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伏宁(5)
阿钥凑近苏云青耳畔,“京中流传,自杜大人死后,陛下声望受到重挫,民间已有躁动之象。”
“躁动?"苏云青默想。
船宴那天,萧叙曾暗示过,想取杜大人性命的人不计其数。李家被查,萧叙独留李尚书性命,是为除去杜大人,以此借刀杀人,置身事外。
李尚书是因家族覆灭,怀恨在心,为报家仇,捅死杜大人。那毒当真是李尚书所下…还是有人将毒送到了他的手中。更蹊跷的是,张远达从何得知毒在酒中,掐算时间,待杜大人饮毒酒后再献出解药。他的计谋,究竟是萧叙察觉,还是萧叙暗中引导,逼张远达暴露。许明哲拉出阿钥,写满罪状,是路见不平,还是有其他恩怨。苏云青揉捏太阳穴。
太乱了太乱了。
阿钥见她犯愁,“苏瑶,怎么了?”
苏云青深吸一口气,,“乱……太乱了。”这一世死的都是前世未死之人。
阿钥斟茶递去,安抚道:“莫要多想,我们的生意自开通贸易后,越做越大,苏瑶应该高兴才是。”
“不过,你说往西,走向乌余,不知具体是去哪一族?”苏云青捧着茶,沉思片刻,语气坚定道:“第十三族。”阿钥:“第十三族,似乎居于乌河上游,应该走船不难。”苏云青:“先去万草堂,青罗坊的事,晚些再议。”刚出里屋,就见守在门外的芳兰,附耳听墙,幸好里屋从一开始便是为密事所建,墙砌的厚实,隔音极佳。
苏云青佯装未见,和善一笑,明知故问,“芳兰,你在收拾货架?”芳兰攥紧帕子,眼神飘忽不定,“是、是。”苏云青关切道:“当心别摔了。”
芳兰:“我会注意的…”
苏云青越过她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对了,将军断了我们在府的伙食,晚上我请大家用膳,这些日子辛苦了。”芳兰低头应道:“谢过夫人。”
苏云青带阿钥往万草堂去。
衙门怕有其他势力暗中使绊,她将圣旨交给萧叙,让他待查。就是不知莫名其妙生气的萧叙,会不会介入,搭把手,查出反常的柳晴柔到底把钱送到了何处。
“你们两个来得越来越晚了?这万草堂,日后还待不待了?!"万草堂师5不满,呵斥,“师父骂了一早上,还不快去。”莫说商泓贩卖私粮,这万草堂宫里的太医署。草药怕查难卖,就往外偷卖制好的药膏。
万草堂平时清闲,今日太阳打西边出,一个两个忙得找不着北。张远达捋着白胡须,坐在内院树下喝茶,手旁摆放竹扁,冷眼瞥向姗姗来迟的二人。
“苏小姐,莫要仗着侯爷宠爱,在万草堂肆意妄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没人教过苏大小姐半分规矩不成?”
苏云青遭唬得一愣,道歉认错倒是及时。
张远达指向阿钥,“我容忍她入内已是破例,耐心耗尽。苏小姐若是无心向学,尽早离开。”
张远达无儿无女无妻,已过六旬花甲之年,他的身子亏空太多,因常年以身试药导致元气大伤。张远达身为万草堂背后之人从未露面,问诊医病由弟子代劳,但开药诊方皆出自他手。所以也无人知晓,内阁首辅一手掌控整个皇宫重要人物新旧病症。
萧叙允许苏云青入万草堂,有他的算计,他要探张远达是敌是友,是否可为己所用。
张远达:“侯夫人,若你终日围着那间衣铺打转,日后不必再来。”苏云青低头认错,“是云青的错,还请师父原谅。”张远达放下茶杯,眼角密集的皱纹堆叠,“我早说过,你不是学医的苗子。百本药经,背不明白。诊脉行针,同样烂得出奇。你对不起我的教导。”竹扁在桌上用力一敲,“跪下,领罚!”
苏云青毫不犹豫跪在棱角锋利的碎石上,她摊开双手,“云青,领罚。”张远达走到她身后,竹扁抹上辣油,猛然用尽全力重挥在她背上。苏云青身形不稳,颤了下,快速稳住身子。“啪啪啪一一!”
十扁而下,脆声不断,衣衫破裂,皮开肉绽。辣油火灼般的剧痛渗入伤口,苏云青死死咬紧唇,一声不吭,受着责罚。阿钥心疼极了,扑通'跪地求情,“师父,不要再打了……”她不知,是不是张远达将对侯爷的不满,宣泄在苏云青身上,下手太狠。张远达不以为然,反手一扁打在阿钥肩膀,“没你什么事。”“师父!"万草堂其他弟子闻声而来,从未见过师父打得如此狠,更何况是个姑娘家,那后背已经无法再看。
苏云青倔强,一声没吭,默默忍受。
是她想入堂,却又没用心对待,这顿打,是她该受的。她跪得笔直,一扁挥下,身影一次比一次颤,却又很快稳住,跪回原地,静静等待下一道。
万草堂弟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整整三十扁!
