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梦境
今晚她胃口不错,一碗馄饨几乎是吃完的,可能是心情的缘故。回去的路直线距离只有一公里,陶栀子摸了摸难得有些发圆的肚子,体力慢慢恢复了,总觉得自己是有很大的可能自己走回去了。江述月帮她打开副驾的车门,陶栀子在车子启动后的瞬间,浅浅地谈了口气。“这么短的距离……
她的语气颇有惋惜。
江述月转头,递过来疑惑的眼神,“怎么了吗?”“没怎……"陶栀子伸了个懒腰,一副准备睡觉又心里牵挂什么的模样。等车子已经开向第一个路口的时候,在红绿灯前停住,她才声音很低地说道:
“距离太短,眨眼就到了。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行驶的车厢内睡觉的感觉,车开得很平稳,有点窗外的白噪音…”陶栀子在叙述间,兀自任由自己失了神,看向到了半夜仍旧拥挤的车流。林城的夜晚,如果从高空俯视,在整个地图上都是发亮的,哪怕抵达了寂夜,都仍旧运转个不停,像一个沉睡的巨人,那川流不息的车流,正是巨人一呼一吸之间在身体内循环的血液。
她脑海里将化作巨人的林城想象个不停,尽管提醒着自己,不要睡着,几分钟就到了,但是车子一启动,困意却如同沙尘暴一样将她不由分说地卷走,被梦境裹挟着去造访更深的意识世界。
原想着到了之后江述月会把她唤醒,于是她并没有设置闹钟,但是这场睡眠似乎格外漫长。
陶栀子并没有遭遇梦魇,而是做了个格外复杂的梦。梦里她在街头等车的时候,不经意回头,看到了坐在咖啡厅内安静看书的一个长发女生,与她年龄相仿,喝到一半的咖啡早已冷却,奶沫残留在杯口一一也许是卡布奇诺吧。
咖啡旁边放着一块还没有开动的苹果蛋糕,脆底的,里面有丰富的核桃仁,上面撒上白霜一样的糖分。
女生正捧着一本小说看得入迷,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分外恬静,好像就和苹果蛋糕一样的味道。
梦里的自己,大脑总会补全这个陌生人的信息。没有任何根据,她从那眼角的泪痣,还有眉眼的柔和程度,本能地认为那是小鱼。
不知不觉间,陶栀子忘记了自己正在等车的事实,一步步走向咖啡馆的透明玻璃墙。
一步步靠近这个陌生又莫名熟悉的身影。
在陶栀子彻底与女生只有一道玻璃墙的距离时停住了,女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从书页上抬起头。
正当陶栀子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有些失措的时候,咖啡馆内的女生朝她热情挥手,脸上笑容更深,脸颊处凹陷出两个和自己相似的梨涡。陶栀子疑惑之余,惊喜更深,她此刻毫不怀疑这件事的合理性,就好像咖啡馆内的女生是成年后的小鱼,一样让人深信不疑。她抬起头,看着小鱼的面容格外失神,下一秒,她在街头狂奔起来,绕过一整个街角的咖啡厅,试图寻找到咖啡厅的正门。她想进去,和小鱼真正说话,问她当年如何死里逃生,如何让自己如此美好地长大的。
然而,她始终找不到咖啡厅的入口,那个咖啡厅通体都笼罩着玻璃墙。小鱼疑惑而温柔地注视着陶栀子,目光追随着她的步伐。陶栀子找寻入口无果,连忙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与小鱼隔着玻璃墙,对视着。
小鱼的眼神好似未经风霜的纯真,如同雪花掉落在身上都能被弄脏的那般澄洁。
她温和地看着陶栀子,双眼早已不是整日红肿的双眼,袖口处露出的半截手臂没有任何伤口。
陶栀子本应为她感到高兴,可双眼却异常发红,她不想让一生一次的相见如此苦大仇深,哪怕是幻想也好,她心心里有太多想跟小鱼说的话。开口时,千言万语只能凝练成一句话,一句和她的本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话。
“他们都说……你不存在,我像所有人拼命解释,他们相信了,但是我知道,他们还是不信。”
“我一筹莫展,我执着地想要证明你的存在,但是我找不到证据,当时出动了那么多警力都没有找到你,如今希望好像更渺茫了说话间,陶栀子的理性开始回溯,她睁大双眼仔细瞧着眼前的小鱼,她依旧是之前的神情,眼中带着长者一样的稳重和温柔,如同一朵随时可以让莽撞之人平静下来的棉花糖。
当陶栀子看到这双慈悲的眼时,她沉寂了。小鱼平静地笑了,她开口对陶栀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栀子,你也意识到了我是假的对不对?”她所谓的“假”仿佛是一个双关词,不知道是说她出现梦境的假,还是她本人的假。
眼前的小鱼表情逐渐变得僵硬,像一个被伪造的假人。一时间,陶栀子也担心自己记忆是否出现了错误。为什么梦里的小鱼和自己笑容有些相似,难道……她真的记错了吗?那在陈友维囚禁之下的幽暗时光里……
如同精神科医生说的那样,小鱼真是自己绝望之下幻想出的产物。十二年的自己还对此深信不疑,如今十几年过去,她还是如同当年那个孩童一样无力。
无力抵抗,无力拯救。
陶栀子看向小鱼的眼神愈发困惑了,面前的小鱼,越看越像自己……最终,那道玻璃墙一点点变得如同一面真正的镜子,镜子中小鱼,彻底变成了自己。
她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着,出神地观察着,镜中的自己也用同样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
