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6(1 / 1)

第134章番外16

在郎巴老人去世的当天,对此一无所知的陶栀子和江述月重新踏上了返回林城的飞机。

那天天气晴朗,航班没有晚点,飞上平流层之后看见安州上方晴空万里。但是陶栀子看着如此美好的天气,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她在座椅上辗转了好几个姿势,好像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述月为她拧开了一瓶水,递到面前,关心道:“在想什么?”“我担心,一切不如我想象中那么顺利。”陶栀子泄气地靠在他肩膀上,愣愣地看着窗外的蓝天发呆,思绪很乱,很多画面都一下子挤进脑海,让她优先思考什么都觉得不得劲。大

陈友维案件引起了极恶劣的公共影响,审判进程进行得并不慢。王昭然也随后带着材料赶往林城,补充证据。审判进入关键阶段,公诉方提出的证据虽然指向性明确,但由于案件时间久远,直接物证链条有所缺失。

接连好几天,陶栀子发过去的消息都无人回应,大概是案情过于复杂,王昭然太忙了。

但是陶栀子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发酵。

她终于在半夜等到了王昭然的来电。

“情况不太乐观。”王昭然的声音带着疲惫,像是很久没有核验,还透着些许挫败感。

“怎么了?"陶栀子心里已经准备做好最坏打算了,但是她不知道最坏的结果会体现在哪里。

王昭然叹了口气,生涯中第一次接手案件就面临如此多复杂的情况:“陈友维的律师团队很强,他们找到了′证据不足'的切入点,特别是案发时间久远,受害人身份部分无法确认,尸检报告虽然可以证明死亡时间和暴力痕迹,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陈友维就是施害者,哪怕有你的证词,也可以以'案发时间久远、当时年幼、记忆可能出现偏差′为由,提出合理质疑。”她很清楚,对于律师来说,只要找到足够的漏洞,便能为被告争取更轻的判决。哪怕整个世界都知道陈友维是罪人,但在法律面前,控方必须提供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现在怎么办?”王昭然沉默了一瞬,最终道:“如果没有更直接的证据,法庭最多只能依据′非法拘禁、故意伤害、遗弃尸体′等罪名量刑。可这样的话,他有可能逃过死刑,甚至最终只被判死缓或者无期。”

但是一般只要不是死刑立即执行,都有可能进一步变成死缓,死缓变无期,无期变有期,最后有生之年说不定表现良好还可能重见天日。她不甘心。

脑海中快速回顾着所有调查过的线索,思绪如潮水般翻涌,试图从那些细枝末节中找到被遗漏的关键点。

但是,她最终还是想到了李程。

她闭了闭眼,深知这么做就会旧事重提,重新揭开李程的伤口,李程如今保护着那个遥远的村寨,保护着那些孩子们。想到这里,她无数次在心里想过,要不…算了吧……她不让破坏李程现在拥有的一切,除非李程自愿这么做。她永远不能道德绑架他,永远不能。

顷刻间,她顿时了解了世上有那么多恶性的案件没有如人们所愿让凶手偿命,因为……命运总喜欢开关于人性的玩笑。更多时候没有杀人偿命犯罪就受到相应制裁这样的强相关,而是这背后需要保护太多人,需要强有力的证据链,减少错判的风险。法律的审判是冰冷的,它不听从愤怒,不凭借直觉,不因为罪大恶极而直接降下雷霆之罚。它需要铁一般的逻辑,清晰的证据,严密的推理。少一环,都是漏洞。

而且没人会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能将童年的事情精准记忆。正当她怀着挫败的心情一头扎进江述月怀里的时候,江述月却告诉她:“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几天后,江述月接到一个电话,随后马不停蹄驱车带着陶栀子去往林城最权威的神经研究所。

见到了国内著名的认知神经专家一一俞宏盛教授。他长期研究记忆与脑功能的关系。

她不知道这么做的用意,但是她还是配合俞教授做了一系列的认知检查。测试从简单的图片回忆开始,屏幕上快速闪过几张照片,每张停留不到一秒,随后被打乱次序要求她复述。

陶栀子几乎没有停顿,精准复述了所有内容,甚至描述了她在照片中看到的光影变化。

随后是数字记忆、事件重现、日期与天气匹配等测试,陶栀子依旧答得滴水不漏。

就在测试刚完成的时候,门被人悄然推开,一个人影匆匆出现,对众人抱歉了一声:

“对不起各位,我来晚了。”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工作服,手中握着一份多年前已经泛黄的报纸。报纸上的首页,就是安州当年关于她的报道。“陶小姐,报纸上的人应该是你吧,这是我导师退休前留给我的一份名单,他从多年前就已经关注到你,当时向上级申请了一笔经费想要进一步研究你的大脑,但是被驳回了。”

