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番外15
陶栀子连忙将手机打开录音模式递过去,采集了他的声音。李程拿着手机,声音低沉而缓慢地用苗语说了几句,陶栀子一点都听不懂,但是可以察觉到李程说苗语的时候神情没有那么紧绷,语气温和很多。录音完毕后,他将手机递还给陶栀子,又补充道:“朗巴老人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你播放的时候尽量靠近些。”
陶栀子点点头,将布包和手机收好,小心翼翼地揣进随身的帆布包里。“那我明天就出发。“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坐回椅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确定你这几天不需要人照顾吗?或者我帮你去找个医生看看?”李程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冷淡,但比起之前的生硬疏远,已经缓和许多:“不用,就是上山扭了一下,抹点药酒几天就好。”陶栀子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她知道,这个人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处理所有问题,就算伤得厉害,也不会轻易向人求助。他能主动拜托她送药,已经是某种程度上的信任了。马不停蹄转身上了车,为了降低李程的戒心,江述月一直坐在车上等她。陶栀子飞奔前来,短短几步就喘着气,爬上后座,激动地将手机晃了晃。“你看,不枉今天等了一天,事情有眉目了。”江述月抬手将她眼皮上的碎发轻轻拨开,拉过她的手臂坐到自己身边,“别跑这么快,不着急。”
她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呼吸,迫不及待凑近他身边给他展示录音。“看到没有,他向我求助了,说明他已经开始放松戒备了!”江述月静静听着手机里的录音,同样也没有半句能听懂,但是他没有露出过分的疑惑神色,唇角扬了扬,抬手将身旁的人拢到自己怀里。“明天我陪你上山,一会儿回去我们去买双轻便的登山鞋,你这鞋子不适合走山路。”
陶栀子低头看了下自己脚上的平底鞋,愣了愣,似乎在消化他过于超前的体贴。
这些细节是她完全没有想过的。
但是,他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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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陶栀子和江述月就在司机师傅的驱车下抵达山脚,天气有些放晴,但是山里还层重重白雾,地面的泥土常年都湿漉漉的。他们将车正好停在李程的修车店门口,这里是进入苗寨的必经之路。看李程的模样,已经是起床干了很久的活了,瘸着一条腿,也不知怎么做到清早在菜园子里采摘了一篮子菠菜的。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把这些菜一并交给郎巴老人。”陶栀子正欲抬手,江述月先一步抬手接过。看了看身边每时每刻都衣着精致沉默寡言的江述月,两人在一起之前和在一起之后他都一如既往,沉默而理所应当地接过她身上所有的负重。比如去公园喂猫的时候,那沉甸甸的猫粮永远是他拎着,陶栀子就怀里抱点冻干,沿途逗逗猫,流浪猫总是喜欢围着带着零食的人转。江述月淡笑着走在一旁,仿佛将所有的岁月静好都通通留给了自己。李程瘸着腿,用一根有些歪歪扭扭的粗木棍充当了拐杖,一跳一跳地绕过围墙,在山脚下为他们指路。
朗巴老人的住处在半山腰的密林间,周围种满了竹子,竹林间喂养着几只散养的鸡。
鸡粪会成为竹子的养料,将这些竹子养的青白透亮。郎巴老人的家很好辨认,一座简朴的苗家干栏木楼,穿过竹林就是。周围虽然环境清幽,但是沿途都挺冷清的,地上的山路也没有被拓宽,原因是路过的行人太少。
屋檐下悬挂着几串干燥的药草,门口用篱笆围起了一个小院,里面散养着几只悠闲踱步的土鸡。
陶栀子忘记问苗族的礼仪了,只能尝试在木门前轻轻叩了三下。听说老人的耳朵不好,也不知道听到敲门声没有。正当她准备再多敲几下的时候,木门慢悠悠地打开了,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道缝。
一个年迈的苗族老人站在门后,后背因为长期佝偻骨头已经变形,形成了驼峰的凸起,深邃的皱纹像是山间层叠的沟壑,眼神浑浊,却透着一丝警觉和克然。
陶栀子连忙拿出手机,调出录音,轻轻点了播放键。手机里传来李程低沉的苗语,音色比平时多了一丝难得的柔和。朗巴老人侧耳倾听,眼神微微一动,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向他们抬手示忌。
