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8(1 / 1)

第136章番外18

这个夜晚,陶栀子的心情比平时低落很多,她傍晚在浴室里待了比平时更久。

浴室中响起清晰的水声,水流落到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是带着一些厚重的,冰凉的地板被自动加热,让她赤脚踩上去也不会骤然受冷。整个浴室都做了精心的布置,包括一些带有温和香气的玉兰和白茶花,都是花瓣饱满的品种,在被温热的水汽激发后,带有丝丝入扣的疗愈感。即便在这样充斥着疗愈氛围的封闭空间下,她仍然觉得脑海里的画面在不断切换的,非常吵闹和凌乱。

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辩方律师在今日提出的质疑,每一条都清晰记得,尽管她可以证明自己记忆的可信度,但是物证不足是客观的。一审之后,齐柔发消息给她说网上的舆论都炸开了锅,很多人都对这个让陈友维逃脱死刑的可能性感到无比愤怒。

但是陈友维案件,以及无数的恶性案件,都无时无刻不在给人们上一课,那就是在司法体系不断完善的今天,为了不像上世纪初出现那么多冤假错案,审判一定讲究证据链的。

陶栀子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现在理解了。虽然这件事的结果极有可能陈友维在犯下弥天大罪之后仍然可能得不到相应的惩罚,但是能避免无辜的人被陷害枉死。她比任何人都想看到陈友维伏法,但是更不想让其他人受到更多的伤害。但她必须冷静,必须比任何人都清醒。

齐柔有时候还试着问她:“要不,还是找找李程吧,他是现在算是唯一的额外突破口,只要他愿意作证,说不定……

“算了。"陶栀子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打断道。正是因为她见过李程,接触过李程,所以她才不可能将李程这个名字只当成卷宗上的冰冷的名字,一个为自己所用的证人。世间没有两全法。

水面微微晃动,像是扭曲的铜镜,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沉入水中,直到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只剩下耳边被水流包裹的翁鸣声。然后,她从水中坐起,水珠顺着她的锁骨滑落,黑色的发丝贴在肩膀上,温热的水将她一点点解封,压得睫毛好一阵才重新恢复。缓缓睁眼,恰好对上了一双清沉的眼。

江述月的双眼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冷不防地看到的时候,会让人忍不住心惊。

他目光沉静,由于刚走进浴室,身上带着一些未散尽的夜风微寒,修长的手停留在半空,被温热的水汽萦绕,像是想抓握什么一一比如试图把她从水中捞起。

他的目光沉静,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却没有一丝惊讶,像是早已预料到她这样独自消化情绪的方式。

“心情还是不好?”

陶栀子微微偏头,抬手将脸上的水抹了一把,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谈不上不好,就是有点郁闷,压力很大。”江述月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他伸手拿起一旁毛巾,轻轻摊开,在她从浴缸中站起的瞬间能及时将她包裹住,及时保温,又恰好能将他的视线保持在更礼貌的角度。陶栀子习惯了他将从小接受的那套礼仪贯彻到生活方方面面,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她偶尔对将他理智短暂摧毁这件事感到极致好奇,并且跃跃欲试。她沉默地睁着微红的眸子看着他,浑身带着水汽,眸子却一如既往地清透。她观察着他的动作,他毫无瑕疵的手,还有腕骨侧面那一块如同喉结一样的凸起,这双手正细致地为她拭去湿漉漉的发丝,指腹有意无意地从她的脸颊戈过,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她没有躲开,只是没有波澜地赤脚站在原地。视线微微低了低,发现他将拖鞋放在了浴室门口,也是赤脚进来的。心里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冲动,她鬼使神差地抬脚,轻轻踩在他的脚背上。听说有一些双人舞的初学者,会踮起脚尖踩在男伴的脚背上,这样就能一起起舞。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江述月的手顿了顿,指尖还停留在她湿漉漉的发梢间,指腹感受到她皮肤传来的微热。

陶栀子赤脚踩在他脚背上的那一瞬,时间的尺度像是被无限拉长了。她能感觉到他脚背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比浴室地板的暖意更真实,更贴近。他的脚骨硬朗而平稳,承载着她的重量却纹丝不动,像是古树浮在地面的树根一样。

