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番外14
听到这里,陶栀子心里油然而生一阵惋惜,像是想到了自己,像是想到了别人,更多是想到了李程。
她压抑住自己心里的动容,尽量保持着原有平和语气说道:“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如果只是修车,你完全可以去镇上,生活会比这里轻松得多,毕竞……你是你们寨子里现在唯一一个可以和外界交流的。”有着光明的未来,也许。
李程沉默了许久,抿了抿发干双唇,唇色深到有些发褐,能多少看出几分苗人的模样。
他没有看向陶栀子,保持了沉默,不知道是无从解释还是拒绝解释,他摇了摇头,眼尾的光带着些固执。
很多记者向他了解过苗人的生活,请他帮忙引路进入苗寨拍摄,更多时候他会尽量回答对方,但是极少带人踏足苗寨。但是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却好像是冲他而来的。检查完车,李程的眼神更加冷淡了些,似乎开始意识到陶栀子的来意,只是想向他了解些什么。
“车没问题,检查不收钱,你们走吧。”
他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修理室走去,冷清地抛下这样一句话,随后砰的一声将腐朽的木门关上,将众人隔绝在外。
陶栀子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已经从齐柔那里了解下来,当时一并被绑架的三个小男孩中,一个精神失常在家待业,一个远走他乡去务工再也没回来过,李程是唯一的切入点。
她甚至他们身上遭受的苦难,尽量去绕开那些苦难,可惜人的心门一旦在童年时期关上后,往后余生都很难再被打开。她不想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让李程出庭作证,让陈友维罪加一等。而只是,看看李程的生活,最后让他自由选择。想到这里,陶栀子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有全然呼出,她的手机响了,山中网络不好,但是拨号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一看到王昭然名字的时候,她整颗心忽然提起,按了两次才得以触发接通键。
她刚喂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寒暄,王昭然的声音清晰传来,带了些虚脱感,像是连轴转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得以喘口气。“栀子,蘑菇山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我们勉强找到了一些不完整的残骸,来自四个人,都被高度分解了……
“但是从盆骨形状可残留DNA判断,他们都是大概六到十岁的男童。”陶栀子不禁惊呼一声:“男童?”
几乎是瞬间,齐柔之前提供的说法在这个事实面前似乎找到了依据。王昭然正欲说着什么,电话中传来了信号中断的电流声,令接下来的话溃不成句。
忽然,传来一阵嘟嘟的提示音,通话彻底中断。她在放下手机之后,忽然感受到后背上存在感,一种足够抽象的直觉,令她下意识回头,看向之前那扇紧闭的门。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个缝,她瞳孔猛然收缩。因为她窥见那门缝后,僵在原地、一脸惨白的李程。他的瞳孔微微颤动,像是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冲击撕裂了防线,恐惧有愤怒。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有指关节死死攥紧门框,泛白的指节仿佛要将木门整个捏碎。
陶栀子与他对视的那一瞬,也浑身一僵,意识到他听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开口,但李程已经猛地抬起手,动作僵硬而迅速地将门彻底关上,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砰"响,将自己封闭在那间狭小、阴暗的修理铺里。门内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像是在屋里急促地走动着,撞倒了什么,木凳倒地的声响沉重又混乱。
陶栀子用求助又困惑的眼神看向江述月,他也同时微微蹙眉,想必也猜测到了什么。
他转身轻轻扶住那单薄而无助的双肩,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别急,我们先离开。”
大
王昭然一直忙于现场取证,同时紧锣密鼓地和法医进行对接。取证过程没有过于繁琐,唯一的难度还是在于尸体本身,面临同样时间太久,高度分解的问题,大大加大了法医执行的难度。生命中没有任何一刻给陶栀子这样的直观感受一-一个命案的关键一定在于尸检。
尸体是案件里最诚实的存在,不管是物证还是认证都有可能存在人工的疏漏和错判,但是尸体上的痕迹永远不会说谎。灵魂存在于身体的时候,可以借助身体去说话,但是当灵魂离开后,尸检成为这躯体最后与世间对话的机会。
