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1 / 1)

第62章午夜

直到佝偻老汉的身影彻底消失,陶栀子才掏出手机。打开和齐柔的对话框,没有任何问候,没有任何开场白,就这样直接将十几张从各个角度拍下的照片一股脑发给了齐柔。陶栀子:「阿柔,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很像陈友维?」她如同救命稻草般握住手机,心跳不由自主在惊险和紧张的情绪下加快,以至于手指都有些颤抖。

她单手撑着桥上的石栏杆,极目远望,看着滚滚流水在河灯下辗转,拼命想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平复下情绪。

直到手机再次震动。

齐柔:「!!!!」

于是对话框显示齐柔正在输入,断断续续,说明有可能是仓促之下打错字,齐柔的震惊程度绝对不会亚于自己。

齐柔已经是当年被解救出来的几个孩子中最乐观的一个了,也只有齐柔还和她保持着密切联系,其他两个孩子别说看到疑似陈友维的照片了,就连听到这个名字都会精神瞬间崩溃。

齐柔对于陶栀子的意义在此刻格外重大,她是当年唯一可以正视这段过去的人。

齐柔打了半天的字,发过来的只有一句话:「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紧接着齐柔马不停蹄地打来电话,陶栀子正准备接听,却听见桥的另一头,又想起了那生锈的三轮车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粗重的呼吸声,喉头带着一口老痰。

在刚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和三轮车的时候,陶栀子立刻转头,匆促直接从反方向下了桥。

她选择了和那个老汉相反方向,这让两人迎来第二次对视。她佯装淡定,握着手机用余光将那人细细打量,身体紧张到了极致,浑身肌肉都是紧绷的,像是准备随时拔腿就跑。四肢都处于极度的僵直状态。

老汉目视前方,保持着慈祥的微笑,这反而是让陶栀子最感到疑惑的地方。印象里陈友维是个笑面虎,总是笑里藏刀。难道是因为衰老的原因吗,会让人显得竞然有些慈眉善目。两人在桥上交错的时候,原本目视前方的老汉却突然看向了她。在这无比关键的一刻,陶栀子几乎呼吸骤停,老汉叫住了她:“姑……”

心里更深的恐惧被重新挖出,她顿住脚步,想趁机转身,去光明正大地进一步辨认。

回过头,看向那个三轮车上的人,后仓装着散发这恶臭的泔水桶,表面污垢不堪。

“有火吗?”

老汉停下三轮车,步履蹒跚地走了下来,行动迟缓而老态毕露,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廉价香烟,抽出了一根,冲着陶栀子走来。陶栀子定在原地,双眼死死盯住这张脸,努力让自己一切如常。“请问,方便借个火吗?”

老汉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在五步开外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皱纹遍布,在说话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牵扯着眼角的伤疤都发皱起来。声音沙哑,像是声带受损过,全然不是昔日陈友维的声音,可是这带有安州口音的普通话,即便再怎么隐藏,也逃不过她这个在安州长大的人的耳朵。笑容也不是陈友维的笑容,而是一个和蔼大爷的模样。陶栀子看着眼前这个人,面容未变,却一瞬间瞳孔骤缩。那笑容下更高的左脸,陈友维的面部就是不对称的,左脸更高,尤其是冷笑的时候,右脸几乎是僵硬的,像是身体里有一半住着恶魔。还有那夹着香烟的手,早已无法辨认昔日的刀疤,因为光线不佳,也因为上面的莫名的伤痕。

他终于……这个人终于……和自己一样,满身伤痕了吗……看到如今这副模样的陈友维,陶栀子本应该开心的,如果他真的沦落到这副田地,她是该开香槟庆祝的。

可是那些伤害是真实的,小鱼的死也是真的,只要陈友维还在监狱外,哪怕过着最丑陋不堪的生活,她都不会有半点开心。因为……他应当要更惨,惨上加惨,要不然直接毙命,要不然终身监禁…他怎么配,获得自由?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孩童与成年的差距,还是有点大的。可…

陶栀子在心里冷笑一声,未置一词后,转身走掉。身后之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后,优哉游哉骑上自己的三轮车,那金属的摩擦声又重新响起,好像是某种莫名的命运一样。陈友维怎么可能落到这幅田地,他的别墅和财产呢?一一这会是某种伪装吗?

