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七十七章入学
“庄大公子,学宫规定,一名学子只能配给夏冬两季学宫常服,早在上个月已经做好送呈贵府。您还要十二个月每月一套,这实在不合规矩啊。”证圣学宫的入门学子统一需着绣云雷纹的青袍,又有明文规训“发不三簪、袖不过膝、衣不拖地”以简素轻快为美。但凤子龙孙、耀祖明姝们含着金汤匙长大,突然被扔进学宫里过“苦日子”,每年自然都会冒出几个要求特殊待遇的刺儿头。这位庄公子听到柳娘子这般推辞,旋即冷哼一声:“不合规矩?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走过来,拿手里的折扇挑起柳娘子包袱里露出的一截布尺。“三品以上的官位才配学宫绣工上门裁衣,你在这客栈做什么?难道是收了这乡巴佬的钱,接私活?”
本就是从穷山恶水来的祈寒酥没生什么气,还开口劝道:“这位兄弟气性别这么大,看你家境殷实,也不缺这几件衣裳,大人有大量,往后都是同学了,何必故意为难,小事化了如何?”
“谁跟你是同学!你不要仗着自己颇有两分……“他看清楚祈寒酥的面容,声调一滞,“颇有七分……十分姿色,就妄图攀附,我家可是三代伯爵,根本看不上你这种地方小官家的女子!”
祈寒酥:“您在说什么猪话?”
“哼,难道不是?年年都有人想通过学宫攀附权贵直上青云,你约着柳娘子在此,不是想提前打听清楚这些?你这样的我都看腻了”柳娘子忙道:“庄公子!万万不可乱说!”“我乱说什么了!把包袱给我,让我查验出来,你这绣衣局的管事也别当了!”
祈寒酥见这位庄公子活似一只红脖子的公鸡,正寻思要不要动动小手拉个偏架,忽见柳娘子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管事任免由学宫决定,庄公子如有不满,请向徐夫子提请吧。”刹那间,庄公子的身体僵了僵,道:“徐夫子?哪个徐夫子?”“自然是徐登古徐老夫子。"柳娘子不卑不亢道,“他老人家隐居多年,此次出山,乃是看在那位太皇爷的面子上,学工上下无不战战兢兢,循规蹈矩,如果庄公子想在长者面前露这个脸,那小人也无话可说。”只见那庄公子听了这个名号之后,脸色又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狠狠瞪了柳娘子一眼,又对祈寒酥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柳娘子松了口气,忽而听见身侧的祈寒酥正眼睛闪亮、小幅度地鼓着掌,不禁失笑。
“祈小姐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就……就觉得读书还是很有用的,张张嘴就能避免一场争端,我寻思着是不是还要打一架呢。”
“多谢祈小姐小姐忍住了,您可以把条凳放回去了。”祈寒酥依言把刚刚拖出来的条凳放下,又不禁好奇地问道:“我初到禹阳,还不知这位徐老夫子是……
柳娘子左右看了看,又把她拉进房中,细声道:“徐老夫子是帝师,因十年前当廷杖杀蛊惑陛下的妖人,被陛下罢免放逐,一直为朝廷治学栽培人才,比如炎庭法士就大多出自他门下,是以就算是庄公子这样的、这样的……她想了个形容,继续道,“这样娇贵的公子,也不敢惹到徐夫子的头上。”“原来如此。“祈寒酥道,“可是我读书不多,会不会”“祈小姐放心吧,徐夫子确实严厉至极,但他主要在外院执教,只要安安分分修学,不会随便受罚的。”
祈寒酥送走柳娘子后,看着窗外繁华的禹阳城,这里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不然。
皇帝不在朝,长得像是盐江城王饮絮的宫中贵人,被温槐序越权召回朝中的旧臣…
她摇了摇脑袋,关上了窗户。
腊月廿三,阴。
无疆侯和兵部的旧部喝了个通宵,直到天亮才回府,一跨进门,刚要叫人拿水,扑面就涌来了一股汤药味儿。
那味道不冲,像是混着草木灰的甘草之类土药,单单是闻上一闻,就让人提神醒脑。
无疆侯往门边一看,只见宋长史为首的几个府中人围坐在汤炉边,乐呵呵地凑一起喝药、烤枣子,见了他来,这才围上来。“侯爷总算回来了,小姐熬的这方药真是神了,我叫几个焦渴病的老弟兄喝了,身上那点儿病根都没那么难受了。”足足在外面待了好几日才回家的无疆侯心里生出几分复杂,跟着宋长史去了药房,只见祈寒酥正汤药炉前面看火,虽然困得打哈欠,却也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火候。
一边儿盯着,一边手上还用炭笔在纸上记录着配方。不同地方的药材,药性不一样,祈寒酥记得,以前在盐江城买得到的药材,都是要穿越大沙漠,难保不流失药性,所以老配方并不是最合适的,尤其是对无疆侯这种陈年病患,最好还是调一调配方。窗户外面,看着此情此景的宋长史一脸欣慰道:“昨儿个叫人带小姐出去置办首饰妆面,她却都买了药材,说是大家对她好,她也要为府上做点事,我孙子要是也这么懂事儿,我能再活十年。”
无疆侯”
宋长史:“只是,学宫内院的纨绔太多,小姐这样性子和软,去了之后未免吃亏,侯爷有想过给她提前纳门好亲事吗?”无疆侯:“什么亲事?”