他身后屋子,光线过于昏暗,完全看不清里面的陈设,好在陶栀子的好奇心并没有很盛,无意知道一个苗族老人的屋子。郎巴一句汉语都不会,接过布包后一直念念有词,似乎在抱怨病痛。陶栀子苦于完全听不懂,只能在门口抱以同情的神情。正当她圆满完成任务,准备撤退的时候,郎巴却突然快步上前,浑浊的双眼陡然睁大,情绪有些激动,像是附魔了一样,险些将她吓了个踉跄。江述月及时拉过她,将两人的位置不动声色调换了一下。老人一直看向她手里捏着的手机,她立刻会意,连忙将录音打开。随后手机一样记录了一段老人的语言,她小心地点了保存。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真正的传统苗人,尽管有着诸多不解的地方。回到山下,李程将老人的录音听完之后,才翻译给他们听。“郎巴老人说他的病不是一般的病,需要的不是药,他的灵魂生病了,需要请端公亲自上门给他看。”
陶栀子沉默了片刻,回想起朗巴老人那激动的神情,还有他在录音里念念有词的声音,心里顿时感受到面对疾病的时候不同文化的碰撞。“那…怎么办?“她试探性地问,“帮他……请端公?”李程瞬间停顿了一瞬,抬眸看了陶栀子一眼,似乎讶异于她这么短的时间竞然如此上道。
就这样,陶栀子又充当了送信人的角色,她用同样的方法将李程的录音带去给端公。
她重新进入苗人的村寨,寻访着这陌生的角落,安静祥和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开门的那一刻,她终于见到了传闻中苗族最神秘的端公。端公是一个干瘦的老人,皮肤被岁月雕刻出深深的皱纹,脸上隐隐可见被烟草熏黄的痕迹。他身上的衣服是传统苗族的黑色长袍,衣角和袖口绣着古老的纹样,象征着苗族与自然万物的连结。
他的眼睛深邃而锐利,身躯年迈,但目光目光霎铄,透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阴沉感。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根竹杖,杖身光滑,显然是被时间打磨得无比圆润。
屋内的气味带着浓重的草药香,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烟熏气,木架上挂满了干燥的药材,房梁上吊着鸡骨、兽角、还有一串串风干的野花,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陶罐,隐隐泛着烟雾。
端公没有开口,目光淡漠地扫视着他们,似乎是在观察他们的来意,又好像事先预判到他们的到来。
陶栀子赶紧拿出手机,调出李程的录音,放在端公耳边播放。手机里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李程用苗语向端公说明了朗巴老人的情况,请他前去为老人“治病”。
端公静静地听完,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转身走进屋里,拿起一根形似兽骨的雕刻物,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沉,用一口缓慢的苗语说道:“(朗巴的病,不是草药能治的,他的魂丢了。)”陶栀子微微皱眉,本想猜测下端公这句话的意思,谁知端公随后转身,从屋角的木架上取下一个黑色的皮袋,袋口用红布绑着,上面隐约可见古老的苗文符号。
他低声说道:“(带我去。)”
陶栀子和江述月对视一眼,没想到事情竞竟然这么顺利,他们瞬间在听不懂苗语的情况下领会到的端公的意思。
到达朗巴老人的家时,老人已经坐在门口,似乎他已经等待了几天了。李程也瘸着一条腿,艰难地一步步挪动上山,并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放心不下郎巴老人的身体。
端公进门后,便让所有人退到屋外,只有他和朗巴老人留在屋里。透过半掩的木门,陶栀子看到端公点燃了一支长长的蜡烛,火光微微晃动,他在房间中央摆上一个竹编的法器,开始低声吟唱。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神秘的韵律,仿佛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交流。
他手持一根长长的竹杖,围绕着朗巴老人缓缓旋转,每旋转一圈,地上燃烧的蜡烛便晃动一次,似乎随着他的吟唱而震颤。突然,端公从皮袋中取出一只染红的鸡羽,轻轻拂过朗巴老人的额头、肩膀、手心和脚底,口中不断念着苗语的咒语。这一过程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最后,端公用手指蘸着一碗米酒,在朗巴老人的额头上点了几滴,轻声说道:“魂,归。”顿时,老人浑浊的眼睛微微一震,原本有些呆滞的神情渐渐恢复了一些光彩,但是随即又黯淡下去。
端公收起法器,沉默地看着朗巴老人许久,眼神幽深,似乎在洞察着什么。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祝愿病人康复,而是微微蹙眉,语气低沉地说道:“郎巴,你的魂,回不来了。”
朗巴老人眼眶微微泛红,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什么,像是在诉说着不安,恳求着端公再帮他一次。
端公转过身,轻飘飘地抽走被郎巴老人紧攥的袍角,缓步走到门口,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山林。
过了许久,他才继续说道:
“有些魂,丢了是命运,但有些魂,是自己走丢的。”“人活一世,身可以老,魂却不会忘。你求的是归魂,可你的魂,真的愿意回来吗?”