正对视着,镜子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将镜中的身影生生拧得错位。一声轰隆巨响,镜子彻底碎掉,整个街道和天空彻底沦为碎片,如同核泄漏后空气中雪片,让原本纷繁的世界彻底沦为焦土。整个天地陷入了一片黑暗,唯有鼻息间熟悉铁锈味,还有耳边的哭腔,让她重回暗室。
耳边传来女孩稚嫩的哭泣声,她一遍遍绝望又求助地唤着陶栀子的名字:“栀子……栀子……
似乎因为没有听到回音,那声音变得急促:“栀子,栀子。”还是没有回音,那声音由急促又变为绝望:“板…”陶栀子循着声音定睛一看,瞳孔地震,悚然一惊。面前出现了一个金属笼子,女孩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里面,抱着自己的双膝,在幽暗发红的灯光中抽泣,肩膀阵阵颤抖。女孩从双膝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陶栀子,抽泣着说:“栀子,只有你知道……我是谁了…”
“栀子……栀子……
女孩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她爬到笼子边缘,整张脸都嵌在了铁条中间,两只有着新鲜伤口的小手,死死攥住铁条,求助地望着她。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叫着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到后面如同咒语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整个世界会说话和不会说话的生物,都在发着"栀子"的读音。她头昏脑涨,不停喘着粗气,仿佛能听到肺部那艰难的声音,想漏气的皮球一样,再用力击打都回弹不起来的绝望。“栀子。”
一声沉静的男声,如同世界的开关一样,一发出都能令所有痛楚消失。耳边的喧嚣消失了,她瞬间被拉回现实,额头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眼角微微发红。
一切都归于宁静。
“你梦魇了。"江述月深邃的双眼含着温情,闯入了她的视线。她眼中的惶恐逐渐消失,一抬眼,发现车顶天窗可以看到繁星点点。她连忙起身,却因为睡眠过深而有些乏力,重新跌回到座椅里。身上被盖上了一层柔软的米白色毯子,车窗被打开了一半,虫鸣和带着青草嫩香的晚风吹入车内,是极致的慕夏的味道。“我们不在公馆。”
陶栀子缓了好一阵,等思绪逐渐回归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得出这个结论。之前还因为过早回公馆感到有些失望,但是江述月却一声不响地做出一些惊喜举动。
“在山顶。"江述月坐在驾驶室,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解开。“怪不得……“陶栀子反而不急于起身,而是就着被放平的座椅,身上盖着毯子,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晴朗夜空。“市区的光污染太严重,都不怎么能看到星空的。”她睁着清透的双眼,瞳眸透过天窗仿佛能装下天际里所有的发光体。就好像此刻本就应该是静美的。
江述月在一旁,看向她,低声问道:“你刚刚梦见什么了?”旁人总是看不出她欣赏美景时,还有眼中藏着的惊魂未定。但是江述月的洞察力太可怕,他还是察觉到了,尤其是看到陶栀子不住眨着有些发红的眼的时候。
“这里面牵涉了你没听过的人物,我以前没跟你提过。”说话间,她望着夜空的双眼,竞然盈着泪水。在泪水化作泪珠滚落之前,她抬手用袖口在眼角轻轻蘸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抱怨道:
“你看看你,老是目睹我这些狼狈的时刻,不过更狼狈的时候你也见过了,我这个人原本就挺狼狈的……”
她小声地对自己说着怨怼,却被另一个声音冷静地打断,“不狼狈。”陶栀子顿了顿,睁着泛红的双眼看向他,低声说:“我们不要在车厢里好不好?”
“那要去哪里?”
还没等江述月问完,陶栀子已经先一步掀开自己身上的毯子,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绕行到驾驶室,主动从外面帮江述月开车门,明明眼圈还发红,笑容却止不住地明媚。
“述月,快下车。”
江述月在她的催促下,长腿一迈,从车厢内出来。当他站定地面的那一瞬间,只听车门被陶栀子轻轻一推,发出闷声,紧紧关上了。
车内的光亮在关上车门的瞬间暗了下去,连同两人的面容都看得不真切起来。
下一秒,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管不顾地紧紧环住他的腰,将他用力抱住。江述月颇为意外地摊开双臂,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双手如何安放。半响后,他的声音才低沉地响起:“这就是你要下车的原因?”“是啊,不下车我怎么钻进你怀里…
夜色下,陶栀子才慢慢收敛了笑容,难得地做回着这一生中,最罕见的,有些脆弱依赖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