宋长史:“侯爷未免也太不上心了,小姐正当桃李年华,如此美貌,在京中也没个强悍的闺中好友,这般独身去学宫,还不得被那群纨绔吃了!”无疆侯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大枕头精的身影,一时间头痛欲裂。“这事儿不用你操心,长赢王自有安排。”宋长史愣了愣,旋即想开了:“哦我倒是老糊涂了,你们一路同行,看来长嬴王他老人家已经有意为这孩子指一门好亲事了。”无疆侯懒得解释,拿出烟杆子正准备溜一口,就被宋长史一把抽走。“小姐说了,侯爷从今天起得戒烟。”
“每天脑袋别在裤腰上,抽一口怎么了?”“侯爷说的我都懂,但是小姐不爱闻。”
言罢带着他的烟杆悠悠离去。
咋?我就离开几天,这偌大的府里就没我立锥之地了?无疆侯一阵默然,忽然一道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侯……义父,您回来了?”
无疆侯回过头,只见祈寒酥听得动静,端着药出来,笑着说道:“回京路上仓促,一直都没能好好治一治您这个病。虽然治好的希望不大,但是缓一缓还是可以的。我调了一些蜂蜜进去,喝起来应该没那么刮喉咙。”真诚乖巧得让一直以来有意无意保持疏离的无疆侯有些不自在,接过来一口闷掉后,轻咳一声,问道:“听说你明日就要入学了?”“是的。"祈寒酥道,“宋伯伯很照顾我,学宫的衣裳早早就定做好了。”无疆侯道:“之前我虽然说过遇事不决可动手,但你在学宫是生面孔,难保不遭人为难。”
祈寒酥:“我会尽量不惹事。”
“我在的时候可以惹事,只是今年边关有几个蛮夷残部纠集起来要反扑中原,朝中丞相那一党又吝惜军饷,我可能年后就要启程离开,到时…“义父放心吧,我没那么娇弱。再说了,我还有长嬴陵卫这么一层身份在…无疆侯却是摇摇头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和长赢王或许有故,但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相处。他身上的隐秘不是你这样的孩子能接触的,可以的话,还是远离他为好,这一点你自己斟酌。”
祈寒酥慢慢点了点头。
她不否认自己仿佛隐约蔓生了一些情愫,可试图逃跑失败后被抓回去时,那种畏怯好似更胜一筹。
入学之日。
禹阳城靠近皇宫的西北角、连着一座山的书院,就是大夏的证圣学宫。从城中过去,一条长街将内外两院一分为二,东侧属于大夏各州府的举子,他们早已在月前开学,只等春闱一开,就会成为大夏的官吏。至于外院,则收取两种学子,一是有夫子、学长或者朝中符合一定品阶大臣推荐的,二是提前签了契约,学成之后将投入到灭玄司那种凶险衙门做小吏的当然,前者如果不想出仕,可以继续留在学宫治学,或者回家啃祖上基业,高低算有个学宫名头,后者则是没得选,走运的话能把脑袋别腰上平步青云,不走运的就没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在学宫学一学……
“你知道吗?最近禹阳城有间客栈失火了,一个外地来的学子死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奇怪的是,人们没有找到死去学子的实体,而早上入学的时候,有人看到那个学子正常入学了。”
“啊?”