他抬起干枯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有些病,不是魂病,是心病。”
“有些东西,你以为埋在土里,就真的不会长出来吗?”端公缓缓转身,目光幽深,“但凡做过的事,终究是要还的。”他没有等朗巴老人回应,而是转身离去,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落在门前:“过去的债,终究是要清算的。”
“天上有神,地上有灵,你以为躲得过去?”语毕,端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朦胧的山路尽头。和陶栀子一样困惑的还有李程,他们都本以为端公的到来能解决一切,但是当李程将端公的话翻译过来之后,他们面面相觑,似乎都面临着同样的困惑。山风卷起门口的竹叶,沙沙作响,风声中带着幽怨。巴老人静坐在屋内,一动不动,像是石化了一般。他的眼神如果被拉掉电闸的灯,寂灭晦暗地望着地面,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嘴里依旧低声呢喃,像是在喃喃自语,但是李程也没能听懂他究竞在对着那虚空说了些什么。
李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沉默片刻,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从来,没见过端公对人说这样的话……”
陶栀子听得心里一紧,她本能地往屋里望了一眼,却发现朗巴老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球中布满血丝,从惊惧不安中回过神,挣扎地往床边爬去李程见状,直接进了屋,用被子把他包裹完毕。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痛苦又扭曲的神情,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喘息,像是透过黑色的瓦片看着天际。
朗巴老人的喃喃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直至最后,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一声被压抑许久的鸣咽。
一一我病了,快去叫端公给我追魂。
一一我病了,我失魂了,我没做错什么,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惊恐至极,眼白布满血丝,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嘴里发出痛苦的鸣吸声,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挣扎。
李程叹了口气,临走的时候帮他门轻轻关上,似乎并不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场景。
“谁?“陶栀子的心猛地一沉,手掌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他在说谁?”
李程惋惜地摇摇头,低声说:“不知道…”屋内的朗巴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传来了凌乱的声音,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什么,可声音已经哽咽不清。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痛苦。
陶栀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指尖有些发凉,下意识将自己藏了半边身子在江述月身后,攥住他的衣摆,问道:“他应该没疯吧?”江述月摇摇头,抬手将她揽到自己身旁,轻声说:“应该没有,可能是因为心里藏着秘密。”
陶栀子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轻轻点点头。屋外的风吹得更急了,竹林间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双小手在拨弄着竹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寒意。
