息,他听到了马儿的鼻息声时,才睁眼扭头朝那驛骑看去:
“请问………”
“!!!”话刚出喉,李福瞪时大惊,心跳都停了一拍,赶忙从车驾上踉蹌著跳了下来,朝著马背上的天子仓皇地行了一礼。
然而由於太过慌乱,导致被口水呛了喉咙,其间咳嗽不断,行礼间根本说不出一句囫圇话来,逗得刘禪在马背上不住直笑,最后翻身下马给李福拍了拍背,顺了顺气:“对不住了李卿,朕不该惊你。”
李福见陛下话里含笑,顿时惊喜道:“陛……陛下?难道…难道上庸当真已经夺下?!”
刘禪顿时佯作不满:
“李卿此言何意?难道先前朕与卿说至多五日能夺下上庸时,卿以为朕誆骗於你不成?”
李福赶忙摇头,又惶然俯首:
“臣万死不敢!陛下一言輒有九鼎之重,臣安敢妄度陛下圣心,疑陛下片言?”
言罢,又偷偷抬眼看向天子:
“所以…陛下当真已拔上庸?”
“李福安敢无礼!”御史中丞孟光刚刚勒马赶至便见到了这一幕,当即对著李福喝骂了起来。
见孟光至此,刘禪与李福几乎本能一般全部正经了神色,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鬆快。
“自然已拔。”刘禪正色道。
孟光有时候是真好用,可就是架不住他老在一旁叨叨叨,但凡刘禪表现得失了天子威仪,臣子未能尽人臣之礼,其人便要上来行使他御史中丞的权责了。
刘禪倒是不怕他,但有时候装出怕他烦他的样子,对他这天子而言也是有些好处的。
待刘禪將赵老將军定计,以先帝故智巧夺上庸诸般事宜与李福细细道来后,李福及其身边一眾僚属尽皆大喜嘆服。
“这是兵贵神速啊,吴使倘若早到一二日,则上庸难以遽克,而且…臣万没想到,潘璋、留赞,乃至朱绩等吴人撤走之时竟未与魏人交通,这是天命在汉啊!”
刘禪继续与其言说上庸诸事。
又是片刻,李福再次由衷一嘆:
“想不到郑他、姚静这两个叛徒竟会心甘情愿认罪服诛。
“陛下天威浩荡,神武聪明,著实令臣心折。”
刘禪不置可否,郑重言道:
“郑、姚二將的妻子儿女不日便要回返成都。
“烦请李卿让蒋长史好生照看,对二將子息量才適用,莫要让他们一家被人欺辱。”
“陛下仁义!”李福领命。
然而马上一愣:“陛下…陛下既至阳平关,难道不跟臣一起回成都一趟吗?”
刘禪摇头笑了笑:“朕至此就是为了寻卿的。”
说著,刘禪把自己写给皇后的那封家书要了回来。
从郤正那里要来笔墨,便伏在马背上写了起来,给这封家书又添了许多趣事见闻,並向皇后吹嘘了一番自己如何英明如何神武云云。
將家书递给李福,笑道:
“先前李卿劝朕去江州、白帝看一看李正方、陈叔至。
“朕一言輒有九鼎之重,既已答应,又岂能不去?”
李福闻此,却也不再多言,只是郑重地接过天子家书,而后恭恭敬敬地向天子深行一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