此时齐柔的来电因为无人接听而恰好挂断,陶栀子回拨了回去。“刚刚你怎么突然没声儿了,吓我一跳,我险些要报警了都。"齐柔接起电话的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陶栀子确认了之后,反而没有先前的紧张了。一切的害怕都是因为未知,她只是在害怕那个在自己记忆里,被幼年陶栀子无限放大的陈友维而已。

真正与对方正面交锋的时候,虽然心里有诸多疑问,但是她最终…是不怕了。

“刚才那个人折返了,我们打了个照面,虽然和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暗示我更加确定他就是陈友维。”

于是陶栀子将陈友维现在从事的职业,相貌以及口音都详细描述了一遍。但是不出陶栀子所料,齐柔的下意识想法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和她一样的疑问。

“没理由啊,陈友维在安州的酒店都还在正常运营,据说他前妻接管了,但是还有房地产和餐厅什么的,他再落魄也不可能去林城收泔水啊,这太奇怪了,难道是在自我赎罪吗?”

齐柔是安州人,平时学校放假也经常回去,对安州的变化了如指掌,安州虽然算个七八线城市,但是足够成为滋长陈友维财富的温床。陶栀子也忧心忡忡,总觉得陈友维即便在监狱蹲了十年,也被处罚大量罚金,但是绝对不至于大老远去林城干这又脏又累的活。“我也觉得奇怪…阿柔啊,你说一个以虐待儿童为乐的变态会因为蹲了十年大牢而改过自新吗?”

陶栀子一时间也揣测不出来的陈友维这么做的心理,向齐柔提出了自己疑问。

“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害怕了……不会是想掩人耳目,换个地方作案吧?可以他何必这样,在安州继续当他的地头蛇不好吗……”齐柔的声音有点颤抖,看得出来她对陈友维也有强烈的生理上的恐惧。陶栀子内心也有恐惧,但是她的恐惧比常人小得多,因为其他人恐惧有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害怕就此被打断。而她随时做好死去的准备,哪怕鱼死网破也无所畏惧。她盼着能不能在死之前能不能也让陈友维恐惧余生……“算了,变态的心理要是你我能揣测的话,反倒证明他没那么变态了。"陶栀子叹了口气,说道,“放心心吧,你上大学的地方里林城远着呢,时候不早了,先去忙吧。”

齐柔临了,迟疑地说:“我是无所谓……可是…他就在你身边。”“万一我认错了呢,你要是近期有空回安州的话,可以去查查公共记录,安州那边稍加打听应该就能确认了。”

陶栀子最后冷静地嘱托道。

“正巧我下周要回去给外婆过生日,我稍微问问看,到时候联系你。”陶栀子“嗯"了一声,又安抚了两句,挂断了电话。收好手机,她下了桥之后过了三个马路,下了地铁,原路返回。七号公馆附近没有很近的地铁口,大概是因为市政规划的时候也考虑到那里是私人领域,没有那么大客流量,就避开了公馆附近,将地铁站建在了其他地方。

步行到一半的时候,已是半夜,临街的饭馆几乎都关门了,除了便利店和一些苍蝇馆子。

陶栀子有些体力不支,于是就近找了家半夜营业的小馄饨店坐了下来,点了一碗荠菜馄饨。

百无聊赖点开手机的时候,手机上方恰好来了个弹窗,她一眼认出是江述月的头像,他的微信id非常简单,就是一个月亮的emoji,没有半点新意可言。精疲力尽之下,她还是激动万分地点开消息。江述月:「回来了吗?」

陶栀子:「还没呢,在等馄饨。」

江述月:「没吃晚饭?」

陶栀子:「吃了,只是有点累,找地方歇脚。」江述月:「给我发个定位。」

陶栀子乖乖发完之后,有点呆滞地问了一下。陶栀子:「怎么,你也想吃?」

江述月:……」

十分钟不到的功夫,散发着热气的馄饨已经被端到陶栀子的面前,刚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热汤,趁热吹了吹。

随后店外响起了锁车的声音,江述月已经拿着车钥匙走进了馄饨店。生怕他找不到自己似的,陶栀子赶紧放下勺子,在座位上挥了挥手。“这里!”