陶栀子见状,觉得这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只本能地想着赶紧离开。李程脸色复杂地望着她:“端公可能知道什么。”“什么?"陶栀子怔住。
“端公知道朗巴做过什么。"李程的嗓音低沉,“但他没有说破,他只是让他的′魂′自己去面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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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李程对陶栀子给出了更多的信任,他不再排斥陶栀子的到来,也沉默地接受着她送给孩子们的物资,腼腆地说着谢谢。王昭然在紧锣密鼓地搜集证据,好几天都没有新进展。陶栀子终究没有对李程说出口,让他充当人证的事。来造访李程的次数多了,她甚至有很多个瞬间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
她注意力更多放在了中午来找李程的那些山区孩子们身上,开始明白为什么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去镇上,为什么不愿意被外人打扰……头一天晚上王昭然打电话跟她说了案情最新进展。“还记得那副从陈友维家中搜出来的挂毯吗,当时识别出四个人的DNA,其中一个属于小鱼,剩下三个没有找到匹配……”“蘑菇山坡挖出来的那四个小男孩,其中三名正好对应挂毯上的DNA,还有一具尸体暂时找不到眉目,但是他们骨骼上的伤痕已经找到了凶器,以及当年得以保留下来的指纹,事已至此,也算差不多尘埃落定了。”陶栀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却反而静了一瞬。她问道:“陈友维这次…是不是可以被绳之以法了。”“恐怕,会让你有些失望……"王昭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缓缓说道,“理论上来说,证据链有些是完整的。尸体、DNA、挂毯、失踪记录……加上他之前的案底和受害者的证言,法院还是有可能会判他无期,甚至可能申请死刑复核。”
陶栀子心里猛然一沉,她当然明白王昭然的意思。如果没有受害者愿意站出来,单凭这些模糊的骨骼损伤,很难在法庭上直接定性为X侵加故意杀人罪行。毕竟,时间太久,物证有限,证据链依旧存在空缺。
随后,齐柔也打电话来关心案情进展,陶栀子将王昭然的判断复述了一遍。齐柔也沉默了,随后想起了什么:“李程那边呢,你不是已经在接触了吗,他要是肯出庭作证,能让陈友维罪加一等吧。”陶栀子极为平和地长舒一口气,“我还没有说出口,李程的日子很平静,如果他能就此平静下去,不去回想那些伤怀的往事,不出庭就不出庭吧。”齐柔一开始不理解陶栀子对这件事的犹豫,但是最终还是选择和陶栀子一样理解李程。
事情,即将要告一段落,陶栀子向李程要了个银行账户,并承诺往后定期会往里打入钱款,用于资助儿童的午餐。
李程第一个反应是,“你是来告别的?以后还来看我们吗?”陶栀子说:“有机会还会来,但是我要回林城办一些重要的事。”“也是,你男朋友是林城人,往后你们大概率也不怎么来安……陶栀子下意识看了一眼江述月,第一次听见有人用“男朋友”这样的角色来形容江述月,她听着有些陌生。
但是,好像这个角色还不赖。
她笑了笑,不想给这场告别带来太多悲伤,主动前往菜园,帮他除了除草,想着李程的腿刚好,能帮一点是一点。今天是她造访苗寨的最后一天,明天一早,他们就要乘飞机回林城了,陈友维现在正在林城的 看守所,他将会在林城接受审判。最后一天里,是陶栀子负责煮茶叶蛋,还额外给孩子们准备了新书包,都是按照孩子们的人数和就读年级来精准准备的。中午,屋外响起了熟悉的喧闹声,小孩子们来了,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屋内的新书包。
江述月帮的陶栀子把煮好的茶叶蛋从厨房拿了出来,却发现李程正在点人数。
“小朋友们站好,我清点下人数。”
大家都乖乖地排排站,瞬间安安静静。
李程清点了三遍,眼神变得忧心忡忡。
正当他准备轻点第四遍的时候,陶栀子意识到了什么,走上前去,看了眼身材瘦小的孩子们。
“人数不对,少了个人。”
人群中有个孩子举手说道:“是阿炳!”