挂着“黄字八舍”门牌的一间屋子里,后排靠窗的位置,祈寒酥刚把桌面擦好,将新到手的《巫术风俗考》《金石通鉴》《巫嗣古文》摆正,就听见毫不留地"啪"地一声。
只见学监毫不留情地把戒尺抽在说小话的学子脑袋上,面无表情道:“入学第一考马上开始,任何人提及和考试无关之事,或者打架斗殴,都会被逐出学宫!”
所有学子顿时坐直了,只见学监一个个散发着卷子,等发完之后,别的学子都在眯着眼费劲地看着卷子上的小字时,祈寒酥忽然注意到学监把门给锁了,而且是从里面锁上的。
而且不止如此,他把窗户也挨个锁上了,听动静,那窗户好像是铁制的。祈寒酥满腹疑惑,复又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试卷,上面用小指甲盖大小的字密密麻麻写满了证圣学宫创立自一千多年前的“翰翁"等等。她看了个开头,就翻到了卷子后面,却发现没有设问任何题目。“那个……学监,这卷子上没题啊?"有人也发现了,开口问道。学监锁完门窗,忽然把钥匙从窗户的缝隙里丢了出去。“已经开考了,题目就在卷子上,时限两个时辰,如果你挨得住,在这儿做上七天七夜也可以。当然,你们也可以弃考,把身上的翰翁弟子服脱了,三个时辰后,你学宫就此无缘。”
学子们登时一愣,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却见学监说完,眼皮一闭,竞就此躺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学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副茫然的模样。学监说已经开考了…难道考的不是什么文章策论?祈寒酥之前问过文襄姑姑,但后者只说外院的入学考很好玩,并没有透露其他。
祈寒酥一脸沉思地看着试卷,由于她坐在窗户边,借着外面的光,发现这试卷并不平整,而是带着一些浅浅的折痕。她微微露出恍然之色,将试卷默默按上面的痕迹复原,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之中,有几个字故意写粗重了一些,当折痕对齐,这些小字也便规律地组合在了一起。
“考生之中,有……
“有巫嗣混进了考场,找出来我们才能出去!”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刺耳地穿透过来,祈寒酥抬眼望向这个同时发现的人,不巧就是那日在客栈偶遇的“庄公子”。此时他高高举起折好的试卷,大声道:“大家听我的!把试卷按照痕迹折起来成方形,就是考题!”
众人一听连忙照做,惊讶地发现所有人的试卷上都是同一句话,要求他们找出考场中的巫嗣。
有学子不信,拿着试卷走到学监面前。
“这简直荒谬,学宫和灭玄司眼皮子下面,禹阳城哪里有巫嗣敢进来,这考题耍我们呢,学监大人还是莫逗学生等人了,快把真正的考题…”他言语未落,忽见学监随着他的轻推,“咚"地一下,滑倒在地上,脸色青白,毫无反应。
他呆住了,颤抖着试探学监的鼻息。
“学监、学监死了!!”
“阿!!!”
一声尖叫远远地从临街的学塾那边传来。
博山炉前,袅袅的烟雾中,徐登古徐夫子放下毛笔,扫了一眼下首批阅卷宗的从令霄。
“看来是有新进的学舍抽中你出的考题了。”面容英气、只可惜天生眇一目不得入仕的丛令霄笑着说道:“夫子和各位大人都同意了的,怎好说是学生一人的主意。”“外院治理朝纲,内院应对巫孽,一贯是学宫的主张。自从长嬴王沉眠,老夫归山,这几年学宫乌烟瘴气,竟成了许多纨绔镀金之地。”从令霄笑道:“可是从今日起,便要气象一新了。”徐夫子到:“不过,你好像没告诉他们,每个学舍的头名,可以被选拔到长嬴王座下亲自教授。”
“能过关者,自有好处,庸碌之辈,何必让他们抱有这等缥缈幻想呢。”“奸猾的小子,难怪入不了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