店内顾客寥寥,大多一身制服一脸班味,像是加班刚结束,木讷地吃着馄饨,倒是陶栀子的精神面貌和死气沉沉氛围一点都不符合。江述月走了过来,在自己面前坐下,他气质清介,走到哪里都会是最好的装点,哪怕是略显简陋的小店。

“你想吃点什么?”

陶栀子显得比店员还要热情,将菜单轻轻推到了他的面前。“我不饿。"江述月抬手将菜单拿到了一旁。“那你过来做什么?"她本能地没有往利己的方向想,她总是不敢想对方为自己而来,害怕期待落空。

“这附近没有公交,我来接你。”

江述月语气淡淡,好像没有任何其他复杂的意味。“这样啊……”

陶栀子埋头喝了一口的汤,想试图控制自己内心的狂喜。可是一抬起头,嘴角的笑还是压不住,她索性不忍了,将这份喜悦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对不起,我实在有点开心,绷不住地开心。”身体虽然还规规矩矩地坐着,灵魂却已经在格外得意地跳舞了。江述月看着她快活的模样,总带着些直率的傻气,抬手抽了张纸巾给她。“慢慢吃。”

“能不能顺便帮我拿下香菜,就在你手边。"陶栀子本打算起身自己去拿的,但是看到江述月只需要背过身就能拿到,就想偷懒了。一盒子香菜被他拿了过来,放在了陶栀子面前。她自顾自往碗里加了很多香菜,还有额外的醋,最后再加上一大勺辣椒,搅合之后尝了一口汤,品味着说:“挺鲜美,就是不够辣。”原本是自言自语,谁知对面沉默的江述月竞然开口了。“公馆新请了湘菜师傅,应该够辣。”

这句话陶栀子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话锋一转,问道:“你能吃辣吗?”

江述月微怔,简短地说道:“不能。”

“也对,你是林城人,应该饮食还是比较清淡的。"她喃喃分析道。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对,江述月好像多数时间不是在林城度过的。“你在美国的时候平时吃什么?自己做饭吗?“她好奇地问道。好像是对未知国度的好奇,好像是对江述月过去的好奇。“多数情况下都是三明治,因为上课的间隙比较小。“江述月如实回答着。“三明治里面都放什么配菜?"她似乎问得有些多了。江述月很多情况下说话简短,尤其是说没有什么营养的话题时,但是陶栀子是个表达欲旺盛的人,总是不经意引导他说更多的话。“火腿片、生菜、西红柿、奶酪、鸡蛋、鱼肉、各种酱……不断排列组合。”陶栀子很难去想象这些食物的味道,“虽然听起来不是很好吃,但是有机会我会想尝试一下的。”

江述月抬眼看她,“的确不怎么好吃,有空的时候基本都自己做饭。”“你的厨艺应该不错。"陶栀子随口赞叹道。“为什么?"江述月问道。

她面对这样的反问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这话题似乎脱离了他们平时对话的范畴。

“因为你使用餐具比较熟练,经常自己做饭的人厨艺不会太差。”“你呢?"江述月又问了一句。

这一次让陶栀子的心跳有些乱了,因为对事物漠不关心的人如果表现出好奇心,那一瞬间会觉得他比平时更加吸引人。她盯着这张好看的脸,又开始觉得有些不真实了。“我……还好,做的不是精致料理,是大锅饭,这是我所在那个福利院十二岁以上的孩子的必修课。”

江述月目光温润,不经意道:“大锅饭需要更好的技术,你很厉害。”“是………是吗……

她有些受宠若惊,在这道目光下几乎找寻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脸颊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只得赶紧埋头吃着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