李程看向人群,问道:“阿炳生病了吗?”孩子们相互对视,似乎也很困惑。
一个站在末尾的小女孩嘴里嘟囔着什么,李程立刻走向她:“你看到阿炳了吗今天。”
小女孩点点头,“阿炳早上和我们一起上学的,但是放学了就不见了。”“他先回寨子了。"另一个小男孩补充道。“郎巴老人叫他过去帮忙。”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补充了阿炳的行踪,听到是郎巴老人叫走了,李程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稍微安下心来。
待给孩子们分完食物和书包之后,李程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时钟,拎着给阿炳的书包,准备穿衣出门。
“麻烦你帮我看下店,阿炳回家有点远,我去找他一趟,不然他今晚要摸黑回家了。”
陶栀子愣了愣,连忙点头,“交给我,你放心去吧。"00直到李程的身影消失在山间的层雾里,陶栀子才微微回过神来,惆怅地叹着气。
“述月,我目睹这些事情越多,越觉得心里有种无力感,上天给我怜悯之心,却没有给我救赎众生的能大……
江述月看向她,清俊的眉眼中浮现了微笑,将手掌覆在陶栀子的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你这么想是好的,等审判结束,你的人生即将开始,你将一点一点去实现你的理想,到时候,你就可以考虑兼济天下了。”陶栀子想了一阵,虽然心中还是有诸多迷茫,但是她相信江述月说的每个字。
夜色渐深,山间的雾气越来越重,朦胧地将寨子的轮廓吞没,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李程还没有回来。
陶栀子看了眼钟表,疑惑地喃喃道:
“郎巴老人最近不是身体不好么,他找个小孩子能帮他干什么活?”她觉得比起郎巴老人的身体状态,其实他的精神状态才是最让人担忧的。但是一个七十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倒也不至于让人往坏处联想。
江述月陡然起身,几乎是同时,陶栀子惊呼一声,“不会出什么问题吧?”他们立刻将店门关上,马不停蹄前往郎巴老人的家。今日的竹林比上次还要阴森,因为天色有点发暗,像是风雨欲来的模样。他们正欲穿过竹林,却见萧瑟的寒风中,传来了孩子由远及近的哭声。下一秒,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竹林的尽头,李程身上沾了些泥土,面色阴沉地牵着小男孩的手,另一只手拎着给阿炳的新书包。小孩身上有伤,额角有个浅浅的划痕,浑身上下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和郎巴老人家中草席上碎屑。
陶栀子和江述月立刻迎上去,陶栀子蹲下身,轻声问道:“阿炳,你怎么了?”
阿炳抽噎着,眼神惊恐地看着他们,小小的手被李程紧紧攥住。他的身子瑟瑟发抖,嘴唇发白,明显受到了惊吓。
李程沉着脸,声音低沉道:“先回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陶栀子立刻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她没有再多问,和江述月一起将他们带回了修车店。
一路上,阿炳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等回到店里,陶栀子才重新蹲下来,轻声哄道:“没事了,现在很安全,你在郎巴爷爷那里发生了什么?”阿炳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神犹豫地看向李程。李程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可以告诉他们。”阿炳抿了抿嘴唇,嗓音有些颤抖:“…郎巴爷爷……他他好可…”“怎么可怕?“陶栀子温声引导。
阿炳的眼泪重新涌了出来,他小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哽咽着说:“我、我一去他家,他就让我坐下,说要给我讲故事……然后、然后他拿出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像是用鸡骨头做的,我不敢看,他就生气了……还说,要给我找……”
他说到这里,身体已经抖得厉害,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恐惧。“然后呢?“江述月的声音冷静而克制。
“然后……郎巴爷爷,他、他让我脱掉上衣,他说……说要在我身上画符,说是这样才能让我找到魂…"阿炳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不愿意,他就抓住我,还拿出一根鸡毛,在我额头上、身上划……”说到这里,他猛地扑进李程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去郎巴爷爷家了……他好可怕……真的好可帕……”空气骤然安静,沉重得仿佛凝固了。
陶栀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下意识地看向李程,发现他的脸色比以往更加沉冷,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情绪,但他很快收敛住,沉声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其他的事?”
阿炳拼命摇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没有…我、我挣脱了…可是他一直拽着我,说……说′再忍一……
听到这里,陶栀子的心底猛然涌上一股恶寒,浑身发冷。一一“再忍一下"?
这个词让她感到恶心,心脏一瞬间绷得极紧,指尖微微发麻。李程垂眸,眼神幽沉,像是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平静。他伸手拍了拍阿炳的背,轻声安慰道:“你做得很好,勇敢地逃出来了。别怕,今晚你就住在我这里,等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家。”
次日早晨,苗寨中格外热闹,雾气笼罩中,铜鼓低沉而悠长,从竹林的方向传来的。
李程站在山脚下,望着有声音的地方,若有所思。一辆外乡人的车停在路边,车窗缓缓摇下,探出一张好奇的脸。他朝苗寨的方向张望了片刻,疑惑地问道:“怎么敲锣打鼓的,是办喜事吗?”
李程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几秒,淡淡地答道:“哪门子的喜事……是送灵的鼓,寨子里有人去了。”
天上有神,地下有灵……但凡做错的事,终究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