在陶栀子惊愕的目光中,对方说着当年的遗憾。“后来,我们尝试过找你,但是你已经离开福利院了。”大

两周后。

法院内,气氛沉重,法槌落下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拉开了这场案件的帷幕。

陈友维的第一次庭审正式开始,陶栀子作为证人出庭。这是她阔别上一次厮打中第一次看到陈友维,他面容如故,没有半分憔悴,坐在律师旁边,神情甚至有些放松。

他们隔空对视,陶栀子清晰地感受到陈友维早已胜券在握。公诉方详细列举了所有现有证据一一

包括从蘑菇山坡挖出的四具尸体、残存的DNA检测、受害者家属的证词、陈友维家中挂毯上的生物痕迹……

但如同王昭然所说,证据链还不够完整。

律师很快便抓住了漏洞。

“法官阁下,控方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就是施害者。”“首先,DNA可以证明受害人曾经在被告人的住处,但无法证明被告人对他们实施了犯罪行为。”

“其次,案件时间过于久远,许多证人记忆已经模糊,难以还原事实真相。”

“最后,我方要求排除部分证词,理由是证人陶栀子在案发时年幼,其证词可能受到心理暗示的影响……

话音落下,法庭内一阵窃窃私语,旁听席上的人们焦急地交头接耳。陶栀子坐在证人席上,手指缓缓收紧,她已经猜到对方的辩词会是什么,但真正听到时,仍然感到愤怒和无力。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看向法官:“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这不是被心理暗示的记忆,我陈述的是我亲眼看见的事实。”“可是事情相隔十二年,诸位,谁能保证自己还能分毫不差记得自己十岁时发生的事件细节呢?”

陈友维的辩护律师沉着自信地对这件事提出了质疑。律师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镜,继续道:“对方证人,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细节,比如当时的时间、环境、你和受害者们的具体位置,以及,你是如何确认当时受害人去世了呢,十岁的你难道有办法亲自确认受害人死亡吗,会不会,记错了呢?”

公诉方试图补充更多细节,但辩护律师的攻势却异常强硬。法庭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黑默。

她不是一个法学专家,她没有受过系统的庭审训练,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不能让这些人用一连串巧妙的话术推翻她的经历。她挺直背脊,目光坚定地望向律师:“你问我,十岁的我是否有能力确认受害者死亡?″

她停顿了一下,回忆起那个黑暗的夜晚,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小鱼的身体是僵直的,皮肤泛着青紫色,嘴唇苍白,眼睛睁着,瞳孔涣散,没有眨过一下。当你面对一具睁眼的尸体时,你不会怀疑他是否只是昏过去。”“十岁孩子的记忆尚且有可能出现偏差,那辩方律师认为,我是如何在十二年后凭借精准记忆将乐园二号一一即真正的案发现场找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辩护律师身上,等待他的回应。公诉方这时已经抓住机会补充道:“证人陶栀子不仅提供了当年的线索,还亲自带领警方前往案发地一-乐园二号。在警方尚未查明的情况下,她便能准确指出受害者的遗骸埋藏地点,这是常识性错误能够解释的吗?”法庭陷入拉锯战,双方焦灼缠绕,辩论得不可开交。“本庭宣布择日再审。“法槌落下,法官平静地宣布。那声法槌,声音低沉而冷漠,如同铁锤砸在每个旁观者的心口。她静静地站在证人席上,挫败感顿生。

对面的陈友维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多了些笑意,他甚至懒得遮掩自己的情绪。

陈友维的辩护律师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结果。他淡定地收拾桌上的文件,转头朝自己的当事人轻声说了几句,随即便与他一起起身,在法警的看管下朝外走去。

旁听席议论纷纷,本以为是铁证如山,却因为证据链的缺失而陷入胶着状态。

公诉方的人脸色难看地收拾着卷宗。

陶栀子像是被时间定格在了证人席,死死盯着陈友维的背影,目光冰冷、克制,可却掩不住心底那股翻涌的无力感。他不会……真的要逃过一劫吧。

当她走出法院大厅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暗了。天空压抑沉闷,乌云低垂,仿佛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某种难言的沉寂,记者蜂拥而至,江述月拉着她的手,在人墙的保护下穿过媒体的体温,她不敢看镜头,始终保持沉默。

王昭然站在法院门口,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还攥着几张文件,紧紧抱在怀里,害怕它们被细雨淋湿。

陶栀子在雨中回头,看着法院的大门,灯光惨白,照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冷酷的霜。

这座建筑高耸,庄严,象征着公正,可她却第一次觉得,正义和现实之间,实际上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要用合法合理的途径伸张正义,这条路从古至今,都无比漫长。刚上江述月的车,法院门口在雨中窜出了一个身影,是俞教授的助手,当时拿着的报纸出现在研究所的年轻男人一一赵远。法院门口的路被媒体的车堵得不可开交,他是冒雨前来的,身上潮湿一片,怀里的报告用塑封结实地密封着。

但是当他目睹法院前的景象时,脚步却狠狠顿住,摸出手机打去电话,自责而遗憾地说道:“对不起,教授,我还是来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