她抬起头,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气息也如同飞鸟歇脚一样停靠在他胸前,湿漉漉的头发沾湿他白净笔挺的衬衫,一点点泅湿开。她忽然意识到,他身上那股夜风的微寒早已被水汽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温润,如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初见时是冬日的檐上雪,再遇时逢春化浅溪…

江述月放下手中的毛巾,手环上她的腰肢,将她安全地固定在自己面前,极慢地挪动步子,承载着她一起走出浴室,走出那片氤氲的水汽,好像真的如同起舞一样。

室内灯光昏暗,脚下的灯带是暗金色,沿着地板蜿蜒,如同摇晃在高脚杯中的银河。

耳边恰好是镀金时代的轻快音乐,本以为那是场永不落幕的狂欢,却在后时代的今天听出了几分浮华崩塌前的哀愁。斯科特·乔普林的《The Entertainer》,像是一部无声电影的配乐,富有节奏感的切分音使旋律在规律摇摆,戏谑又优雅,让人想起旧时代的马戏团、小型歌剧院,或者邮轮上豪华舞厅里的钢琴师,在人群的低语和笑声中弹奏着,让一整夜都沾染上无忧无虑的色彩。

旋律悠扬而复古,他身着晚礼服,带着她走入这场旧时光的盛宴。音符在空气中轻轻荡漾,金色的灯光摇晃着,像起泡酒一样浮起泡沫,又细细密密地消逝,留下醉人的悠长余韵。

他矜贵又优雅,端方又从容。

在光影摇曳中,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鼻尖,彼此的气息相触,短暂一顿,缓缓融合在一起。江述月微微低头,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有些失神又迷离的眼。手掌贴在她的腰际,稍微收紧了一点,让她能更加稳当地靠在他身上。步伐缓慢又稳定,他带着她的重量,在光怪陆离的旋律里,一点点地踏出了复古的舞步。

一直跳到盛宴的尾声,金色的烟花已然燃尽,纸醉金迷的舞厅中,剩下的是最后一支离别的舞。

他将她的身体彻底纳入怀中,在音乐抵达尽头的时候,将她轻巧抱起,稳稳放在墙边的木质柜子上,双脚悬空,脚尖微微晃了晃,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衬衫的衣角。

让她的身形高出自己一些,仰头轻吻她,起初是轻柔的试探,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暖昧的狂夜,吻得格外小心而珍重,指尖在她腰际轻轻摩挲。柜面微凉的触感透过她的皮肤,与他气息温度形成鲜明对比,让她在冰与火中进退两难。

《The Entertainer》的乐声没有消散,淹没了他们的呼吸声。陶栀子的手顺着他的衬衫向上,攀上他的肩,微微颤抖的指腹触碰到他颈侧的皮肤,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

他试图如一个画家那样用画笔描摹出她背脊的弧度,画笔带着温度,一寸寸渗进骨髓去。

他的眼睛紧紧锁住她的神情,目光深沉而温柔,仿佛试图从她的每一寸肌肤中读取她的思绪。

他再次靠近她,动作缓慢而慎重,轻轻握着她的膝盖,缓缓一分。温暖的呼吸拂过,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她的情绪有些杂乱,不知道在这禁忌的一刻应该作何反应,只是下意识用最后的理智惊呼一声:"“……”

他却没有停下了动作,跨过那片微凉的空气,稳稳地将她安放在木质柜子上。

陶栀子抬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微弱的迷茫。江述月俯身吻她,她低头就看见看见他垂眸时的长睫,和鼻梁的流畅弧度。他的吻缓慢而温暖,每一寸的触碰都像是绵延不断的温情,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与压力都一并消解。

她整个人都紧张到了每个细胞,唯恐自己失态。但是人生大概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失态,她微微仰头,伸手艰难地扶住木柜的边缘。

在越来越微弱的乐声里,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仿佛是无法度过冬天的冻僵的蝴蝶,每一寸力度都能将她的翅膀折碎成残片。她的每一寸骨头都在颤抖,脑海一片空白,仅有的视线仿佛看见了北冰洋的洋流,还有那纯白得发蓝的巍峨冰山,冷冽且深邃,像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席卷而来。

她试图抓住什么,然而,身体和心灵仿佛都被冰封,动弹不得。她的胸口沉重,喘不过气,意识中的一切都被这股无法言说的压迫感吞噬。她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绝对无法安然度过这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