法医解剖室内,灯光冰冷,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四具遗骸被整齐地摆放在不锈钢解剖台上,每一具遗骸都散发着腐生植物的气味。
法医们戴着手套和口罩,眉头紧锁,聚精会神地用镊子和刷子小心地清理附着在遗骸上的泥土、植物根系,确保不破坏任何可能的证据。记录员用照片和文字记录骨骼排列情况,并在尸体的解剖报告中标注每根骨头的位置和状态。
遗骸送入X光室,利用低剂量X光对全身扫描,寻找骨折、锐器伤等线索。选取保存较好的股骨,用电钻切开,提取可能残留的DNA。王昭然将电脑上的法医报告一条条进行阅读和整理。一一尸体已经彻底白骨化,组织软化,骨骼外表附着有蘑菇菌丝,甚至部分骨骼已经被菌类侵蚀,形成空洞。
一一通过盆骨结构判断,四具尸体均为男童,年龄在六到十岁之间,死亡时间推测在十六年前。
一一颅骨上发现疑似钝器击打痕迹,初步判断死因可能为头部重击致死。一一部分肋骨和长骨有细小的刀痕,疑似曾被锐器处理过。听到这一切的陶栀子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悚然一惊。但是接下来才是王昭然要说的重点:“骨盆区域的异常磨损,骨骼发育异常,有长期的压迫性损伤……”
陶栀子心知这是在描述客观事实,且由于那几个幸存的受害人拒绝作证的原因,在X犯罪这方面,陈友维仍然是空白的。但是陶栀子心里早已有不好的预感,她极为谨慎地说了一句:“这是不是表明……”
“他们有可能遭受过w亵…
她的用词尽量温和,防止对死者造成亵渎,但是仍需基于证据。王昭然似乎有些惊讶陶栀子极为敏锐的判断力,点点头继续说:“我们在其中一具遗骸的耻骨联合处发现了骨小梁的异常增生,这意味着生前该区域曾受到过反复的损伤,可能是长期外力撞击所致……这种骨骼损伤模式确实符合虐待和X侵受害者的特征。”
王昭然强调道:“但是有这样的特征仍然无法百分百确认遭受过X侵,事隔多年,软组织早已腐烂,要想取证这件事,几乎不可能了,毕竟这些孩子要是还活着,比你我都年长一些,光凭骨骼损伤就下结论,很容易被驳回。”“如果有其他受害者愿意作证呢?会不会对定罪有帮助?"陶栀子心知希望渺茫,但还是开口多问了一句。
王昭然沉默了一下,疑惑地打量了陶栀子一眼,最终缓缓点头:“如果有人站出来,并且能提供足够的细节,会加重陈友维的量刑,而且罪名可能比我们现在掌握的还要严重。”
现在她们只能猜测法官有很大的可能会判陈友维无期,但是如果情节异常严重,还是有可能……
死刑。
当这两个字盘旋在陶栀子脑海中的时候,头顶上的整片空气都浑厚而沉重。让一场在十几年前的案子重申,将罪犯送上死刑的刑场,这件事在当今已经很难,死刑判决不会如此轻易。
甚至陈友维即便真的被判了死刑,但是他仍然多活了这不属于自己的十二年,而且死刑的执行绝没有那些被他亲手杀掉的孩子们那么痛不欲生。死了,倒也轻巧了,人道主义下的惩罚。
虽然轻易,但是这已经是最严重的判决了。大
修理铺前,夜色深沉。
李程的门紧闭了一整天,今天无车修理,也没有孩子上学,是个晴朗的周末。
室内的是收音机音质嘈杂断断续续,昆曲在这样的收音机中也显得沙哑而浑浊。
屋内放了一整天的收音机,李程没有踏出过家门一步,要不是室内偶尔有人影交错,陶栀子甚至会一位自己守候的是一座空屋。尽管陶栀子从未表露过自己的真实来意,但是李程有着极为敏感的心思,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受不了半点风吹草动。
她一点都不想逼他。
比起让陈友维获得更重的量刑,她更愿意李程能随心生活,平静过完余生。如果……他愿意参与到其中来,她也敞开大门欢迎。见天色不早了,陶栀子也准备起身回去了,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也不知道这样的音量是否能被李程听见,她还是说道:“我先回了啊,明天是周一,牛奶和鸡蛋我放你厨房门口了,还有一些肉松面包,是给孩子们的。正转身走了几步,身后屋内的收音机停止了,屋内响起一阵骚动。李程倒腾了好一阵才将屋门轻轻打开。
这时陶栀子才惊骇地发现,李程是单腿站立的,另一条腿肿胀得厉害,这里就医不方便,都是找附近的赤脚医生稍微处理一下,用几根笔直的木棍稍微固定了一下。
“原来你受伤了。”
这才是他闭门不出的原因。
陶栀子内心的挫败感顿时消散了大半,至少她从李程冷淡的眼神中还是读懂了一些痕迹。
“能帮我个忙吗?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李程对于向人求助这件事格外生疏,说出这句话仿佛用了他所有的勇气。陶栀子立刻点头答应:“能,当然能。”
李程半掩着门,一瘸一拐地回到屋内,将一个蓝布包裹的布包拿了出来。“这是端公给朗巴老人的草药,我的脚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能不能明天帮我送一趟,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
(注:端公(苗族的巫医兼祭司)】
陶栀子连忙答应下来,上前接过布包,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当然没问题,但是我不懂苗语,应该怎么和郎巴老人交流?”苗人没有文字,苗语靠语音传承,所以自然是不可能让李程写张字条来传递。
好在李程对此想得周到,“你拿出手机,将我的声音录下来,放给他听就行,我最近一周都不能上去看他,需要跟他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