张远达气息不稳,竹扁指在她脸上。用太多劲,他的脚步已飘忽不定,嘴唇发抖,“你要知道,万草堂掌握的是什么,不要小看它的存在,更不要以为你学了个糕点,就万事大吉。”
“三日之内,不许用药。顶着伤,将万草册背熟,否则别再踏入万草堂半步。”
苏云青松开咬白的唇,声音发颤,“是。弟子知.…”张远达睨视阿钥,“去拿件厚衣给她披上。”阿钥慌慌张张寻来厚袍披在肩头,“苏瑶。”苏云青双手哆嗦,“我、我没事。”
都这样了还叫没事。
染血的竹扁甩在她面前,张远达命令道:“即日起,晨入昏出。没我的允许,就算死堂里,也不得离开半刻,不然趁早滚蛋。”苏云青:“弟子遵命。”
张远达:“收拾干净。陛下有旨,命万草堂赴京市设摊,义诊三日。”苏云青一震,“师父,万草堂为陛下钦点太医署,我的身份,不宜露面。皇上本就怀疑萧叙,她若暴露,圣上就算信任她是自己人,也会借机会对萧叙不利!到时,她就失去了徘徊于两方的掌控权!张远达沉下脸,“不适合?侯夫人。我倒想知道,萧叙锋芒毕露、功高盖主,赐无可赐,封无可封之时,是不是他的死期!”苏云青脑子发懵,竟一时听不明此话何意。“师父,弟子难接义诊重任。”
张远达:“接不了,你今天就可以滚了。永远犹豫不决、思虑过多,永远难成事。”
苏云青低垂下头。重活一世,她承认对所有事物怀有疑心。张远达这般逼迫,到底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选萧叙,还是自己?
她选自己。
“我去……
摊子支在闹市,张远达自然不会暴露。苏云青同样叮嘱阿钥不要陷入其中。只是,苏云青与万草堂一众现身时,惊了前来宣旨的赵公公。他狐疑的目光巡视过万草堂。万草堂大师兄为她开脱,苏小姐执意拜师,事后才知她的身份赵公公不再追究,一展圣旨,宣读圣上恩典。李澈名声受损,拿出万草堂挽回仁君形象,这步棋下得妙。药草昂贵,良医难觅。多数百姓小病靠忍,大病等死,抓不起药,只能拖着,受病痛折磨。义诊一出,堂旗一架,霎时摊前拥满人。
大师兄陪伴苏云青左右,苏云青这些日子,学了点医学知识,她强忍背部疼痛,嘴唇泛白,开药的手克制着平稳。
大师兄接过她的药方审核,小声提醒,“苏小姐,既是治病救人,你就不能表现出病痛,会令病患失去信任,要学会忍耐。”苏云青绷直腰背,血已与厚袍凝固在一块。“方子开的不错,病患是痛风的毛病,你诊治无误。“大师兄满意点头,把方子递回给病患。
苏云青方松口气,下个病患又挤到了眼前。小病她能瞧一二,但稍重些的便一头雾水,药方频频出错,遭一顿数落。这一坐,坐到深夜,人不减反增。
大家都想占便宜,摊子不光可以寻医问诊,还能连抓十日的药。恨不得拖家带口,全部来检查一遍。
苏云青坐了一日,身子已经顶不住了,两眼冒星。说请青罗坊的小厮们用膳,也只能把重任托给阿钥,而她自己粒米未进。累了一日,莫说苏云青顶不住,其他弟子同样疲惫不堪,无法集中精力。今日问诊只得到此为止。
周叔早早等在远处,结束后,苏云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往马车挪。芳兰和阿钥急忙上前扶住她,苏云青瞬间失力靠在她们身上。赵公公突然拦路,“侯夫人…”
周叔及时上前拦住赵公公,“公公,我家夫人累了一日,也是想为陛下分忧。夫人在明翰堂落下病根,学医这事她一意孤行,少主本就心疼夫人学医受苦。。今日义诊到深夜,回去少主又要心疼了。”赵公公挥挥手,“罢了罢了,侯夫人为陛下分忧,早些回去歇息吧。”周叔塞了点银两在他手中,恭敬道:“诶,好。赵公公慢走。”苏云青又困又累又饿又痛,趴在马车里一动不动,摇摇晃晃的车厢助眠,昏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听见芳兰的声音从外传来。
“这…府门怎么锁了。”
苏云青……”
过回府时辰了。
周叔前去敲门。府里小厮难为情开了条缝,“周管事……过时辰,不给归府了。”